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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臣臣-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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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君臣臣
  作者:露浓

  黄河岸的初遇

  ……》
  “皇兄,皇兄!”他听见有人这般唤他。
  诸葛亮循着那稚嫩的声音缓缓转过头去,便看见一个锦衣华服,但是满脸尘土的孩子正依偎在他身边,小手牢牢抓着他的手臂,声音中带着恐惧的战栗。他微微一怔,然后喃喃念道,“阿斗?”虽然夜色昏暗,但他仍能看得出来,这孩子眉眼间和阿斗颇是相似。想当年安定了蜀中,将阿斗接到成都的时候,那孩子依稀便是这幅模样。
  男孩却更是惊恐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一般。“皇兄,你唤我什么?”他说,“皇兄你不认识我了么?辩哥哥,你莫要吓我呀!”
  诸葛亮又是一怔,有些无力地环顾四周:漆黑的夜空,将熄的火把,几步外波涛汹涌的河水怒吼着流过,奔腾向东,再远处,隐隐约约能听见金戈之声;除了这个华贵而狼狈的弟弟,他的身边只有数十同样狼狈的兵士。
  他本以为,他已经死了。
  五丈原的猎猎秋风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还有姜维悲痛欲绝的呼唤声,可眼前的景象既不是五丈原,更不像九泉之下。他抬起手臂,借着微弱的火光审查着这不属于他的细白瘦弱的少年人的胳膊。
  这却也太混乱了些。就算他曾屡屡带着美酒佳肴去惠陵陪先帝言语,但心底终究还是信《论衡》多些。一捧黄土下的干枯的尸骨,还能有多少心思?他本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就算有甚虚妄的念头,也只是盼望着能与先帝九泉下再会。他还真没想过,当如何,重头来过。
  重头来过……
  他心下一震,已压下了众多纷乱思绪,再一次扫一眼周围众人。身边那孩子唤他“皇兄”,又唤他“辩哥哥”;名“辩”的帝王,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位。他再转头看一旁汹涌的河水;那宽阔以至完全无法看见对岸的河面,不是大江,便是黄河——黄河?难道说,他竟成了短命的少帝,如今却正是……
  他还蹙着眉头思索,却突然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脚步声,然后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吼道,“陛下——陛下——臣董卓,救驾来迟!”
  果然。
  诸葛亮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马蹄声已是近在咫尺。那数十铁骑离他坐着的地方只有不足一里了。其中一骑离队而出,径自直奔过来。就算火光微弱,他也能看出那通体银灰仿佛刀刃上的寒光的马匹定是千金难买的西域宝马,而马上那人亦是和坐骑一般魁梧。那人翻身下马,几步走到他面前;诸葛亮也缓缓站起身来,与这恶名昭彰的乱臣贼子对视。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何等样的暴徒,才能叫天下万民如此异口同声的诅咒?听到“臣董卓”这三个字的时候,诸葛亮心中已经转过千百个手刃此人的方案,虽然每一个方案都似乎很难付诸于事。可当董卓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突然感到一种微妙的诧异和不安。
  董卓身长肩宽,猿背蜂腰,矫健仿佛穿梭在东北雪原中的虎,或是奔驰在河套草原上的狼。那张被西域风沙打磨得粗糙而棱角鲜明的脸,更是让人不由心生恐惧。可偏偏这张脸上隐隐藏着一种与“董卓”这个名号极其不符合的王者气息;虽是摄人心魄使人生畏,却也是厚重的,温暖的,甚至——熟悉的。
  便是冷静淡然如诸葛亮,突然也觉得有些收不住心绪。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董卓与他对视片刻,然后撩开战袍,跪在他面前,一记大礼直将额头几乎贴在地上。“臣董卓拜见陛下,”他说,“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他又是微微一愣。这个董卓倒是礼仪甚恭,全然不像他想象中的董卓。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不免沉默;他不说话,董卓却也不动,丝毫未有起身的意思。最后还是一旁那八九岁的男孩站了起来,拉着他的袖子,说,“董将军,你起来吧;皇兄,皇兄不用再害怕了。董将军是来救我们的。”
  救?他心中的苦笑差点直接漫延到脸上,却仍然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拉过年幼的汉献帝的手,牢牢握着。
  董卓也顺着刘协的这句话站了起来,又问,“陛下,可否告知微臣,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诸葛亮只能再次沉默。发生了什么事?他方才还在五丈原的军帐中,感慨而不免几分不甘地等待着最后的灰飞烟灭,谁知下一刻便发觉自己席地而坐,滚滚黄河在身侧咆哮。发生了什么事?十常侍之乱乃大汉刻骨之痛,他自然记得:张让等人持少帝和陈留王逃出洛阳,走投无路,投河而死;随即董卓入京,废帝另立……想起这些事情,他只觉胸中更是沉闷,却要如何说与董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不答话,身旁的刘协又是径自答道,“董将军,是张常侍这个恶贼挟持我们一路逃离至此。听说,听说张常侍杀了何大将军。后来到了黄河边,他本是等船的,结果船一直不来。张常侍眼见逃脱无望,便投河自尽了。我和皇兄见远处似乎还在打杀,也不敢回去,便一直在此坐着。”
  董卓点了点头,应道,“多谢陈留王相告,臣明白了。”顿了一顿,他又是夸道,“常听人言陈留王年纪虽幼,确实聪慧异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语音虽是平和,诸葛亮却只觉心下一凛。董卓正来回打量着他和九岁的刘协,表情若有所思,目光中也多了一分锐利。那略显狰狞的脸上现出这般表情,实在叫人心难安,更何况,他很清楚汉献帝是怎样登上帝位的。他也一样很清楚,今夜之后便是逆臣霸朝,天下大乱,群雄逐鹿,鼎足三分。
  想到此处,他不由又多了两分迟疑。方听见董卓的名字,他自然而然首先想着当如何手刃此贼,解天下万民于倒悬;就算自身难保,处境危急,却也当拼力一试。可如今他却又忍不住想,就算当真能杀董卓一人,大汉江山便能安然无恙么?黄巾叛逆,州郡自立,国库空虚,内忧外患——如今的大汉,当真能躲过这迫在眉睫的天下大乱?除掉董卓,却是否会将叫天下更乱?若无董卓,若无关东联军,他在隆中苦苦等待多年的明君,可还有出头之日,又是否还能开创基业?
  他还未收拢混乱思绪,却又听见董卓说道,“陛下,臣已让属下派车驾过来,不时便到了。届时臣亲自护送陛下回宫。”不过片刻,董卓麾下将士便将车驾送到。董卓亲自扶他和刘协上车,又攀到车前,显然是有意亲自驾车。
  “不敢劳驾董将军驾车,”他在董卓身后轻声说道。
  这是他对董卓说的第一句话。

