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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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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风闻声陡然止步,呼吸微促,怔怔地看着他靠近。
刘珩掠到她面前,却忽然停身凝望: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竟然一遍遍重复着那天林暖霞哭着扑上前去扶住陆缙英的一幕。
曾经以为如果有一天她也为他如此关切失色,那该是何等的满足和幸福。
然而,这一刻不期而至,他却是满心疼痛,没有一丝一厘的喜悦可言。
疼惜地对视半晌,杨柳风才深涩地低声道:“你这又是何必?”
刘珩忍着心痛缓缓地展开一个笑容,正要出言安慰,却不防杨柳风烟眉骤然一蹙,素手护住小腹痛苦地弯下身子。
“风儿!”刘珩一把搂起她焦急地检视道:“怎么了?”
“没没事。”杨柳风艰难一笑,勉强出声安慰着他,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越蜷越紧,因疾走而呈现在玉颊上的微红瞬间褪却,双唇惨淡面如白纸,只片刻,冷汗就已湿透衣襟。
“还说没事!”刘珩用力抱住怀里的人,不让她滑落在地,慌乱疼惜,却又是不知所措,只有反反复复地问着:“风儿,怎么了?风儿,怎么了?”
“孩子孩子”杨柳风费力地发出微弱的语声:“快救救孩子”
刘珩连忙一把抱起无力的娇躯,这才发现她脚下的衰草之上竟然已有了几滴触目惊心的殷红!
“风儿!”他心头震骇,脑海中一片晕眩空白,混乱中不及细想已是提气飞掠,向着冯家村而去
方瑾等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滩的马匹优游相戏。
彤墨指挥两个家丁下去收栓马匹,回身,却见方瑾蹲身在远处的草丛中,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草地。走近一看:枯草鲜血分外刺目。
愣怔半晌,彤墨才小声问:“这会是谁的血?”
方瑾不答,依旧垂眸深思,仿佛入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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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乱如麻,疾掠如电。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知道该向哪里,刘珩只是拼尽一身功力往那个可能是安全的方向飞驰着。
怀中人努力自制着的痛苦扭动渐渐微弱,一种令他恐惧到极点的温热液体洇透了裙裾濡湿了他右手的衣袖。
“天呐,这是怎么了!”佟大娘看见飞身入院的两个人不觉讶骇失声——鲜血染红了杨柳风的裙摆滴滴滑落。
“大娘,快救她,快救她”刘珩的语声中带着不能自抑的颤抖和沙哑。
顾不得责备,佟大娘大声招呼春芽烧水、准备盆子,回过头对刘珩道:“傻站着干吗?还不快放到里屋床上去!”
苍白脆弱的人儿软软地被放落在榻上,安静得让人心碎。
“风儿,风儿”任刘珩一遍遍无措低唤,始终都不曾再有回应。
“刘兄弟,你一个大男人不能待在这里,在外面等着也是一样的”
凭冯二保怎么努力劝说,刘珩却依旧是定定地站床前:他只想陪着她,替她受痛,替她受罪,如果可以,他宁愿所有这一切是他来承受,也不愿如此无助地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想要她死在你面前啊!”佟大娘端着一盆水进屋,见两个男人竟然还站在床前,终于忍不住勃然作吼。
一个“死”字倏然刺痛懵懵,刘珩身子一震,方才任由冯二保边哄边劝地推出屋外。
深秋,正午,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着隆冬夤夜的刻骨阴寒。
去年的此时,也是如此站在检视营的门外,听着里面每一声的哀呼,等待。
是否,他带给她的永远都只有痛苦?
是否,他从来都只会抛下她独自去面对那些痛苦?
屋内那样寂静,偶尔会传来佟大娘低低吩咐春芽的语声。
冯春芽沉默地忙碌进出:清澈的一盆盆热水端进去,殷红的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右袖上的血渍不知何时已经干透了,结成硬硬厚厚的褐色,然而,刘珩却感觉到右臂上那曾被鲜血润湿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烧灼,那痛,深深烙进他的心里——生平见了太多的鲜血,但只有这一次才真正明白了鲜血的蕴意。
冯二保的劝说之辞他一个字也听不见,全世界的声音只剩下那屋里的低语和寂静。
“死”,这个刘珩从来都不在意的字,如今却是他所有恐惧的来源:那一次劲弩咻然飞向城头,他无能为力,尚可推脱于他不在身边,然而,这一次近在咫尺,他却依旧只有睁睁袖手。
是不是他一直都这么软弱无用?只不过自己不敢承认:从娘亲殉葬到柔绮入宫,从皇嫂屈死到柔绮自戕,他从来都无力改变、无力挽回。
直到和她相携离京,他以为他可以如那些庸夫俗子一般,照顾好自己妻儿的生计,给她平凡安稳的生活,却原来,他连这么起码的都做不到
刘珩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握起拳,直握到骨节格格作响,疼痛至麻木也不肯稍稍放松——心和手,哪个更痛?
