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之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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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他记忆中最后的景象，就是看起来如同砸坏了的玻璃一般的，完全支离破碎的、“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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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现在，七濑遥再次重临了这个曾令他体验到天塌下来般的恐惧的地方。只是这一次，他用力地划动着手臂、踢打着双腿，尽量保持着既有的节奏，不愿再被幻觉中黑暗的漩涡吸收进去。和悠哉的游法不一样，这种竞争的姿态，是会让他感到水的反抗，从而被击打得生疼的。但他不能再因此而畏惧不前。
　　痛，但总会习惯，总会过去。
　　如果想要真的重获自由，他必须忍耐住这一切。
　　而他也确实慢慢地发觉，那股抗拒的力度在逐渐减弱、消失。因为来自水面上那几道不用看也感受得到的关注视线，始终散发着无形的力量，为他分担了一些看不见的阻力；而更强烈的感受则来自包围着他的水域深处，那里其实也有着温暖而明媚的光芒，给人犹在母体中一般亲切而温柔的安全感，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被自己束缚了视线，而从没有发现这一点。
　　于是他更为有力地向前游去，想要尽快穿过透凉而黯淡的此间，游向那片明净且莫名散发着怀念气息的彼方。
　　那里，在光亮的尽头，盛开着一树樱花，与家乡的一样灿烂。而几乎翩连成海般的漫天花瓣之中，有人在对着他温柔地微笑。那是他……如此思念的、永不会忘怀的至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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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凛也还在他的身边，与他齐头并进。
　　是的，他赶上了。他与凛之间，已经从三米、两米、一米……变成了现在可能不到二十厘米的差距。而他还在奋力向前游着。
　　——凛，不用等我。你冲破了你前进的壁障，并且指引了我前进的方向。所以，现在该是时候由我自己来，找到我继续走下去的路。
　　我只要知道，有你在我隔壁的泳道，与我朝同一个方向奋进就够了。你划过的每一道水花、你游过而留下的火热的温度，都能让我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虽然我还会有些迷惘，但这已经没关系了。
　　我会努力的。努力给你看。我从来不是个爱哭鬼，也不再是个只会玩自闭症的孩子。
　　当然，如果不是你始终不懈地激发我的话……我想我也不会最终做出这个决定。
　　所以，我要来了哦，凛。
　　不要小看我。就算你已经超过了我那么远，但我不会服输的。
　　既然你也可以从束缚中走出来，凭什么我不可以？
　　等着吧，只剩下五厘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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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啪！”
　　几乎是同时的手掌击壁的声音，随后哗啦啦的一阵水花过去，两个人从水中冒了出来。
　　“哇啊啊啊！！小遥好厉害啊！！竟然可以和小凛游个平手——”叶月渚早就扑到了水池边，伸长了脖子探头向下望着。
　　“还差一点呢，遥。”真琴却走过来，微笑地举起秒表给水中的两人看，“凛，你比遥快了0。02秒。”
　　松冈凛把泳镜拨到额头上，接着转了个身，背靠着池壁向旁边摘下泳帽的青年勾起嘴角：“不错啊遥。话说，0。02秒啊……这算是奇迹的巧合呢，还算是历史的重演呢？”
　　“……都不是。何况，你没有尽力。”
　　“哈？！我刚才那么拼命地游了好不好……算了。前半部分我确实有放水，还以为你没有察觉呢。”说着，凛将视线挪开了，却投向刚刚游过的这道池水，“不过触壁之后我确实尽力游了，用我训练了这么多年的本事哦！”
　　“不，只是最后二十米罢了。”
　　“……哈，你还是发现了啊。”
　　七濑遥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在真琴的掌心，任由对方将他拉上了岸。松冈凛却貌似没有马上上来的意思，仍然靠着池壁，望着眼前微波粼粼的池水出神。
　　“小凛，你还想再游一轮吗？我来陪你好不好？”叶月渚说着，就打算把刚刚穿上没多久的衣服脱掉。旁边的龙崎怜立马拉住了他，朝他使了个眼色。渚似乎很快会意过来，便也没再多话，只是换了个话题和怜随便扯着。
　　另一边，接过真琴递来的毛巾擦着头发的七濑遥默默地回过头来，将目光从真琴身上投往泳池里的凛、再流转到池畔的渚和怜身上。
　　那一瞬间，他又似乎看到了埋藏在过去但又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影像。
