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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转纱窗晓-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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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阿哥除去循例请安,绝迹于宫中。为避猜忌,偶尔见面,我与他只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万千情绪,付诸于彼此遥远凝望中。我常常微笑,示意我很好。他总是微微颔首,回应他安然。

    我不忍问他十三近况,只悄悄儿向十阿哥打听,十三福晋求得康熙爷旨意,陪伴十三居于羊房夹道的囚所。我颇感欣慰,只数面之缘,十三福晋给我的印象不同于宫里寻常女子,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气与淡然,“无针坊”一事足可验证。恩势离而共憔悴,她果然做到了。

    离近元旦,康熙爷下旨迁回紫禁城。紫禁城有南书房,我唯一的机会。

    炭火旺,地笼暖。皇帝阅卷正酣,神情专注而和缓。我一面替他轻轻揉捏着手腕,一面打腹稿备词演说。

    康熙爷抬眼不期然与我对个正着,打趣道:“盯着朕做什么?朕脸上有花不成?”

    我紧绷的神经稍缓,笑道:“皇上,采薇瞧今儿您心情不错,有些话想说,不知您是否准许?”

    康熙爷面色顿时一沉:“你倒比先时能忍耐,到今日才欲出头替人辩护。你说因为懂得,所以关切。你只懂得他人,不明白朕的心意么?”

    我忙回道:“采薇不敢替任何人辩护,只是”

    康熙爷沉声打断我:“你若想告诉朕什么,朕明白告诉你,枉费心思。朕只问你一句:你以为一个储君应该心怀何物?”

    我想到八阿哥由于锋芒毕露而受康熙爷猜忌,想到太子结党威胁到皇权而被止废,想到一废太子时十三冲动鲁莽而为皇帝所弃,无非只关乎一个“权”字。康熙爷希望儿子们胸怀抱负,却不希望他们与自己争权。毕竟,人皆自私,人首先想到的是“我”。

    思忖半晌,方含蓄道:“采薇以为储君应该心怀天下,而非皇位。江山与龙椅,其实本质上大相径庭。”

    康熙爷长叹一声:“朕的儿子们居然不如你这个丫头能体察朕的心意。你既明白此中道理,尚有何言欲告诉朕?你想告诉朕老十三毫无利欲之心,心怀天下?”

    我大不以为然,有谁能如此?圣人?即使是未来的雍正帝,何曾能达到您的要求?不过是表面功夫做足,让您失去防备之心罢了。然而,此言决计不能出口。

    我说道:“即使如此,皇上可还记得在围场时“玻璃水晶杯”之喻?采薇以为皇上不该如此待十三阿哥。”我咬一咬牙,硬着头皮续道:“至少不该将当年拒婚之事告诉他。这样只会毁了他。”

    康熙爷勃然变色,艴然不悦:“你简直是无法无天,胆敢指摘朕的决定?”说话间,将几上另一只玻璃水晶杯狠狠掷向地下:“朕毁了又如何?”

    我眼疾身快,一个急身侧翻,稳稳将杯子接住。康熙爷神色间怒意昌盛,戟指怒目瞪着我,我毫不避让,坦然回视。半晌,康熙爷起身拂袖而去。

    我呆坐于原地,果真无转圜余地么?无力回天?

    康熙爷却并未怪罪我妄言妄行,待我一如从前。

    不曾改变的只有变化。养心殿书房,再无四大叔与豌豆姐姐你来我往蕴情含意的互动。他时而会托竹心传递一言片语,无非互道珍重。

    我写给他:我们像同为左脚或右脚的一只鞋,穿在谁脚上都会觉得别扭。如何是好呢?

    我常常感觉,我与他会因为太过相似执拗的性子,而觉得别扭。我和他都太理智,难免生分。有好些话都不肯当面表达,却时常在心中患得患失,或许是来之不易,故而太过珍惜,是以不敢有丝毫怠慢或放松。我们的感情如绷紧的一张弓,蓄势而不发,似乎在等待“有的”然后“放矢”。

    他回给我:如此,你变成袜子罢。

    我奇怪问他:为何不是你变?

    他再回:鞋可经得住沙尘的磨砺。

    我看着他的字,清风瘦骨,想像他书写时怡然的微笑,心中顿感温暖备至。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彼此陪伴慰藉。

    时间在等待中泛起枯凉的黄色,等待的是离别。

    一年的时光如沧海一粟,恒河一沙。再有一个月我就能离宫重获自由,我期盼了许久,却在这一刻来临之前,望而却步。

    我甚至会想,我要不要就放弃自由,放弃自我?爱到飞蛾扑火无力自救自甘堕落,追寻一秒实在的拥抱胜于一生寥落?