终于,佟大娘端着一个盖了白布的木盆出来,走到刘珩面前轻轻叹道:“作孽啊,五个多月的男娃,手脚都长全了,就这么没了。”
怔怔地半晌,刘珩松开握拳的手,微微颤抖着艰难地伸向木盆上的白布,挣扎半晌,却仍没有勇气揭开一顾,只涩然嘶哑地收手问道:“她还好吗?”
“人虽没事,只是”佟大娘语声黯然哽塞。
第86章 第二十九章 琴丝悲断梦魂伤(上)
刘珩握着杨柳风冰冷无力的柔荑,沉默地怔望:若烟的眉不自觉地微微颦蹙,苍白的唇下意识地无声抿起,如羽长睫紧紧阖掩着双眸。
他知道她醒着,却没有丝毫轻唤的勇气——那曾经日日夜夜血肉相连的小小生命,就这样永远消逝离开,曾经那么多的美好期盼,曾经那么久的温存遐想,教她该如何面对?
不醒来,或者还可以继续在梦中欺骗自己。
一醒来,却要生生接受这骨肉分离的残酷现实。
心已痛到不能呼吸,却只有这样静默地定定坐在床沿:因为痛着她的痛,伤着她的伤,所以明白这样的悲苦哀戚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劝解宽慰的。
外面仿佛曾有过一刻的嘈杂,却丝毫不能拨动这满室冰寒令人窒息的空气,仿佛,此处已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狱,无声煎炼着两颗破碎的心。
轻稳的脚步声踏碎了这如魔般的死寂,彤墨静静地出现在门口。
“出去。”不等他开口,刘珩的唇畔已涩然迸出两个冰冷的字。
只是略略顿了顿,彤墨并没有为他隐抑的怒火吓退,依旧肃衣躬身揖礼道:“少爷听说风儿姑娘贵体有恙,特命小的前来问候,有什么进补调养的用度,还请姑娘勿吝相告。”
杨柳风静静地躺着,恍若未闻,羽睫依旧狠狠地紧掩,却再也噙不住无声的珠泪,悄然,顺着眼角簌簌滑落。
“滚!”刘珩骤然一声狂吼——她的每一滴泪水都如一支利箭狠狠刺穿他本已千创百孔的心。
狂暴的吼声终于令彤墨不由自主地悄悄打了个激灵,努力稳定心神,仍旧揖道:“话已传到,还请姑娘安心静养,少爷定然不负故人情谊。”又瞥了一眼阖眸落泪的杨柳风,他退身道:“小的告退。”
轻稳的脚步声渐远,刘珩的双眸中却蓦然戾色一现,只是,身形未动,已有一只冰冷柔弱的纤手轻轻搭上他的腕。
那样的拦阻微弱似无,却又如千钧般有力,生生令重重杀机为之一窒。
刘珩垂首望向床上不知何时启眸的人儿:春水幽幽,有着一种痛人心腑的宁定。
“风儿想回家。”微哑的语声喑涩若无。
“家”刘珩无意识地重复着——那暖暖的熟悉的小屋瞬间消散了心头的仇与恨——是的,他还有家,他还可以回家!
原来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从前不回避艰险痛楚,是因为他从未有过如此安宁温暖的庇佑之所,无路可逃,就只有迎刃而上,如今,忽然无比迫切地想要逃回到那属于他们的方寸天地。
“好,回家。”刘珩听着自己同样嘶涩的声音轻轻响起,心头泛出一丝苦苦的意外:以血偿血,以怨报怨,他从小就坚奉不移,如今竟轻易违弃,但寂若深潭的水眸中因他这简短的回应而泛起的不易觉察的微光,却令他不忍相拂。
起身,刘珩合着被子小心地抱过杨柳风,入怀的轻弱分量触痛得他心头剧颤——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那样一个甸甸的满是幸福的身躯。
他勉强展开一个安抚的笑容道:“回家。”
屋外,院外,佟大娘、冯二保、冯春芽和着全村的老少不知何时里里外外站了一地,沉默地让开一条路,静静地看着二人穿行而过。
刘珩恍若未见,依旧缓缓地稳步走着,格外谨慎,格外仔细,仿佛怀中抱的是幽烟凝聚的幻影,一不留神便会消散离逝。
裤管高挽,他赤足走在坚冷的地面,无数细小的伤口占着灰沙踏过磔砾——从浅滩中跃出的时候便未及穿起鞋袜,但是,躯壳的冷与痛早已不能令他有所感觉。
柴篱依旧,瓦舍依旧,进入其中的人是否还算依旧?
