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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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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文)夜行
作者:宋清氤
第一章
“燕小姐。”那女人端着一杯茶,轻抿一口,手上的三个戒指晃得人眼花。
“你的中文不准,阮太太。燕,是第一声,不是第四声。”燕喃笑笑。
“太太与你说话,你不要插嘴!”阮太太身后的翠翠早已经按捺不住,以更不流利的中文训斥道。
阮太太摆摆手,看进燕喃的眼睛里,“燕小姐,不知准备何时启程?我这里也有一些私房钱,不如给燕小姐路上用。”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阮太太更是头微微地侧着,看了燕喃好几眼,笑道:“燕小姐,你现在没有资格拒绝我。”
她面前的燕喃,身着一身桃红色的洋装————她从来没有看到有人会穿这样的颜色的洋装,光滑的绸缎上满是白色的泡泡,双肩处夸张地耸起来,她整个人简直像是百货公司里面卖的舶来品里面的芭比娃娃一样。这女人,不管她多么讨厌,美貌却是真实的。阮太太心中暗想,一边用血色的指甲轻轻叩击着桌面。
与服饰不一样的,燕喃表情浅淡:“不忙,我还没辞别司徒先生。”
翠翠忙不迭走上前,甩下一个袋子,一双卧蚕眉皱得如墨一般,“这里有一些黄金,你拿走。先生那里太太会说的。”
燕喃脸色一滞,却没有伸手去拿钱,“我不要你的钱。司徒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向他辞行了才走。”
“你见了先生,还舍得走吗?”
燕喃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小丫头,笑道,“我跟先生清清白白,有什么舍不得走的?”说罢转头望着阮太太:“太太,司徒先生离开之前让我等他回来,我便是必须要等他回来的。何况太太您并没有资格插手这其中的事情。”
翠翠上前一大步,往燕喃身上推了一把,燕喃眼看着她的脸凑近,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样子,“你这是笑话太太?你们,你们中国的女人,都是贱|货!贱|货 !”一边说着再推一把,燕喃承受不住倒在地上,却冷眼看着阮太太笑得开心,凛眉微皱。燕南从来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更何况耐心忍到了现在。
“阮太太,叫您一声‘太太’是尊称。”这一句话,立刻使得那造作的女人面如死灰般灰败。
阮太太?哼。也不过是司徒先生买回来的越南的丫头罢了。
燕喃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优雅扬手,甩了阮阿玲一个巴掌,“管好你的嘴。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和你没有教养的丫头说中国的女人如何如何?司徒阗是中国人,他是中国女人生的,中国女人养的;你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一个中国人给的,你还敢辱骂中国女人?!要论贱,谁胜得过你!”
阮阿玲被燕喃的一个巴掌打蒙,好久才忽然反应过来,用越南话叽里咕噜地吼了几声,翠翠冲上前去拧住燕喃,往她的膝盖处踢去,燕南没注意,只觉得自己的腿“啪——”的一声,就一下子软了。
“啊————”燕南的不大不小的惊呼。
“你这个,”阮阿玲在燕喃的脸上抓了一把,“你这个,中国来的贱|货,中国女人都是贱|货,惯会勾引男人的。要是没有你们,先生肯定会喜欢我的。我那么乖巧,那么温顺,都是你们这些贱|货 ”她用别扭的中文吼叫着,几乎是丧心病狂。
燕喃叹息一声,果然还是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手底一用力,反手旋转了七十来度,把力气集中在指尖,只听见“卡啦——”一声伴随着翠翠鬼哭狼嚎般的尖叫,燕喃的全身都轻松了。她先站起来,掸一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桃红色的绸衣美丽而脆弱,仔细检查确定没有任何抽丝的痕迹才放心,微抬起眼眸,却见翠翠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燕喃心中黯然,提起腿却毫不犹豫地就向两人各踹了一脚,好不意外地看到俩人都被冲击力作用得后退了好几步,最后重心不稳地跌在地上。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用蛮力的粗鲁,与她的外形与穿着极其不符,待她解决完这俩人,却又恢复了恬淡的神情,给自己倒了杯茉莉香片,轻声道:“太太你何苦?我与先生真的没有什么,若是有什么,他便也不会让你这样欺负我。”
“你先前那样嘲弄我们中国的女孩子,我也想问一声:是不是你们越南的女人,都是这样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只想着争风吃醋的?”