    我开始彷徨迷惑,常常游离于情感与理智之间。怪他太过宠溺,怪我太过沉溺,怪我们太多迟疑。而我,迟迟未能决定。

    大年三十,我前往宁寿宫与崔嬷嬷小聚,途中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薇薇。”我惊喜难定,我们太久未见,然而他一脸阴霾欲雪:“跟我走!”不由分说,他拉着我穿行于墨黑斑驳的黑夜中。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89章 尘心定
章节字数:7607 更新时间:07…10…08 12:09
    马车辗过雪地吱吱扭扭的声响,突兀如胸中不整心跳。

    四阿哥一脸愁云倦惫之色,嘴唇紧抿,沉默不说。一路如此。

    我隐约猜出些许,他如此失态,暗渡陈仓带我出宫,必是与十三有关。心头一阵发紧,他意欲何为?十三遇到什么麻烦?

    他艰难开口:“薇薇,十三弟近况堪忧,十分消沉,你劝劝他罢!”

    我无奈苦笑:“我何来本事劝他?你们素来不喜我过问政事,此次事由我亦是丝毫不知,如何开口劝慰?”

    他目光微冷:“你有这个本事。上回十三弟私自去围场,回京后判若两人,你功不可没。相同言语,须看是何人述说。你的话,他能听得进。”他别开目光,最后一句似叹非叹,有淡淡酸涩。

    我无话可说,我不能告诉他:你别担心,他会好起来,你俩日后会并肩携手,称君封王。

    马车缓缓驶进一条胡同,狭窄,细长。深处尽头静寂矗立一座宅子,阴影重重,神秘幽深。我确信自己从未来过,然而此处竟令我仿若熟稔。

    我心头猛跳,怯意横生。

    他轻轻牵过我的手,掌心温暖满是怜爱,令我心定。目光坚定专注:“薇薇,你独自进去。我在此处,等你。”

    我点点头,踏雪有痕拾阶而上,一脚跨过门槛,忽而回首相顾。新月清晕,花树堆雪。黑袍,白雪,都是清透的颜色,分明而强烈。他的神色却晦暗不明,惟独那双黑眸,炯炯若电,火光直欲烧进人的心里去。

    我嫣然一笑,转身快步而去。

    院中一人似已等待多时,受不住天寒,不住呵气搓手。见我近前,忙迎了上来,声含哽咽:“姑娘,您可来了,快劝劝主子罢。太医说这么下去,可就”我急问道:“阿猫,究竟怎么回事?十三爷所患何疾?竟如此严重?”

    阿猫一路领着我往西屋而去,一面抹着眼泪:“还是腿疾,本来也没什么大事。您知道服中药需得忌口,可自打搬进这儿,爷便喝上了酒,整日价除了睡觉只是不停饮酒,一日要喝上二、三斤烈酒。如此一来,药性便失了效。四爷偷偷进来,劝过好几回。爷嘴上答应着,待人一走,他自管自的喝”

    我略松一口气,酗酒么,不算多恶劣的行径,尚可勉力一试。

    一阵断断续续,悲怆且哀凉吟歌声声入耳、字字震心。“问什么虚名利,管什么闲是非学取他枕清风铺明月陈抟睡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却是那曲《寄生草》,三次闻听,次次曲同意异,此一次,是满彻心扉的悔恨无奈。

    阿猫替我掀开帘子,“姑娘,您自个儿进去,我在外面照应着。”我应了一声,放重脚步走进屋内。

    屋内酒气冲天,一豆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十三一袭白衫惨惨淡淡,面容凄怆。只一年余未见,眼前故人竟似苍老十年,二十余岁丰神俊朗的十三少竟如一垂垂将老迟暮之人,神销骨瘦不说,单单眼底那份了无生机的无助便可令人扼腕痛哭。

    我心弦震颤,眼泪生生欲落,忙阖紧眼帘,然,数滴温热的湿润已夺眶而出。他浑不觉有人进屋,仍自一手执杯豪饮,一面口中喃喃而歌。

    我恻然而立,良久,待心绪平稳方静静行至他面前,握住他举杯的手,却一时无言可诉。他缓缓抬眼看我,眸中瞬间异光流彩,只得一瞬便如流星陨落旋复暗沉。我轻声道:“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么?你答应过我要善待自己,不令我担忧难安。你如此饮酒伤身,如何叫人放得下心?”

    他揉揉眼睛,神色迷惑,忽地展颜一笑,紧紧抓住我的手:“采薇,这一次你别跑开,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我点头微笑:“好。”

    他神色黯然:“你撒谎!我常常见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握住你的手,能感觉到你手心里柔软的茧子,然而,你总是不待我解释完,便没了影儿,任我如何追也追不上醒来后才知不过是南柯一梦。”

    我伏下身子,抓起他的手贴在我脸上:“这一次是真的,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我在这儿乖乖听着,好不好?”

