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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段锦之醉红楼-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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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阳春三月。
  上京城内,人声鼎沸。也是,城内向来有三月三上山朝拜的习俗,又是阳春时节,人自然就多了些。普华寺内比肩继踵,寺外,人声更甚。叫卖的朝拜的布施的行乞的,浑水摸鱼坑蒙拐骗的,还有那东家小姐西家少爷遥相凝望的,实在热闹。
  而就在那一池鼎沸中,一抹素净身姿便格外清了些。
  三千烦恼丝只以玉箍随意束了,露出饱满亮额。人生得明眸皓齿,神色却是淡。虽说穿了件粗布衣,可往人中那么一站,倒是将那锦衣罗衫都比了去。这会,那人就倒背了双手站在寺门外,丹凤眸微眯着,脸上带了些似笑非笑。
  “臭小子,哪里跑!”
  人未至,声先到。话音方落的,一道瘦小身子横冲直撞地斜插了来,直将那人撞得踉跄着退了几步。撞了人,那小身子不过稍稍驻足回望了一眼,枯黄的脸上多了些欲言又止,下一刻,却又在看了那人身后一眼时惊慌失措地跑开。
  “还敢跑?给我站住!”
  随着第二声怒喝传来,人群里冲出个魁梧汉子。大约因着拥挤,本是健壮的身躯倒也显得笨拙了几分。等到汉子万般艰辛地冲到那人身前时,先前小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那人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汉子身前。
  “闪开。”汉子语气不善。
  菱唇微启,一点轻笑先溢了出来。
  “壮士,不过是个孩子,何必斤斤计较。”
  “只道是个孩子便能做那偷抢事?”汉子恼怒。“再不让路,休怪咱拳脚无眼。”
  “我倒是奇了,怎么个无眼法?”那人笑意更甚。
  汉子大约是耐性告罄,索性懒得言语,只管用拳头说教。高举的铁拳眼瞧着就要砸上自个鼻梁了,那人却还不见慌乱,浅笑吟吟里居然就有了只待拳头落下的意味。
  也就是在此时,一柄折扇轻巧搭上了汉子的铁拳。
  “罢了,丢便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
  凭空出现的程咬金,是个男人。人生得英俊潇洒,气质亦是超凡。虽说同样着了素色长衫,但明眼人一瞧便知,布料实属上乘。大约又是哪家侯府里出的公子。
  那人微垂了眸扫一眼,便瞧见了男人腰间本该配着的玉饰不见了踪影,只剩半截金丝红线垂在身侧。想来,被那稚童偷去的,便是这个了。
  “失的东西,我来偿,如何?”那人再度眯了眼。
  “无妨,无妨。不过是个死物,何足挂齿?兄台客气了。”男人笑,只教人如沐春风。
  “爷!那玉可是”
  一旁,汉子急得跳脚,话说一半时,却被男人一记轻瞥硬生截断了半截话。
  “我说了,不过是个死物。”
  不轻不重一番话,居然就教汉子乖乖闭了嘴。也是怪,明明是个山样壮实的汉子呢,被男人一说,满身恶气势竟也跑个干净,唯唯诺诺的样实在教人发笑。
  “叨扰了。”
  男人笑笑,啪得一声收了折扇,自顾转身而去。汉子无奈,只得恨恨瞪了那人一眼后追随而去。
  那人的眸眯得又厉害了些。
  “如若不嫌,摘星楼上喝一杯,如何?”
  离去的两人双双顿住。良久,男人欣欣然转身,笑容满布。
  “在下不胜荣幸。”
  摘星楼,上京城里第一家。茶香,酒美,菜品佳,当年一道醉鱼就连微服出巡的皇帝都着了迷。当然,只此一道撑不得第一,能叫摘星楼多年屹立不败地位的,还要数楼里拉琴的师傅唱词的娇娘功劳最甚。南来北往天下奇闻,哪怕是坊间秘传私语,到了这摘星楼里也能成一支名曲儿唱响大江南北。
  而这日,台上弹唱着的,是当年付之一炬的首富沈家风云三两。
  说话时,一行三人已经踏进了摘星楼的门槛。那主仆二人大约是第一遭进这摘星楼,汉子禁不住东张西望,主子虽说不曾如此失态,但一双星目四下里打量也是有的。
  “果真是处好地方。”男人笑。“倒真该谢兄台美意,否则,今日只怕会错过。”
  “淡衣。”那人回首,展颜一笑。
  居然就有了教天地失色的动容。
  男人也怔,失神片刻后轻摇了折扇,笑意满了眼。
  “川巳。”
  那人稍欠身,单手做了个请势。
  “楼上请。”
  居然就轻车熟路起来。
  川巳爽朗一笑。
  “请。”
  入席,坐定,推杯换盏,烟波流转。明明是初次相见的两人,却有了千杯少的知己怨。待到开封的酒坛堆了满地,川巳的眸中生了流光,淡衣的脸颊飞了红霞。
  “好酒量,淡衣。”就连那名号,都唤得柔。
  “酒于我,不过水物。你也厉害,当真称得上千杯不醉,川巳。”同样不输熟稔。
  短暂的沉默,两两相视。中间隔了桌,却有隔了前世今生的错觉。
  “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破了那沉默的,是川巳。
  “如果我是女子,你会不会爱我?”