阮阿玲忽然嘤嘤道:“我不会看错的!我肯定不会看错的!先生对你不一般”
燕喃举到唇边的杯子因为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忽然对翠翠道:“扶太太起来。”
阮阿玲死活不肯起来,就赖在地上不动。那一脸的粉被她这么一折腾,只令人觉得不堪入目。
“太太。”她静静地走进她,“我不会同你争司徒先生。我同你受的教育不一样,我不会嫁给一个已经有家世的男人。”
“你说的,是真的?”那双绝望的眼里忽然闪现了火花————
燕喃一笑,她垂首,只觉得她的脖颈洁白如玉,“五年的苦楚都捱过来了。若是现在的我还做不了自己的主,还不如在西双版纳的时候就死了。”
第二章
又过了几日,那阮夫人也没有来找麻烦。她实在看不起阮夫人,好好一个女子,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那样一副样子————对爱情有幻想的女人,都是天真的。在这个世上,能够活下去,已经是太过艰辛的事情,何必还要为男人争?
燕喃正在浅眠,忽然听楼下张妈吆喝起来:“燕小姐快下来,先生回来了!”轻嗅着被褥里的木樨花味道的燕喃,便猛得睁开了眼睛。窗帘没有拉拢,太阳光刺着她的眼微微的疼。
发了一会儿的呆,才换上衣服,慢慢地下楼。他果然已经坐在那里,外套还没有换,一脸的风尘味道,燕喃皱眉道:“司徒先生。你回来了。”
他闻言转头,对着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三颗牙齿。
“去了一趟香港。先生反而清减了。”
他走近她,眼里闪着清亮的光,“我若说是想你想的,你信吗?”
燕喃一愣,脑子里立刻想起了阮阿玲要死要活的模样,便冷笑道:“我倒不知道想念一个人,也有这样的好处。现在那些摩登女郎们,只要患一点儿相思病,都不用减肥了。”司徒阗的笑容不变,却听见她以更为讥诮的声调道:“可惜我刚刚从西双版纳的丛林里面逃出来,能吃一口饭都已经奢侈,自然也犯不了这样高贵的病。”
他却走进她,凑在耳边道:“不如以后让我来照顾你。”
燕喃定定地看进他的眼里。
那一天,她在太阳底下被曝晒得身子里最后一滴汗都已蒸干的时候,他骑着马,也便是那样对她说的:“我救你,以后你的命便是我的。以后我来照顾你。”
她当时觉得自己是一条涸泽之鱼,丧失了水分迟早都要死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吼道:“谁要你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昏迷之前只看到阳光下他的洁白的牙齿闪烁了一下。她想:这个人一定不知道绝望的味道。死了也便死了吧,至少没有死在那肮脏的地方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团绵软的法国天鹅绒里,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个时候的父亲还是上海有名的民族资本家,家中自然也有这样奢侈的享受。忽然听得男人清亮的声音响起来:“你终于醒了。”
她望着眼前那人,他的身上仿佛带了一层光圈,使劲眨了眨眼,才看清是一个容貌平常的中年男人,双手插在裤袋里,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是你救了我的命。”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你改变了主意,准备以身相许吗?”他笑起来,燕喃不理会他,只是淡淡地说:“谢谢你。我是燕喃。”
“我是司徒阗,救了你的命的人,这个宅子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
燕喃心中生出几分愤懑,只是不去理会他,怎么会有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她本来也没有求着他救。她总是要离开的,待她的病好一些,便一定是要走的。她燕喃,即便是死了,也再也不会让人掌控住她的命运了。不管是人还是国家,甚至是老天。
望着她一副又要入眠的样子,司徒阗却忽然说道:“那天你杀了几个人?”
他以为她不会回答,她却忽然懒洋洋地说道:“大约是十二个。”那一群野蛮人想要强|暴她。赤|裸的胸膛散发出长久不冲凉而特有的油腻的臭味,长发打结,看着她的眼光像饿狼一般。
“怎么杀的?”