杨柳风忽然抬眸怔怔看向窗畔——一排精巧玲珑的各色纸旗仍然齐整地插在窗前,那是冯宝儿他们留给即将出世的小弟弟的礼物,只是,缤纷的颜色已因日晒而减褪,只是,那受礼之人永远也无法看见如此拳拳友爱的心意
刘珩侧过身子,沉默地挡开她的视线,稍稍加快了一点脚步来到床前,轻柔地将杨柳风放落于榻。
只是安静,两双空寂的眼怅然相望,无言,无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亦仁匆匆而来,诊了脉,憾然摇首:杨柳风的身子本就虚乏不足,如今骤然小产伤及元本,赢弱之质更见亏损,除了静心调理,更须适时温补,若将养不善,来日纵然仍可珠胎再结,却更为凶险难保。
二人安静地听着,由他开妥方帖又絮絮嘱咐了各色宜忌,刘珩才相送出院。
洪亦仁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轻叹一声道:“恕老朽唐突一言,贤伉俪情深意笃令人钦羡,只是,子嗣一事由来天数有定,若能不执著于此,必可后福无穷。”
“多谢。”刘珩勉强扯动一下唇角,欠身一揖。
洪亦仁还想说什么,但却只是摇了摇头,太息而去。
次一日,原该是开堂审理章裁缝一案之期,可因为前任县令孙富民在路途之上耽搁了行程,并未按时抵达阳夏,钦差震怒,因遣人传令:连夜兼程,务必于明晨开堂之前赶到,否则以渎职罪论处。
至第二日,孙富民终于到堂听审。
公堂之上,杜宇琪供认:与章裁缝之妻陈氏早有奸情,那日不过是恰好被章裁缝撞破,杜宇琪自知理亏羞惭遁走,那章裁缝却不依不饶地直追而出意欲逞暴,跟随前往的家丁承泽和承惠护主心切上前拦阻。谁知,章裁缝非但口出秽言,更是拳脚相对,两个家奴被打得吃痛,这才回手相搏,以致失手夺命。而章裁缝之妻见亲夫身亡,便要挟杜宇琪将她迎娶入杜家为正妻,否则,就要告他施奸逞暴之罪。遭拒之后,陈氏果然至衙门击鼓鸣冤。杜家为保自身,便贿赂当时的县令孙富民枉断陈氏与其夫设局勾引良善意图讹财,陈氏不服,孙富民即以通奸罪量刑——依本朝律,女子通奸是要除去衣物当堂行脊杖之刑,陈氏骇惧失措,才于衙堂上触柱而亡。
那孙富民先还意图抵赖,后见人证物证具全,只得俯首认罪。
第87章 第二十九章 琴丝悲断梦魂伤(中)
钦差大人堂判:杜宇琪贿赂官吏枉法致伤人命,流千里杖四十,通奸之罪,杖四十徒半年,治下不严,杖四十;孙富民收受贿赂草菅人命,革除功名流配北疆,永不复用;恶奴承泽、承惠,行凶杀人罪当问斩,当堂收监,候旨行刑;陆缙英擅专越权同司翻案,依律当黜官三级迁调远藩,但念其勇而知义,暂缓审理,上书请命依旨再断。
一时,坊间乡里热议纷纷,无不称颂钦差大人慧眼明断恩威得宜。
然而,这纷纷扰扰的一切喧杂,却丝毫不能将那遥遥的小屋中黯然相对的一双人儿拯救出冰冷哀绝的沉默。
刘珩和杨柳风虽然平素的话也并不多,只是那融融脉脉的气氛与如今的凄清寒凉却有天壤之别。
村里的孩子不知是否因了大人们的训诫,也并不再来串门嬉闹。
倒是佟大娘,一日三餐殷勤照顾,间或还捎带来村人们的各色慰问:安寡妇缝的夹袄,宋铁柱猎的鹿肉、老五婶煲的鸡汤
陆缙英在结案当日亲身前来探望,方才得知杨柳风小产的事情。
刘、杨二人略过原委只说是不慎而致,陆缙英闻言唏嘘叹惋,少不得一番劝慰方才回转。
之后,小晴几乎日日前来探看,或帮着佟大娘煎汤熬药,或侍奉杨柳风梳洗茶饭,倒是尽心尽意,分毫也不懈怠。
时光在沉默的伤痛中转眼间又过了三天,杨柳风虽然看似依旧浅笑如初,但那水眸深处的幽凉却已瞒不过刘珩的心,时光仿佛倒退回了很久以前:夜夜都有无声的泪水洇透他的前襟,只是,每一天的清晨,春水盈盈却又把那深重的哀伤掩藏。
痛心和忧心就这样安静地摧磨人心,不知有多少次,刘珩想告诉她:不必独自撑得那么辛苦,因为他是她的夫,是除了孩子以外唯一和她血肉相通的人,她的悲伤、她的脆弱、她的眼泪,都不必如此压抑自制,他喜欢从容优雅淡定如风的她,但绝对不要以她如此痛苦的自制为代价。
只是,每每注视着那强自宁定的笑靥,他到了唇边的言辞却又化作更多的沉默:杨柳风虽然看似温顺柔弱,其实却有着同样骄傲倔强的心,就好象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的悲伤和脆弱一样,她也同样不愿意将内心的痛楚与哀愁曝之于表。
都想在对方面前维持一如既往的完美,却又各自悄然独对痛苦煎熬。
杨柳风原本稍稍红润的脸庞迅速地消瘦憔悴下去,洪亦仁每隔两日便来诊一次脉,花白的眉却是更见深锁。
已近十月,秋意深寒。
柴篱边怅然驻足的人儿却似浑然不觉,只痴痴地看向遥遥空然的小路尽头——孩子们嬉闹的声音隐隐传来,虽不得见,却也能感受到那样纯粹的欢愉。
一件夹衫轻轻覆上孱肩。
“天冷了,你身子弱,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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