  似是而非

  ……》
  就算他仍未想好眼下要如何行事,却也是本能地不愿坐着董卓驾驭的马车返回洛阳皇城。他不想让董卓在踏入洛阳的第一天便做足了挟天子令诸侯,统领大局的架势。但是如今董卓势大,他也不想无端激怒这暴徒,便将声音又压低了些,说,“董将军乃朝廷的大功臣,应该风风光光地入城,怎能像车夫一般?”
  只是他到底不是十四岁的刘辩,积累了十多年的宰辅气度又怎能一瞬间散尽,如今虽将声音压低了,却怕也未能显出少年人的无知胆怯来。
  董卓回过头来,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哈哈一笑。他转过头去,径自挥鞭,一边驾车一边说道,“陛下安坐。能为陛下驾车,乃臣荣幸,不敢再求什么风光。”
  马车缓慢而稳定地向南面皇城驶去。诸葛亮静坐了片刻,终是耐不住,举起车上的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四下观望。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只偶尔能看见小队步骑过往。看了片刻,他突然心中一惊。
  不对,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这些来往的兵士俱是一言不发,军容庄严,脚下踏着整齐的步伐,便是在夜色中身影模糊却也散发着无法忽视的肃杀之气。不错,西凉军骁勇彪悍,可他们怎会是这番军容庄严的模样?董卓不是入京时放纵麾下兵士杀烧抢掠么?如今就看那些队列整齐的步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是刚刚抢夺了财物妇女归来。难道董卓现在还未能牢牢握住京城,所以不敢放肆?
  他正思索着,突然听见董卓笑道,“臣久驻边疆,从未进京面圣;陛下却怎地仿佛对臣有所陈见?”
  “董将军此言何意?”诸葛亮反问道。
  “陛下见臣前来救驾,非但不见欣慰宽心,反倒是神情严肃,忧心忡忡,”董卓又是‘哈’地笑了一声,接道,“看陛下脸色,倒仿佛臣和张让那奸贼是一伙的。”
  语音虽是和气可亲,但诸葛亮仍能听出淡淡的威胁。看来,无论是洛阳皇城还是这个十四岁的儿皇帝,董卓皆是志在必得。他没有答话,甚至未现出一丝一毫不满神色,尽管胸腔中被震惊和疑惑压制多时的怒火却是再也压不住了。四百年大汉江山,就算已有风雨飘摇之势,却也是被这奸贼一手推入不复之地的!多少贤士惨遭杀害,多少百姓死无葬身之地,皆拜此贼所赐!沾满泥土的宽大袖子里,少年人的小手团成了拳。那一瞬间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当尽己所能,扭转即将到来的山崩地裂。
  将所有的惊魂未定快刀斩乱麻一并驱散,他沉声应道,“董将军多虑了。将军千里奔袭入京勤王,忠心可昭日月。将军和袁校尉,丁校尉一般,皆是大汉的功臣!”他的声音并不高,言词似乎谦恭,却叫董卓沉默许久。
  这个董卓似乎极擅察言观色,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端坐在马车上的绝非传言中那庸碌无能、唯唯诺诺的十四岁少年皇帝。就听皇帝这短短一句话,拉拢中不乏警告,气势十足,哪里像一个久居深宫的十四岁少年所能说出口?于是他不说话;周围只剩下缓慢的马蹄声,支呀呀的车轮声,还有一种微妙的沉默。
  车驾行到北芒阪,就远远望见坡下渐亮,点着许多火把。借着摇曳的火光,可以看见朝中文武官员皆立于坡下,只是人数虽多,却是鸦雀无声,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董卓停下马车,从驾车的位置上跳下,然后伸手便要掺他下车。诸葛亮装作没看见董卓的手臂一般,径自下车,甚至懒得多看董卓一眼,直接走到群臣面前。被皇帝在百官面前这般直接地拒绝,董卓也似乎不以为意,又是呵呵笑了一声。他仍是伸手去抱陈留王;刘协迟疑了片刻,却最终没有拒绝。董卓抱着陈留王,跟着皇帝一路走上前,然后便站在皇帝身后左侧。
