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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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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留步。”杨柳风忽然开口唤止。
陆缙英回身之时,她已是盈盈一拜道:“多谢大人扶助周全。”
“姑娘何必如此见外。”陆缙英忙上前一步抬手扶住。
杨柳风起身抬眸道:“只是,此宅已收归衙门所有,不可私相授受,如若不然,大人自毁清誉事小,枉落奸人口实事大。”
陆缙英闻言一怔:没错,此宅收归公有是他亲自督促登录在册的,依本朝律,私挪朝廷产业,按所涉金额大小自流、徒至斩首,分别皆有律例,此刻杜家上下必然眈眈虎视,若借题发挥,此举无疑授人以柄。
正自踌躇,杨柳风已从荷包中取出一锭二两的银锞双手奉上道:“这些银两不知可够半年的租金,只是还要烦劳大人带回衙中记入公帐。”
陆缙英了然颔首:朝廷闲置的产业外租以充公资是历来都有的例,如此一来倒是无可挑剔,只是,念及他夫妻二人身上银钱无多,将来还要产子蓐月,难免用度艰难,正待推辞,刘珩却也接着道:“陆大人清廉高义令人感佩,若为我等自毁初衷,刘珩也难安心居住。”
陆缙英见他二人眸色坚决,知道再难推拒,只得接了银锞,又相谈几句才自回城而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杨柳风方才与刘珩相视一笑,相携进屋。
杨柳风坐在榻上打开随身的包裹欲收拾衣衫,刘珩已是疼惜地搂过孱肩道:“走了那么多路也不知道歇会,急着理这些做什么?”
杨柳风略有些娇懒地依在他怀中,叠衣服的手却是不停,低声道:“一共才那么几件衣服,哪里就累到了?”说着,要起身去放衣服,刘珩却已伸手接过,走到衣橱前打开橱门问:“放在哪里?”
杨柳风笑道:“随意放吧,等过几日也该扯些布来做几身秋衣了。”垂眸,不自觉地轻抚着小腹喃喃道:“顺便也给孩子做几件。”
刘珩放好衣服关上橱门回身正见她这甜美模样,心头一热,坐上床沿宠爱地执起素手道:“风儿时刻记得自己已不是一个人就对了,好娘亲要先想着孩子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至于其他的琐事,交给我这个做爹的就好。”
春风般的笑靥里漾满了甜蜜,杨柳风抬睫笑觑着他道:“珩这样会把风儿宠坏的。”
刘珩眷宠地轻吻了下她的手背,低声道:“只怕是宠得不够,将来孩子出世,要责怪我这个做爹的不称职。”
玉手轻抬,温存地抚摹他坚毅的眉峰,杨柳风柔声问:“珩有没有想过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刘珩想了想,忽然坏坏地笑道:“其实‘念风’二字就很好,可惜被缙英他们抢先了。”
杨柳风羞嗔着别过身去道:“还是做爹的人呢,如此捉狭取笑,岂非是为老不尊?”
难得的恃宠作娇融化了钢心,刘珩俯身凑近她的耳垂低声道:“那风儿说起什么名字好呢?”
撩人的温热气息扑袭玉颈,杨柳风咬唇正欲避开,却忽听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有人叩响院门:“如磬兄弟,风儿妹子,开开门啊,是我,佟大娘。”
刘珩不满地拧眉:醉人的气氛瞬间消散,想要不加理会,杨柳风已然支起身子欲待相应。
“我去。”刘珩按住她的肩沉声道。
又是一阵叩门声。
不甘地突然欺唇狠狠地吻了一下樱瓣,刘珩才悻悻起身飞步而去。
柴扉启处,门外除了佟大娘竟还跟了男男女女十来人,也不待相让,便自说说笑笑地站了一院,刘珩正讶然愣怔间,杨柳风已然整肃衣鬓迎了出来,含笑欠身唤了声“佟大娘”。
佟大娘连忙笑着扶住,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刘如磬兄弟和他的娘子风儿。”
见是如此不凡的一对璧人,同来的男女于是便七嘴八舌地称赞起来,佟大娘又引着刘、杨二人一一见过:
年逾花甲须发染霜但声如洪钟身板健壮的老人叫冯老五,人称“老五叔”,是本地的族长兼村长,显然颇受尊崇。
黝黑魁梧敦实腼腆的小伙子叫宋铁柱,就是冯春芽口中的“柱子哥”,是村子里公认的狩猎能手。
接着便是专事硝皮鞣皮的冯大山、同为猎户的陶有才、纺纱织补为生的安寡妇等等,无非都是本村的住户,一圈絮絮地引见下来,刘珩虽则不耐,也只得强捺烦躁一一寒暄。
相见已毕,冯老五笑呵呵地上前抓着刘珩的肩膀猛力一摇,刘珩猝不及防,自然生力相抗,那冯老五虽说劲道不小,却竟未能撼动纹丝,意外地笑道:“好啊,小伙子有把力气,以前打过猎么?”
