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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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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兄弟,海东长得个头比海生高大,跟同龄的人打架并不吃亏。有一日海东把老瞿的儿子打伤了,老瞿上门向老洪投诉。那时老洪一家在伙房刚吃完午饭,桌上还是杯盘狼藉的,等老瞿一走,老洪抓起门角落的扫把棍朝海东就打,海生见了忍不住拦住父亲,说:
“爸,你不能只听别人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就是海东有错,你也不能老是用打骂的方法对待自己的儿子!海东也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
老洪被大儿子海生拦着,王巧珍对海东说你还不快走,海东趁机溜出了家门。老洪的眼睛冒着火,脸色乌黑,脸绷得紧紧的,他转过头看着海生,像是要把海生吃掉似的。老洪努力憋着气说:
“知道你读了几本书,来教训当爸的了,啊!没有你老爸,你想戴手表,连裤子都没有得穿。”
“爸,我是跟你讲理啊,你不能不讲理啊。”
“讲理?”老洪举起扫把,“没听说吗,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都是对你们太手软了,你们才会有今天!”
老三洪海平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王巧珍为了平息老洪的愤怒,对儿子说:
“海生,你以为你有理啊。你顶撞你爸就是你没理,就是你错。给我站到一边去。”
海生毫不买账:“你们都不讲理!”
老洪早已气晕了头:“你要讲理,好,让你讲理。”
老洪手里的扫把棍忽然朝海生的身上打去,他要把打海东的气撒在海生身上。海生慌忙举起手一挡,扫把棍恰好打在海生戴的手表上。一声闷响,老洪惊愕,没想到木棍没打着兔崽子,却打在了他买的精工表上。这下可不得了了,手表可是他的希望,他的心肝宝贝,他把他的全部希望和感情寄托在那块手表上,他希望儿子考上大学替他争口气,老曹说海生考上大学,他就让海生娶玉梅,玉梅是个好姑娘,他非常喜欢玉梅,盼着玉梅能成为他的媳妇。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更重要的是,今后他在老曹面前还有什么脸面,腰杆还能挺直起来硬起来吗?从此以后,老曹瞧不起他,这不仅仅是娶媳妇的事情了,还有面子问题。一切根源,都出在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身上,他太让人失望了,太让人伤心了。一块手表,触发了老洪心中复杂的感情,这感情本来是对儿子的疼爱,这时完全转化为愤怒,如火山爆发,老洪气得手都颤抖了,指着海生骂道:
“你给我滚,把手表留下,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看见你!”
海生也是年轻气盛,受不了父亲这么说,于是很有志气地把手表摘下,说:“给,还给你!”
老洪接过手表,突然举起来,朝地上甩去。“啪”地一声,手表破碎,零件四处飞溅,老洪的希望也像这表一样破碎了。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海生和王巧珍都感到惊愕。老洪一生吝啬,把一块钱都看得像几十块钱这么大,都舍不得随便花。海生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父亲连一分钱的冰棒都不肯买给他们吃,只让自己的孩子流着口水看别人的孩子吃。对他出钱买的这块走私手表,那时巧珍想不通,有意见,她一生到现在还没戴过表,儿子都戴上了手表,老洪说自己也是戴的上海表,儿子戴进口表,那是为了老大能考上大学,为自己争脸面,别说出不到一百块钱买一块手表,就是出一千块钱买一块金表都值。
“手表跟你有仇啊,就知道砸东西。”王巧珍也对老洪不满了。
王巧珍不说还好,一说老洪火气更大了,“是啊,我砸表怎么了,我高兴砸,我喜欢砸,我买的东西我喜欢怎么砸就怎么砸,你们管的了吗?给我滚!”