　　——每一次，他们都在终点等待着。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论是比赛还是……
　　还是像今天这样，本只属于他个人的“战役”。
　　他这样想着，心头的那股冲动也涌到了嘴边。他咬了咬下唇，将毛巾抽下来捏在手上，握了握拳，上前一步——
　　“松冈前辈？你们比完了啊。”
　　就在七濑遥几乎要鞠躬的时候，身后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一个青涩的少年声音。他不由得颤了一下，随后马上直起身来，回过头去。
　　于是，他看见了那个快步走进来的灰发蓝眼的少年。除了没有眼角的泪痣和不太生动的表情，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似鸟……君？！”身边的真琴反应更大，几乎是立刻就跳到了遥的身后，蜷缩着高大的身子，只从遥的肩头露出两只眼睛来。
　　渚和怜也停止了拌嘴。
　　只有凛在听到少年的声音后便浑身一颤，随后转回身来，三两下攀上了池岸，并且向那少年招了招手。
　　“怎么这么晚？”他问道，“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做完松本教练布置的全套练习就马上赶来了，可是路上塞车。”
　　“算了，怎样都好。”松冈凛不耐烦地啧了一下，“来，西田。这个就是我说的，到时专门负责你的陪练——遥，七濑遥。”他指了指有些傻掉了的黑发青年，然后走到这青年的身边，冲他一笑，“呐，遥。这个就是我说过要给你看的孩子。他叫西田彦②，是爱……是似鸟爱一郎的表兄弟。”
　　七濑遥几乎是立即便明白了凛的心意。
　　而他甚至似乎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咔哒”声，就像是有什么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东西，在那一瞬间破了缺口、碎成粉末，然后彻底地消失了。
　　于是，带着那几乎有些陌生的轻松感，七濑遥自己也没有察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面向那少年点了点头。
　　“你好，似……西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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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当年的事：请点开下一章看黑历史吧小伙伴们：）
　　②西田彦：罗马读音（先名后姓）为Hiko　Nishida。似鸟爱一郎的读音是Aiichirou　Nitori。

　　【Special　Chapter】曾经黯黑无光的流年

　　【一】那个黑暗的夏天
　　那是发生在高三开始时的夏天的事。
　　岩鸢中学游泳队因为在第二次的地区大赛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所以成功晋级了全国大赛。当然，鲛柄的入选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在那一年夏天，两支队伍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冲刺训练后，于举办在京都国立水泳中心的全国赛事中再次成为了对手。不过，岩鸢队只有遥和真琴晋级了个人比赛，其他人只是因为混合接力而来。至于鲛柄……
　　“哟，遥、真琴！”比赛前夜，松冈凛曾兴冲冲地找到岩鸢队休息的酒店，敲开了遥与真琴合住的房间，“看过赛事分配表了吧？到时的个人自由泳和混合泳的比赛，你们都会碰上我这个劲敌哦！混合接力就更不用说。你们看着吧，我们鲛柄所拥有的实力，可不只是此前那一两场比赛中展露的那么一点！”
　　遥的眼睛闪了一闪，却又偏过头去。真琴倒是笑着打过招呼，还注意到了跟在松冈凛身后的小少年。
　　“诶？这位是……是似鸟君吧？这次是要参加哪一项比赛呢？到时我们若没有比赛的话，一定也会去加油的哦！”
　　那少年却腼腆地红着脸笑了笑，摇摇头：“对、对不起，我……虽然有尽力了，但成绩还是不行，所以……没有晋级任何比赛。”
　　真琴顿时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松冈凛倒是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撇了撇嘴道：“不是说了尽力就好？你也游出了个人最佳啊，刷新了你的记录。所以……”他啧地一声，挠了挠头，“没必要老是‘对不起’、‘对不起’的，很烦耶。”
　　“啊，是，对不……不，不，是的，前辈。”那孩子的脸更红了，头也几乎埋到了胸前，“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所以凛前辈，不要放弃我啊！”
　　“喂，我什么时候说要放弃你了？不对，等等……什么啊这是什么话啊！”
　　“嘿嘿。”
　　“你除了会傻笑，还能做点其他的反应吗？拜托既然是来帮我们助威的，就好好地拿出干劲来啊！不要一天到晚除了道歉就是发呆。”松冈凛说着，视线飘向了一边，“尤其是……在我比赛的时候啊，一定要给我用最大的力气喊，我听不见可不行。知道吗，爱！”
　　“啊！是，对不……不，不，是的，凛前辈！我会好好为凛……为大家加油的！！”少年像是被塞了一把最爱吃的糖一般，转眼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与七濑遥有些相像的蓝眼睛里迸出了数点光彩，身体也是立正站好的姿态，脸上更是笑开了花。先时羞涩的脸红也汇聚起来，变成了攀在双颊上的两朵小小红晕。