燕喃眼睛都不睁开:“把他们引到坝子上。那几天坝子上面的土质松,他们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司徒阗救她的时候还是十月份,西双版纳的气候仍旧炎热,离雨季的到来还有个把个月。长久的太阳的炙烤下,坝子自然土松。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那么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们的死亡————
“那天你的身上有血迹。”他扬扬眉,点出这一事实。
“那领头的越南强盗没死成,我用石块把他砸死了。”
“那天我要是不救你,你肯定也活不成了。”
她忽然睁开眼,如星般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可是你救了我。”
“我当时一个人,坐在死尸的旁边,心中想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的父亲母亲都已经死了,上海是回不去了,甚至连西双版纳的农场也回不去了,死了便死了。太阳那么毒辣,我想我过不了多久就会活活渴死。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你出现了。你说要救我,但要让我成为你的人。可是司徒阗,我告诉你,我宁愿是死了,也不会成为你的人。我们燕家的人,死也是要堂堂正正的。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她望着司徒阗,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你要是后悔救我,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司徒阗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在她的床边坐下,身上带了一股辛辣的青草味,燕喃笑道:“杀便杀吧。”
他身上的味道也正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上去多么平和,留意着便能发现他平静的外表下面的暴戾————她相信他是会杀了她的。可是即使西双版纳的丛林和双亲的死去,也没有教会她妥协————
燕喃发现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纤巧的脖子。很是温暖的手,轻柔得如同情人的抚摸————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
“你刚刚从香港回来,就要杀人吗?”
“你刚才在想着那日,你拒绝成为我的女人,我却没有杀你,是也不是?”
她呼吸急促,像一只优美的天鹅,问道:“你什么都猜得到,可是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慢慢地凑近,喷洒着他的气息到她的脖颈间,呓语一般地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很喜欢你了。”
窗外天光微熹,身前的男人笼罩在一阵看不清的迷雾里面,张妈怎么不把灯开得更亮一些呢?
“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女人。”
做梦!
燕喃身子僵持,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姿势是多么难堪————她本有一身的好拳脚,可是被他这样压制着,偏偏什么都施展不开,正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身前的男人的动作一顿,燕喃却不由松了一口气。
————“先生!”
仍旧是蹩脚的中文发音,只是此时夹杂了喜悦、哀怨和愤恨。司徒阗还维持着姿势,女人却已经扑过来,抱住司徒阗的大腿呜咽道:“先生啊!先生!”
燕喃趁机挣脱了司徒阗的掌握,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一脸好笑地开始看戏。她终于来了。他们俩的纠葛,与她有什么关系?说实话,司徒阗虽然不顶顶英俊,但还是颇有魅力的,年近四十,不张扬,但眼里偶尔露出的精光,却明明白白昭示着这男人不是好相与之辈。
司徒阗的面上没有出现什么表情,冷眼看着阮阿玲匍匐在脚下,一脸的哀怨。燕喃好笑地看着,今日的阮阿玲穿了一身暗红色的旗袍,领口处的旗扣没有扣上,从司徒阗的方向望下去,应该是一片的“波涛汹涌”。兼之阮阿玲的身段柔软,腰肢紧紧地缠在他的腿上,口中只是不停呜咽,不怕司徒阗不产生反应。
自己是不是应当离开呢?燕喃一边这样想着,却又从桌上拿起瓜子嗑起来————她倒要看看这多情的司徒阗,甫见一个陌生女子的面便可以表白,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女人的。
司徒阗没有什么反应,阮阿玲却愤恨地朝燕喃瞪了一眼,燕喃只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这笑容的含义是:既然跟你说了我不要这个男人,我便绝对不会产生兴趣的。只是这笑容似乎没有传达她的意思,阮阿玲的眼神更恶毒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先生,先生,那个女人欺负我。”
燕喃“扑哧——”一声笑出来。
司徒阗转头看了看她一眼,眼神幽微。燕喃冷眼瞧去:“喂,你不会以为我会欺负救命恩人的女人吧?”
“你还把我当成救命恩人?”
燕喃满不在乎地对着他讥诮的目光点点头,笑容明媚。阮阿玲以为司徒阗是偏袒她的,忙拉扯着司徒阗的裤腿道:“先生,你不在的时候,这个女人说自己是司徒府里的女主人,她打我,我的身上,伤,伤”
司徒阗却只是看着燕喃笑出来。他的目光一瞬都不瞬,本以为燕喃会脸红,却见她的面色一变都不变,怡然自得地继续嗑着瓜子。见他不住地看自己,便伸出手,道:“你也要吃瓜子?”司徒阗一个忍耐不住,到底还是笑出声音来。
他一笑,这满室的压抑之气,仿佛都从窗外消散了。
阮阿玲正暗自不安之时,司徒阗用力地伸了伸腿,阮阿玲一个不稳,就摔在了地上。旗袍散开,露出霜雪一般的肌肤。他看也不看一眼,面容却一下子变得冷肃,“呆在后院不要出来,反省自己错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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