说着老洪拿起棍棒又要打海生。巧珍对海生喊道,你还不快走!海生很伤心,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实在是很可悲。他见到父亲像失去理智一样骂人,打人,还砸手表砸饭碗,这个时候,父亲就像世界上的一切都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如果他不走,父亲真的要把家里的东西给全砸了,甚至有可能把房子都给拆了。他已经大了,他不怕父亲的棍棒,可他不能不要这个家。走就走,离开这个家也好,他不想在这里受到天大的冤屈和侮辱。老洪看见儿子真的要离开家里,气得牙齿格格地响,追到门口外骂道,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这是夏季的一个中午,是海南的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海生头顶着炎炎烈日走在去糖厂的路上。他的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想在家,离建材厂越远越好。走过了307连队,到了车队,他想起同学钟海瑛来。海瑛也没有考上大学,不知道她准备干什么,是继续上补习班呢还是参加工作。他们这些农场职工子弟的人生道路,似乎只有这两条走,他们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路可走。可是,他这个时候不可能去钟海瑛家里,他和钟海瑛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同学关系,甚至玉梅家里他都不能去,他不想让让笑话他,看不起他。
他漫无目的地向老根走去。老根是一个地名,在糖厂路和国防公路交叉路口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两家人住,买些汽水饼干香烟的给过路人。海生走到老根已经走累了,便坐在路边的麻黄树下,看着过往的汽车。这汽车,像是一会把他带到了海口市,然后越过琼州海峡,回到了故乡去。一会又从相反的方向把他带到八所港去,去八所港干嘛,他不知道,好像是要坐船出海,到海外去。可他更多的时候是想到回老家。只要坐车到海口去,当然也可以去八所港坐船出海,但他以为只有海口的船是到大陆去的,八所港的船往南海的方向去,远离大陆的。他为什么要回老家去?他想回老家找他大表哥,然后去香港找他二表哥。他只是这么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了。
海生知道附近有一个农场,是个小农场,只有天涯农场的一个分场大。他没去过这个农场的场部,他想今晚到那边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流浪,那里不会有人认识他。他迈开脚步,沿着国防公路往西走的路边走上五六十米,就到了去那个农场的路口,再沿着路向这个农场走去。
萤火虫之夏【20】
天气炎热,这时海生感到了口干舌燥,从家里出来一路晒着太阳,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到了老根在树下又坐了一个下午没喝一口水,别说是喝一口水,他连尿都没撒一泡。这时他看到路边有甘蔗林地,就想吃些甘蔗解渴。他像狗一样警觉,慢慢地走着不断前后看看有没有人,当他确信没人的时候,他一跃而起,跳过深沟就闪进了甘蔗林地里。农场的甘蔗地和公路之间一般都有一条一米多宽的深沟,用来防止牛跑进甘蔗地里偷吃甘蔗叶,破坏甘蔗林。海生身上没带有匕首,想吃甘蔗只能用手拗断甘蔗来吃,但这样会弄出响声来的,于是他只有往甘蔗林地腹地深处钻去,才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甘蔗拗断的声音。他猫着腰在两行甘蔗间钻,弄得甘蔗叶子沙沙地响。他估计离公路很远了,才停下了脚步,甘蔗叶子沙沙的响声也立刻随着他的脚步停止下来而停止。
甘蔗从头到尾有一米多高,可以吃得部分不多,也不是很甜,因此这个时候来偷吃甘蔗的人不是很多。海生把甘蔗叶剥掉,然后压弯甘蔗,轻轻地拗断甘蔗头尾。他拗了几根甘蔗放在一边后才坐在地上啃着吃,很快就解了渴。可是,吃着吃着,他的眼泪竟掉了下来,他从嘴巴里吐出甘蔗渣,停止了吃甘蔗,抽噎起来。
他想自己一个人跑到野外,就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凄凉,觉得自己凄凉就伤心起来,眼泪止不住外冒。他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既得不到父母的承认,也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他从小就砍柴做饭挑水,什么都是老大做老大带头,做老大的就是吃亏。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这么偏心,对自己从小就不好,对老三好,很少打骂老三。那一天傍晚他爬上山去想跳崖自杀,也是因为自己的心伤透了感到一切都失去了希望。而现在,他并不想自杀,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已经死过一次,是在心里死过一次,并不是肉体的死亡,肉体的死亡只能一次,没有第二次可言,他相信很多人其实在心里都死过无数次,只有心里死了不能再死的时候,就会把肉体毁灭掉,让灵魂出窍,人也就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海生经历过心灵的死亡,这一次,他并不想再死一次。他想只要自己混过这段时间,等九月以后参加工作了,就会得到解脱,自己就成为心灵的自由人。因此,他要像流浪汉一样忍耐着这段时间的痛苦煎熬。
太阳落山了,当西边天空的晚霞渐渐失去光彩的时候,海生终于站了起来,撒了一泡尿后,走出这片甘蔗林了。他回到了公路上,挺直胸膛边走边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和草。
天色就要黑了。公路两边的橡胶树,枝繁叶茂,把公路遮蔽起来,要是在大热天,走在这样的路上,肯定不会被太阳晒得眼冒金星,但这个时候走这样的一条路,却比外面的路要暗了很多。