  一语出,惊的是立在川巳身后的莽汉。川巳只是笑,笑得深远,却又隔桌突兀探了手来,指尖轻挑人儿下颌。
  “我会。”
  人儿轻轻笑起来。
  “下月初七日,我在中京城等你。”
   


☆、梦始

  若说上京城为京畿重地,那中京城,便是这皇朝子民的温柔乡。顶着陪都的身份,风雨里摇曳多载的,不是中京城那铜铸的城门,而是牟枝河上的花船红楼。
  是了,天下人皆知,牟枝河上的花船,是芸芸众生的温柔乡。
  天下人亦知,牟枝河畔出了两名名冠天下的艳姬。三十年前的赛荷珠,三十年后的雉姬。若说当年的赛荷珠随着下嫁首富沈家而成为传奇一位,那今日的雉姬,便是当下的奇葩一朵。
  雉姬奇,不仅是奇在那似天人一般的容颜之上,更奇在传说一般的身世上。据说,十六年前,花船红楼的妈妈花凤凰夜半惊醒到船舷散心时,瞥见了顺流而下的婴儿雉姬。甫出世的婴儿被放在木桶里随波逐流,漂至花船时却似被物什挡住再不肯离去。花凤凰做了一辈子娼,竟也生了些许善心。救下那婴儿,取了个雉姬的花名,从此养在船上。
  却不曾想,那江流儿,十六年后一跃成为牟枝河畔乃至整个皇朝的第一美人。
  既是美人,便该有美人的秉性。流落红楼十六载,五岁登台献艺,十二岁夺牟枝河上花魁称号。十三岁起成了清倌,艳名随着那才艺传遍大江南北。名声大了,美人儿该有的矜持也就扎了根。
  上舫需千金
  闻声亦千金
  识颜同样得千金
  唯独那风流韵事,无价。
  于是乎,当雉姬的名号传遍天下时,雉姬的坚持,也成了众人唏嘘的焦点。
  也正是因着那坚持,所以,当时隔四年后雉姬抛出艺斗选良人入幕时,中京城炸了锅。不,炸了锅的,又岂止是中京城?上京城的达官显贵,中京城的商贾才子,甚至下京城的风流雅士,蜂拥而至。
  只为四月初七日。
  而在那之前,先炸锅的,是花船红楼。
  红楼红楼,起个雅俗共赏的名号,端的便是船上的姑娘们各怀千秋,雅俗皆可入。这会,就在那摇曳一方的漫天红幔里,飘出的是花凤凰的迭声抱怨。
  “雉姬,你当真是疯了不成!”
  年近不惑却风韵犹存的花凤凰,抱怨声里有三两泪光显。风月场里滚打摸爬数十载,看透了世间冷暖,满身铜臭里却依旧割舍不掉那最后一点为人母的善。纵使满船的姑娘都要唤她一声妈妈,纵使那唤着妈妈的满船姑娘瞧在眼里也不过等同一张张银票,却独独撇开一个唤作雉姬的女儿。
  那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女儿,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女儿。那拼尽一生不愿教其步了后尘的女儿。
  如今,羽翼丰满了的女儿呵,竟是急着要脱了她的保护跳入火坑!
  “安安稳稳地做你的清倌儿,过些日子,妈妈寻到好人家了,送你嫁过去,从此离了这火坑,岂不是独好?为何,为何!”
  真正是声泪俱下。
  “我辛苦养了你十七载,为的,只是能教你有个好命途。雉姬啊雉姬,你怎的就忍心踏践了娘的苦心!”
  “娘。”
  柔柔一声叹里,数不清的落寞寂寥。雉姬,那个顶着天下第一美人儿名号的女子,脱去红楼的出身绝色的容颜,有的,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该有的懵懂心。
  “我找到他了。”
  一语出,教花凤凰的抽泣半途哽住。
  “当真?”满腔子的难以置信。
  “嗯。”
  眉眼里有温柔的雉姬,徐徐转了颈子望向舫外漫天红帐,笑凝在唇。
  “一眼瞧见了,就知道,是他了。疯便疯了罢,我甘愿。”
  花凤凰便没了言语。
  一如十七年前的心间一动救下婴儿,花凤凰坚信,那婴孩,是上苍的礼赐。因着坚信,所以付出全部。也因着坚信,所以,在女儿四岁时终于肯开口讲话却先冒出“这一世,我为还债而来”时,不显惊惶不显惑。坚信女儿命中注定不会是寻常女子,便在坚信中多宠溺与纵容。纵容女儿为寻飘渺前世而时时奔去上京城,纵容女儿抛头露面坐上清倌儿位夺了花魁名。
  可那纵容,也仅止于此。一入风月场,万劫不复。
  那无迹可寻的飘渺前世与罪孽,岂能用今生的一世幸福做代价?
  “我不同意!”花凤凰颤了身。“雉姬,你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也不能亲手推你入火坑!”