  “董将军怎可对陈留王如此无礼!”有人怒目喝道。
  董卓瞟了他一眼,问道,“这位是……”
  “太尉崔威考,”有人一旁应道。
  “哦,”董卓应了一声,终于将刘协放下,却仍是一手搭在刘协的肩头上,然后说道,“崔太尉,卓并非无礼。实是陈留王身形矮小,那马车又如此高大;夜里看不清楚,我怕他摔着。”
  诸葛亮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董卓,那搭在刘协幼小的肩膀上仿佛鹰爪的手,终于控制不住流露出一丝厌恶神色。实在是他胸中怒火太盛,以至于错过了董卓抱着刘协时那隐隐约约的温厚和关怀。他正想开口,却听董卓又道,“诸位,夜色已深;陛下今天饱受惊吓,实在疲惫不堪,当早些歇息。除了太仆,诸位自可散去;太仆大人,劳烦你与卓一同送陛下和陈留王回宫安寝,也好……”
  “董将军,且慢,”诸葛亮直接打断董卓的话,说道,“方经大乱,京城动荡,朕,”——他本对用‘朕’一字尚有几分敬畏之心,如今却也是不得不说了,还不得不说的气吞山河——“如何能安卧?今需安顿京城,肃清朝堂,朕方能安睡。崔太尉,董将军,丁都尉,袁校尉,又袁中郎将;请几位随朕入宫,共商大事。诸位皆是朝廷栋梁;今危急存亡之秋,更需诸位助朕。”
  这一席话说完,诸葛亮微微呼了一口气,一边等着众人回应,一边心下暗自盘算下一步。若说全无担忧自是假的;董卓初入洛阳的朝堂局势如何,他当真只知粗略,只怕耗尽心机也难免错过些至关重要的细节。他还在担忧,周围站着的文武百官,但凡有些见识的,却皆是心下凛然。
  崔烈,董卓,丁原,袁绍,袁术。
  这混乱的东都里,战到现在,只还有四人仍手握兵马:这四人正是董丁二袁。而崔烈,他任太尉属尚书事,位高权重,亦是能左右朝堂的人;更何况他是名义上总掌军事的太尉。同时叫上这五人,怕是有意重新安配军力,好让诸部平衡。皇帝被劫持整整一日,方才逃过灭顶之灾,不但不慌,反倒是胸有成竹,安然发令,像是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是么?
  董卓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看少年皇帝;他的目光里有两分欣慰,却也还有两分警觉。

  王者

  ……》
  周围再一次鸦雀无声;文武百官都仍在为这少年皇帝突如其来的果决震惊。他的一席话似乎让崔烈心下更是笃定,于是崔太尉走上前两步,礼道,“陛下,朝中公卿皆在此;若要议事,当请百官一同入宫。”
  诸葛亮沉思片刻,又觉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便点头称是。他拉过刘协,攀上马车,正准备唤崔烈上前驾车,但刚想开口却又迟疑。崔烈方才已是得罪了董卓,他若是再唤崔烈,唯恐让董卓更嫉恨,最终却是害了崔烈,倒不如另寻一位朝中大员驾车。这迟疑的瞬间,董卓却是又坐到了车前。周围官员还在面面相觑,董卓已然催动马匹,于是无论他心下如何愠怒,至此却也只能默然。
  “诸位还请随着陛下车驾入宫,”董卓回头,和气地命令百官。
  车轮再次支呀呀地转了起来,旁若无人地穿过一众官员,径自往南面皇城驶去。待穿过津门,入了洛阳城中,便见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一队队的兵士来往巡查;看兵士衣着,十之二三应是京城北军,其余定是董卓的并州军,其中还夹杂不少羌胡人士。京城北军虽是衣着光鲜,看上去却显得萎靡不振,队形杂乱,巡行的军士还不停地交头接耳,待看见大队人马入城又显得慌张失措。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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