　　“你……”像是对那少年的态度完全没辙了，松冈凛再次挠了挠头，放弃般地转回身来，“算了，要怎样都好。不过我还要在这里和他们说会儿话。你要是累的话，可以先回去休息。”
　　“没有关系，让我陪在前辈的身边吧！”
　　“喂，你偶尔也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生活吧。不要老是跟在我身后啊！”
　　“真的没关系！不过，如果前辈觉得烦的话，我也可以……”
　　“……算了。你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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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谈笑风生的几个人完全没有料到，这只是之后即将发生的悲剧前，一个小小的插曲。
　　第二天的赛程，首先是各项个人泳的预赛。七濑遥在自由泳比赛中发挥正常，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小组第一，成绩甚至是全部八组中排名第二。凛倒是没和他游在同一组，成绩只比他慢了0。02秒。之后真琴也在个人混合泳预赛中出线，排名第四，凛则是第一。
　　说起来，在这几项比赛的进行过程中，全场的注目焦点反倒没放在参赛的运动员们身上，而被看台上的某两方啦啦队吸引了过去。岩鸢队那一如既往跳脱秀逗的呐喊方式就不必说了，叶月渚甚至在遥比赛的时候穿上海豚装、真琴比的时候换上青蛙装，跳到看台最前方手舞足蹈又唱又跳，真是辛苦了跟在他身后的老妈子龙崎怜。而鲛柄一方也不甘人后。虽然队长要参赛而不在当场，不过跟着过来的众多队员、以及纯粹来助威的后援团们，则占据了全部看台快五分之一的位置，人数之众多、声势之浩大，叫人根本就忽视不了。
　　——这还只是预赛啊。到了决赛的时候，若两支队伍还刚好碰上……不不，下午的混合接力就已经够呛了吧？真担心两方会不会现场大乱斗啊！
　　大赛的工作人员为此忧心忡忡，都差点要提出申请，与两方的指导老师或者负责人好好沟通一下了。然而中午就知道了，他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是的，完全多余。因为，下午的混合接力比赛中……岩鸢一方状态奇差，鲛柄则临时换了替补。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所谓命运的转折便是如此，如此的突兀而毫无预兆。
　　那天中午，大家正在休息室里用餐，渚也难得放弃了他最爱的汉堡，吃着怜专门为他准备的另一份营养套餐。至于真琴和遥，则安静地在角落里享用橘妈妈昨天精心准备好的、今天由天天老师加工过的美味佳肴。就在这个时候，真琴的电话响了。他有些意外，拿起话机看了一下，却立即兴奋起来。
　　“……是，我是真琴。七濑叔叔吗？好……好的，我马上给他。”真琴高兴地回应着，然后点点头，将手机递向身旁的少年，“遥，是你爸爸哦！他说要来看我们下午的比赛……快点接听吧！”
　　遥怔了一下，接过手机，默默地听了一会。真琴也顾不上吃饭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虽然口中貌似冷淡地应和着，但那双湛蓝眼眸中透出的亮光却出卖了他真正的心情。
　　最后，遥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真琴。
　　“怎么样？七濑叔叔什么时候到？”
　　“……他们都会来。我是说，和妈妈一起。”七濑遥的脸微微发红，那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的表现，“他们马上就起飞了。大约一点半就能到达京都机场。”
　　“诶？阿姨也会来吗？那真是太好了，遥。”真琴笑得特别灿烂，好像比遥还要高兴，“遥很开心的吧，家人能来看遥的比赛。”
　　七濑遥却将脸偏向一边，真琴的笑意也更深了。旁边几人也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更是兴奋地围了上来。就不说渚没头没脑的欢呼声，连天天老师和江都凑过来了。
　　“说起来，还没见过七濑的父母呢！真是好难得的机会啊！”
　　“遥前辈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是非常漂亮的人吧？比如说，爸爸也有很强壮的肌……我是说，很健康的身体什么的？”
　　这个时候，大家确实是沉浸在快乐中的。尤其是七濑遥。他不是不说，只不过不太好意思表现得太过露骨。毕竟，他一直都有好好地展示自己独立生活的坚强的一面。但说到底，对于家人……他怎能不想念呢？尤其是奶奶过世以后。虽然在征得了他的同意后，妈妈去照顾工作超级忙的爸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
　　“遥，下午一定要好好表现哦，把你对叔叔和阿姨的心意，通过比赛传达给他们。”真琴突然将手轻轻搭在遥的肩膀上，在他耳边柔声鼓励道，“毕竟就算遥很自立，叔叔他们也因为有我在而很放心……但‘家人’的意义对于遥来说，也是非同寻常的重要吧。”
　　七濑遥鼻头一酸，少见地拍掉了真琴的手。
　　讨厌的真琴。总是没经过允许就完全读懂了他的心思。
　　但他的心头，却确确实实地涌起了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