第36章 第十二章 武陵拙朴惬更悠(中)
刘珩不解其意,但皇家每年必有秋狩,况且,他安居江南时,兴之所至亦常率人进山围猎,更近了说,退离朝堂之后与杨柳风恣意山水那几日也曾在山中捕猎,于是答道:“略有所学。”
“好啊!”冯老五爽声大笑道:“那咱们村可又多了一个劳力。”
杨柳风惑然看向佟大娘,她忙笑着解说:却原来这冯家村世代以狩猎瓮山求生,村中一共不过三十余户人家,且孤寡老幼不均,于是,不知从哪一代起,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举凡村中男子,成年后必结伴上山狩猎,所得猎物换取的资财也要均分给村中每一户人家,以令孤寡有靠老弱有依。
刘珩听闻不禁慨然一叹道:“不想武陵桃源古风尚存于此,若得一国效法,饥馁何存?”见一众乡民懵然不解其意,忙含笑欠身道:“如磬但凭吩咐。”
这一句大家倒是都听懂了,于是又欢喜称赞起来。
正说着,冯老五的孙子冯瑞娃欢跑着进来喊道:“爷爷,贩皮货的常牙子来了,娘叫您过去呢!”
冯老五高声道:“知道了,就来!”
那小鬼头应声转身又往回跑。
周遭的乡里便又交相议论起来。
冯老五转首笑看向刘珩道:“前次进山咱们猎到只豹子,上好的整皮,如今大山已经硝鞣妥当,今天常牙子来了正好同着那些麂子皮一起出手。”
“这瓮山之中还有豹子?”刘珩不觉诧异。
冯老五笑声洪亮地道:“岂止是豹子,熊瞎子还有呢,只是没抓到合适的机会动手罢了。”
一院的人都应声笑起来,三三两两地相携走出院子,冯老五再次招呼着同去,刘珩欲举步,又踌躇地望向杨柳风。
却被佟大娘恰好转眼觑见,已是笑着过去挽起杨柳风的手道:“这每月牙人前来收皮是村里的大事,家家都要有人去见证的,况且这一次又是那么贵重的一张豹皮,如磬兄弟虽是才来,也该跟着一起去瞧瞧,风儿妹子是害了喜的人,闻不得那皮货的膻臭,你们走了倒正好让她静静地歇歇,这里有我照看着你只管放心罢。”
刘珩听了亦觉有理,又见杨柳风也是含笑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方自随着众人迤逦而去。
未及冯老五家院门,已是远远地听见争执之声传来,冯老五花眉一皱,加快脚步越众而去,刘珩亦跟着众人进了院子。
冯老五家的院落比刘珩的住所宽大许多,柴篱整齐坚固,院子朝南的方向并排两张硕大的石案,一个石案上端端正正铺着一张斑斓的豹皮,另一个石案上歪着一打十来张麂子皮,院子里散散地站了几个村人和两个伙计模样的人,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正对着眼前尖嘴羊髭的精瘦男子怒目高声道:“姓常的,你开价可要凭良心,这么一张整头整脑的豹皮才给四十两银子!你还有没有人性?”
那常牙子弔丧眉一立,三角眼一瞪,也扯高了嗓门道:“冯顺,你说话客气点!什么叫有没有人性?我月月大老远跑到你们这里来收皮子,还不是看着你们村里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过得不容易么?你可着满阳夏城打听打听,除了我常某人,谁还愿意为了这么几张劣等货每个月巴巴过来一趟?”
“你”冯顺钵盂般的拳头紧握,却是嘴拙舌笨,满心的话被怒火一激更讲不出半句。
“常爷的话可不能这么说。”冯老五人未进院洪亮的语声带着隐隐威严已然接过话来。
“爷爷,爹和常牙子吵起来了。”冯瑞娃看见他来如逢救星般从自己娘亲的背后迎出来。
冯老五作势瞪眼轻叱道:“没规矩!”吓得小家伙吐了吐舌头,转身逃回娘亲背后,却错过了爷爷眼底的殷殷慈爱。
“老五叔。”常牙子见了冯老五,倒也不敢造次,略躬了躬腰,拱手示意。
冯老五点了点头,冯顺也迎上前来道:“爹,这么好的一张豹皮”抬眼看见冯老五的怒色,立时垂手噤声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言。
“叫你招待常爷进屋等着,你倒来自作主张问价,出皮议价,规矩就是要当着全村的老少,这么大个人,祖宗留下的规矩都不知道守么?”冯老五毫不留情面地大声呵责自己的儿子,冯顺低着头一声不吭。
重哼一声,冯老五才转过脸来向着常牙子沉沉一笑道:“常爷远道辛苦了,一向对我们冯家村多有照拂,老五替全村老少多谢了!”言罢拱了拱手。
常牙子忙笑着说:“老五叔言重了,咱们这常来常往的那么多年了,互相帮衬照应也是应该的。”
冯老五不答话,只是缓缓走到石案旁边,伸出粗节厚茧的手,小心地抚摩着斑斓的豹皮,沧桑的眸中略带着一丝感伤。
常牙子凑上前去小心地道:“这皮”