    他顿一顿,轻轻抚碰我的脸庞,眼神迷离伤心难掩,“采薇,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知道你有多怨我,就像我从前恨你一般。我知道你手上的茧子,身上的伤痕,全是因为我,你不忍心伤害我,只为顾全我,便舍去一切伤害自己。你不嫁我,是受皇阿玛胁迫。你骗我说不信任我,可笑的是当初一语成谶,我果真不值得你信任,我另娶她人,三妻四妾。你不知道,我常常想她们为何不是你,为何不像你,为何不能令我牵肠挂肚,为何不能教我魂牵梦萦,为何不会忘记自己是谁而去做一些荒唐可笑的事情?然而,我知道那些荒唐可笑,是我自己,是我的真实。我愿意陪你呆在屋顶上吟曲赏月,愿意为你去学方言习秦腔,愿意看着你任性刁蛮惹我生气,更喜欢听你讲笑傲江湖”

    我怔怔听着,怔怔任凭泪如雨下。许多年前,我曾经祈盼过终有一日十三能知道真相,曾经想过他知情后面对我时会是如何心痛爱怜、如何悔痛自责。这是人性的阴暗面,爱人移情,没有人能甘心情愿。然而,最终我想像到今日之情难以堪,这一切伤痛己不能受,又何苦加诸于人?此刻,他有伤痛十分,我又岂会少过他半分?

    他嘴角勾出一抹恍惚的笑纹:“盈盈与令狐少侠终是云游四海了,对不对?在围场之时,我很是盼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如此,我会放下一切与你遁迹江湖。凭他什么名利皇位,终不过若浮云流水,终归烟消云散。何不学取那范蠡泛舟五湖,自在逍遥?只是,现如今,我纵然想亦是不能了。错过了,错过了”

    十三长叹一声,伏于桌面沉然睡去,紧握我的手却丝毫不肯松开,我只得伏靠于他膝盖处,触碰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结节。我咬一咬牙,颤抖着掀开裤管,顿感百针刺心,膝盖红肿青紫,化脓流水,已成残破不堪之状。这个病根儿,我不敢深想,只怕自己会崩溃失措。

    “阿猫。”惊觉自己声音颤抖嘶哑。阿猫闻声而来,助我扶十三上榻躺倒,二人下了死力方将我的手抽出他的桎梏。

    我正色道:“他要饮酒你们就给么?既知酒与他不利,便该断了,怎能纵容?”

    阿猫一脸委屈无奈:“怎么没有劝过?福晋与爷平素从不红脸,为此事不知吵过多少回了。最后爷摞下一句话:无酒不膳。咱们横不能眼瞧着爷饿肚子吧?”

    我恨声道:“他不吃就饿着,饿极了总有吃的时候。”

    阿猫撇嘴道:“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么?前些日子,福晋一狠心传下话不许给爷供酒,爷竟果真三日不用膳。无法,还得继续给供着。”

    我无奈之极问道:“皇上知道此事么?”

    阿猫眼眶一红:“四爷回过皇上,皇上只说死活凭他自己个儿,尚将四爷训斥了一番,令他从此不许过问爷的事非,否则同罪论处。”

    我心中五味杂陈,怒十三不争,怒皇帝绝情,却又哀怜十三之不平,感叹皇帝之不易,只怕康熙爷此刻同样怒其不争。静默片刻:“阿猫,替我备纸墨。”

    “我来过,我听了,我明白你的不易。我不怨你,就如同你总是能原谅我一般。我还想再见到你,见到那位意气风发,洒脱不羁的十三少。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我想,你不会令我失望,是不是?”的950

    十三醉意朦胧间,定然不知我果真来过。我纸上留言,留下证据,盼他能稍稍宽怀。至少,能减轻他的负疚。我力所能及的只是如此。

    阿猫送我出屋,廊下却有一人悄然而立,十三福晋,素衣简裙,淡若秋菊。她微笑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我点点头,阿猫识趣离开,她领着我往东厢房而去。

    她的屋子摆设简洁朴质,如其人。她自去几前斟一杯茶递给我:“劳姑娘天寒地冻跑一趟,此处也只得粗茶相待,姑娘莫怪!”

    我忙一手接过茶盅,微福身道:“福晋言重,采薇本非位尊身贵之人,粗茶二字实是折煞人也。”

    她眉心微挑:“姑娘原本该是地位尊贵之人,只叹命运弄人罢了。”我只含笑无言,心中暗忖她只怕并非道谢如此简单。

    她从枕边取过厚厚一叠绢纸,“这些都是爷清醒时书写的,你瞧瞧。”

    我逐张翻阅,心神大乱,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令狐冲、岳不群、灵珊、盈盈数年前别有用心的满嘴“荒唐言”,终成一纸伤心泪。我只说过一次,十三居然悉数记得,几乎只字不差,然而,故事嘎然而止于朝阳峰上的群盟,欠缺结局。满篇秀丽柳体小楷后,大段留白

    十三福晋淡淡道:“爷写了许多回,但凡有一错字,稍有墨痕洇染,他便弃之不用。我也读过许多回,这是一个颇有趣的故事,只可惜没有结局。”她忽地敛荏盈盈一礼:“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不请,想请姑娘将结局续上。”

    我大惊,忙伸手扶她:“有话好说,不需行此大礼。我依你便是。”

    她执意不肯起身:“姑娘未领会我的意思,我实是欲请姑娘能陪伴在爷身边。”

    我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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