  “娘。”
  雉姬双膝一软,结实跪在地上。扬了头,绝色容颜上更多决绝。
  “我不知前世欠了他何等债,也不想去探寻。女儿只知,瞧见他时,胸膛里这颗跳动多年的心就生了狂乱。只为他,女儿的心在说道着,要去追寻他,爱恋他,哪怕是用一世幸福而换,也无妨。娘,您就应了女儿这最后一次无理要求罢。娘,娘,娘!”
  低头望向一脸决绝的女儿,花凤凰心碎神伤。
  “我不拦你,雉姬,娘只能做到这一步。若天可怜见,就教你得偿所愿。”
  若,天可怜见。
   


☆、一文订终身

  四月初七。
  牟枝河畔人涌攒动。不为其他,只因着今儿是花魁雉姬招贤之日,中京城内的轰动,大抵胜过天子登基时。天甫亮,早已有人围在牟枝河畔,只待花船靠了岸。
  于是,就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花船红楼缓缓泊在了岸边。
  人群里生了一阵骚乱。
  花船上终日摇曳的红幔方停歇,便有个丫鬟模样装扮的女子掀了幔子探出身来,浅笑吟吟中四下里扫视一番,菱唇轻启,玉珠娇嗓出了声。
  “吉时到。各位官人,有心角逐的,便近前一步且听我家小姐出题。对上者,既可上舫。”
  人群里又是好生一番骚动。丫鬟也不急,依旧笑吟吟地瞧着,但等众人静下来了,这才转了脸朝舫内微颔首,彼时,便有另一道轻嗓柔柔传来。
  “三月初三日。”
  一语出,惊了天下人。且不说那柔柔软嗓教人酥了筋骨,单是那古怪话也教众人吃上一惊。道是词牌却不见如此调,若说猜谜又没个前因后果。于是乎,一时间,岸上鸦雀无声,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见状,小丫鬟居然也不惊奇,只拿含笑的眸子四下里瞧,间或露出点俏皮笑。
  众人愣了半盏茶的光景,有按捺不住的主就跳将出来,不解里更多不甘。
  “这就是今儿的题?”
  “这就是今儿的题。”小丫鬟笑语。
  一下教欲欲跃试的众人如遭泼头冷水。
  “三月三,那时节,惊鸿一瞥。推杯换盏里,动了心弦三两。百转千回处,恨日西斜。风梭梭,影娑娑,叹身不得前。问卿,几何?”
  一道亮嗓便在这时插了进来。众人吃愣,愣过后下意识寻了那声音望去,便瞧见摇扇缓步而来的男子,身后长随亦步亦趋。
  “三月三,那时节,误认天人。对酒当歌时,心下涟漪万千。梦里千百度,长夜依稀。夜凄凄,月期期,罗衾难耐寒。问卿,几何?”
  两阕吟完,恰好穿过人涌立在当前。那般倜傥的男子,那般耀眼的光彩,登时就将众人踏在了脚下。小丫鬟似笑非笑地看来,半晌,这才稍欠了身冲着红幔里低声耳语。少顷,复又直了身望过来,笑意更深。
  “这位公子,若上舫,您能出价多少?”
  “一颗心。”男人收了扇,笑溢唇边。“与这天下。”
  小丫鬟笑。
  “无须。我家小姐道,只要公子能拿出一文钱,既可上舫。”
  人群登时炸了锅。一文钱?能得见花魁真容,甚至得拥花魁共度良宵,竟只需一文?
  教天下人情何以堪!
  无视众人的惊诧愤愤,只待男人取出一文后,小丫鬟二度欠身,恭请男人上舫。
  “各位,今儿承蒙赏光,红楼众姐妹感激不尽。日后,还望多多捧场。”
  话音方落,那终年流连于牟枝河上的画舫红楼就此缓缓离了岸,载着天下人的期想与愤愤渐行渐远,只留一众天下人在岸边望舫兴叹。
  画舫之上,别有洞天。
  虽是画舫,内里却是装饰得别有风味。雕廊画柱,飞榭流台,若不是脚下隐约有波澜,任谁也不会想此刻是身在船中。只身一人登船的男子,上舫后便被请进了厢房端坐,一旁有佳人酒水美肴侍奉着,却始终不曾得见花魁现身。男人也不急,只自在品酒,间或抬了眼瞥向窗外沿河美景,好不惬意。
  却没想,这一等,竟足足等了半日有余。直至夕阳西垂,美酒亦是饮尽多坛,花魁雉姬却依旧迟迟不肯现身。难得男人也是好脾气,自始至终不曾生了半点不耐,只是在余晖隐于江中时,最后一杯美酒见了底,这才低低叹了一声。
  “没酒了呢。”
  厢房内陡然暗了下来。待佳人掌了灯,男人便嗅到些微浮动暗香萦绕左右,心头一动,下意识转了颈子望向房内纱帘后,便隐约瞧见了人影稳稳端坐。
  一旁侍奉多时的佳人便在这时悄悄退了下去。
  “好久不见。”
  陡然静下来的厢房内,只剩男人状似呢喃一般的轻嗓萦绕。纱帘后人儿动也不动,男人却并未因此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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