“常爷,”冯老五却忽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我们冯家村的人世代靠猎皮求生,我冯老五是粗人,大字不识得几个,教不出知礼懂事的儿子来替乡亲们分忧解难,得罪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常牙子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好再提什么,只得讪讪地连说“不敢”。
冯老五再次垂目看向豹皮接着道:“只是,为了这张皮子,水生被咬得遍体鳞伤,还残了一条腿,至今不能下地,这请大夫抓药的钱都是各家勒紧了腰带凑的,如今单说要补上这一笔,就是个不小的亏空”
常牙子皮笑肉不笑地“咳”了一声道:“老五叔,不是我常某人存心克扣,如今这节气您也知道,大暑天的谁家还买皮货呢?别说是买,就是收皮的牙子们,这时气谁还往手里屯东西呢?但做人不能总想着自己呀,我常某人可以不出来收皮子,咱村里的父老乡亲却不能不吃饭啊,要不是念着这个,您说我顶天晒日的往这儿赶什么?在家做点什么不成?”说着,悄觑着冯老五的神色。
垂首无声地抚摩着豹皮,花白的眉毛紧紧纠在一起,冯老五却始终没有答话。
常牙子轻叹一声,无奈地道:“我也是个心软的人,这么着吧,这张豹皮我再加十两,算是给冯水生的医药钱,再多的,我也帮衬不起了。”
冯老五踌躇着:“可是这皮”
第37章 第十二章 武陵拙朴惬更悠(下)
常牙子“哎哟”一声打断道:“我说老五叔,您一直是个爽快人,今儿这是怎么了?”眼珠一转,走到石案旁边指着那豹皮道:“再说了,您看看,这皮子那么硬,做什么穿它能穿得到身上?您再看这毛,歪七倒八的,根本就没个顺溜样子,虽说是整皮,但这边上裁得歪歪扭扭,到哪能卖得出价钱”
正说到这里,一直站在刘珩身边的冯二保猛然一巴掌拍在冯春芽的后脑:“不长心眼的败家货,叫你割的时候小心、小心,你水生叔用命挣来的东西就这么毁在你手里”
冯春芽被打得一个趔趄,扁着嘴,大眼睛里盈满了委屈的泪水,却是用力扭着双手不敢哭出来。
冯二保怒气未减,跟上前来还要再打,刘珩已是舒臂挡开,将低低抽噎着的冯春芽护到自己身后。
冯老五叹息了一声,将逡巡在豹皮上的手拿开,常牙子向随行的两个伙计一使眼色,就要动手收皮
“慢着。”刘珩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他原不想多事,但实在看不过这奸商明欺暗骗的昧心模样。
常牙子闻声侧目,见是一个气度非凡的陌生男子,不觉一怔,刘珩已是提步欺前声音微冷地道:“阁下真的是皮货牙人?”
常牙子不明其意,但见他双眸炯澈目光犀利,虽然一身布衣,却是威势隐隐,不由自主地慑服其下,微带着胆怯道:“不错。”
刘珩哂然一笑道:“虽说冬春两季是众所周知的产皮季节,但那指的是生皮,而每年夏季的五到七月天气炎热之时却是鞣硝毛皮最好的时机,因此皮货牙人在此期间自然是忙于熟皮买卖,生意好的,一直忙到九月、十月也是家常便饭,这种时候怎么会有牙人肯赋闲在家呢?”
他轻描淡写但却句句说中要害,常牙子显见没有料到刘珩对于皮货交易的季节如此了若指掌,一时嗫嚅无声。
其实,刘珩对于皮毛亦不过是因当时在江南敛资谋反时经营的绸缎庄每年秋冬兼营些皮货生意而略有所闻,如今故意挑一些知道的说出来先压一压这牙子的气焰,见他无言以对,遂走到石案前摸着那豹皮接下去道:“咱们再来说说这张皮,你既是皮货牙人,岂会看不出这只是一张刚刚硝鞣好的粗皮?怎么可能直接出去卖?”
常牙子已是张口结舌,豆大的汗水慢慢自额头上沁出来。
刘珩冷笑一声道:“从粗皮到可以拿出去卖或者缝制衣物的成皮,还要经过整理、柔软、梳毛、修边,甚至要对破损处进行修补,对瑕疵处进行上色,这才能成一块可以用来铺垫装饰或者缝制衣物的成皮,难得这张豹皮未经修整就毛色亮丽花纹清晰,而且通皮没有一块疤痕瑕疵更没有破皮损毛之处,可见得削剥鞣制这张毛皮的人如何用心仔细。至于这皮边,就算现在割得再怎么仔细,最后修整的时候一样还是要重新裁切的,把这个作为瑕疵来议价,未免过于牵强了。”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村人唏嘘不已,常牙子则是一脸阴晴不定。
其实刘珩对于皮货硝鞣后的整修步骤并不清楚,只是当初身为宁王富甲一国,买过的、穿过的、看过的皮货自然不知其几,他虽不好攀比奢靡,但若连这点起码的眼光也没有,皇族之中、贵胄之间岂非招人耻笑?
如今显巧藏拙,将皮子修整的步骤挑几样听过的先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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