海生走进了这段提前到来的黑暗之路。
公路两边的橡胶林,一直到农场的第一个连队还没有尽头,连队隐藏在橡胶林里,家家户户屋里的电灯已经亮了起来。公路穿过这个连队,连队近四分之三的房子在公路的左边,围绕着中心操场。操场上停着一辆解放牌卡车,车上站满了人。海生站在操场边,看见车上有人用拳头捶驾驶室顶催促司机快开车,要不然电影就要放了。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骂道,敲什么,还有人还没上车呢,等一会就不行了。只见一个姑娘匆匆跑来,司机拉开驾驶室的门,让姑娘上了驾驶室,关上车门后,司机启动了汽车引擎,打开车灯,车灯照得前面景物如白昼一样亮。海生忙闪到一边,汽车从他身边驶过去。他们是去场部看电影的。
海生继续沿着公路往农场场部的方向走去。公路在橡胶林里穿越,没有尽头,眼前一切都是黑的,也看不见天上有星星。海生走着走着自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自己在黑暗中有些心乱,他问起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农场场部干什么,原来打算到场部去流浪,这时他开始怀疑起这个计划是不是很愚蠢,一点都没有头脑,漫无目的,很无聊的举动。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开始向他提出了抗议,呱呱地叫着,甘蔗汁已经化为尿水,年轻人的消化系统特别强,没饭吃只喝水是受不了的。他想他即使到了这个农场的场部,最后他还是要回天涯农场的。他去陌生农场的场部,既徒劳又无益,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肚子问题,他又何必要往前走呢。他可以趁着这个连队里的大多数人去看电影,钻进他们的伙房里找些残羹剩饭吃,吃饱了饭等过了今天晚上再说。
他打定了主意便往回走。他看见一排伙房挨着橡胶林的边,伙房的后院是篱笆墙的小院子。他摸黑走进橡胶林里来到一家人的篱笆墙边,用手扒开树枝做成的篱笆,形成一个洞然后钻了进去。篱笆院内是白天用来放养鸡的,鸡笼里的鸡叽叽咯咯地乱叫着,海生的心也跟着扑扑地跳,他真的害怕有人听见鸡咯咯叫的声音便走过来看。要是他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他会被别人当做偷鸡贼的。没多久,鸡笼里的鸡安静了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伙房,伙房是一间茅草房,海生透过伙房的后门板间的缝隙,观察伙房里的情况。伙房里有些光亮,光线是从前面瓦房的路灯透过窗口照射进来的,里面只是模糊一片,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又用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发现里面有动静。他害怕屋里有人睡觉,如果有人睡觉,他进去以后很容易被人抓住。他躲在后门旁边观察了近半个钟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确信房子里面没有人的时候,他才决定冒险进去。后门被一截木头顶死了,他从篱笆墙里抽出一根树条,用树条从地上的门缝去捅那截木头。木头被海生用树条捅着滑倒在地上,“嘭”轻轻响了一下,海生一动也不敢动,害怕真的有人突然出现。一切还是那样平静。过了一会,海生的手才敢碰门,把门轻轻慢慢地推开。
他走进了屋里,借着从前面瓦房照射进来昏暗的灯光,打开锅灶上的铁锅盖,锅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让海生很失望。他没灰心,继续寻找这家人的食橱。食橱在墙边,他来到食橱前打开橱门,发现里面有大半碗米饭,赶紧用手抓了就吃,像乞丐一样,不再有任何讲究。汽车声从外面传来,到了操场停了下来,海生知道是看电影的回来了,时间过得真快,看电影的都回来了,他得赶紧离开茅草房。
回到了公路上,海生像贼偷了东西一样,不敢在这个连队久留。他沿着原路走回去天涯农场,夜晚走在空荡荡的路上,他很像一个游魂野鬼。天上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照亮不了大地,路面看不清,他只有慢慢地走。右脚上穿的凉鞋后跟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成了拖鞋。
他想好了,他跑出来就不想这么快回家,他不能输给老洪。是老洪把他赶出家门的,还说滚得越远越好,他身上要是有钱,他就不回家,去香港,去美国他都敢去。
想到钱,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的书包里原来还有十多块的,就夹在课本里。可是他离开家里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来得及拿。身上没钱,去啥地方都不成,同学家里是不能去的,他丢不起这个人。对了,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玉凤来,他怎么会把玉凤给忘了。玉凤从101队调到了305队,他不如去玉凤那里,跟玉凤借些钱,玉凤一定会借钱给他的。他相信玉凤,玉凤不仅会借钱给他,还会对他的事情保密,不会乱跟别人说的。他想有了钱,他就去县城住几天,他要让老洪知道他不回家是可怕的。几天没有儿子的消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像上次一样,母亲会叫老乡出来找他。可是这一次,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要找也找不到他,他会走得离家这么远。
当东方露出熹微的时候,海生来到了天涯农场305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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