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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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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夹衫轻轻覆上孱肩。
“天冷了,你身子弱,别站得太久了。”刘珩的语声温柔响起。
杨柳风转身一笑道:“出来走走倒觉着精神好些,总躺在床上便是身子好的人也难免恹恹欲睡。”
那孩童的嬉笑声刘珩岂会没有听到?那寒素背影所透出的落寞感伤,他又岂会不能察知?
“虽然如此,但多受寒气终究不好。”刘珩疼惜地拢过杨柳风,缓步走回屋中,拿过一块布垫铺在凳子上,才扶着她坐了。
杨柳风顺从地由着他安顿:受不得寒凉、吃不得生冷、坐不得坚硬这些烦琐的医嘱他每条都一丝不苟地执行,容不得半点将就和马虎。
尚未坐定,已有一阵轻稳的脚步声传来。
“风儿姑娘。”彤墨施然而入——虽然孩子们有几日不来吵闹了,但小院的柴扉依旧每天敞开,因此,他倒是得以长驱直进。
刘珩闻声身子一僵,转首,已见彤墨恭谨地双手奉着琴囊躬身门外。
“你又来做什么?”刘珩寒诘出声。
“小的奉少爷之命送素泠物归原主。”彤墨欠身恭应。
刘珩皱了皱眉,却并不再开言,只探询地望向杨柳风。
抬眸相望,春水前所未有的清冷,杨柳风淡淡地道:“大人厚爱风儿不敢仰承,况且素泠原主本就是大人,何来归还之说。”
彤墨趋步至前,将琴囊置于桌上,欠身道:“小的只是奉命前来,还请姑娘切勿推拒。”
素淡的织锦琴囊,是杨柳风当初亲手所缝,却多了一首字迹清逸的《眼儿媚》:
难解膏粱百千愁,玉宇寂幽幽,素泠徒冷,佳人空瘦,何日从头。
昔时笑靥今时泪,梦里化轻舟,不堪回眸,竟偏回眸,一任漂流。'1'
杨柳风静静地看着,缄唇无声。
半晌,彤墨试探着问道:“风儿姑娘可有什么是要小的捎带回去的么?”
“什么?”杨柳风的语音里带着幽深的寒意。
“少爷说:只要不是原物奉还,什么都可以。”
“是么?”杨柳风倏然举目道:“果然不要原物奉还?”
“是。”彤墨躬身应声——她的语声中带着某种令人忐忑的东西。
低低冷笑,杨柳风忽地霍然起身,抄过桌畔笸箩中的剪刀拼尽全力向着琴囊划去——素锦割裂,素琴哀吟,字句应手而破,弦丝应声而断。
“风儿!”刘珩惊怔片刻,方才回神抢过她手中的剪刀。
“咚”地一声,素泠被杨柳风推落在地,彤墨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要的,我给他,但请他好自为知,免得误人祸己。”杨柳风单薄的身躯在刘珩的怀抱里微微轻颤,语音却冰冷如刀。
**
'1'《眼儿媚·回眸》——倚风特为本作而写:
难解膏粱百千愁,
玉宇寂幽幽,
素泠徒冷,
佳人空瘦,
何日从头。
昔时笑靥今时泪,
梦里化轻舟,
不堪回眸,
竟偏回眸,
一任漂流。
第88章 第二十九章 琴丝悲断梦魂伤(下)
彤墨看向跌落在地的素泠,愣怔了一瞬,方才俯身抱起,也不掸拂灰土,只径自躬了躬身,向外走去。
院外相候的家丁仆从见他神色复杂阴晴难辨,各自识相地跟从而去,不敢多说一个字。
刘珩的全副心神却只在怀中那个瑟瑟的羸弱身躯上:春水起伏凌乱,无数难以言表的情绪纠错交缠。
“风儿”不愿见到如此痛人心腑的眼神,刘珩忍不住低唤着轻轻收拢怀抱。
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坚实和温暖,杨柳风倚上宽阔的胸膛时便不再发抖。
刘珩俯首吻向她的秀发:这些日子,总似有千言万语横梗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双唇触及青丝的一瞬,杨柳风身子一震,蓦地挣离他的怀抱,回身提裙跪落。
刘珩错愕中未及阻止,见她膝于冰凉的地面,忙探身扶道:“快起来,地上冷,别受了寒。”
羽睫微垂,杨柳风却固执地不肯起身,道:“风儿罪不可恕,不配为人妻、为人母。”
“天意弄人,风儿何必自责过甚。”刘珩轻声劝着,仍旧要扶她起身。
杨柳风忽然仰起头来凄然道:“风儿不该以孩子的安危要挟于人,更不该任性出府,天要惩戒风儿这个狠心不负责的娘亲,风儿不敢有所怨言,可是却害了孩子”语声一颤,垂睫别首,想要隐忍眸中层层汹涌的泪光。
刘珩却已一把搂她入怀,涩然道:“胡说,风儿没有错,风儿是最好的妻子和娘亲。”他痛然阖眸道:“要错也是我的错,从前不信因果报应,恣意妄为多行不义,只是,苍天无眼,不报应在我刘珩身上,却要祸累无辜的妻儿。”这么多天盘桓心头的自责自怨终于说出口来,坚强的壁垒瞬间消融,有一股热热的液体从刘珩心头涌出,冲入眼眶。
他收拢怀抱,咬紧牙关不让泪水流下来——这么些天的煎熬,原来她除了哀伤还有那么多的自责,而自己却总是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袖手,任她孤独挣扎于苦痛。
杨柳风深深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双肩无声微颤,片刻,已有湿热的液体洇透衣襟。
仿佛就是他期待已久的那种软弱和依赖,却又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心疼与无措,刘珩只有用力地抱紧怀中无声恸泣的人儿
争秀亭,秋意凄凉。
画案旁,执毫勾绘的人并没有因为彤墨的疾步走入而有片刻的停顿,满卷荷花秀色可人,微风过处跃然欲动。
“少爷”彤墨踌躇半晌,才轻声相唤。
“知道了,把东西放下,回去歇着吧。”方瑾语声平静,不带丝毫的情绪。
彤墨迟疑了一下,看着他漠然的侧脸,似欲言,却又止,终于只是低应了一声,将怀里的琴囊放到一旁的石凳上,躬身默然而退。
执笔的手仍旧毫无凝滞一笔笔熟练地描画,仿佛这样流畅的节奏亘古如此,不会因为任何情绪而改变。
倏然,一滴晶莹跌落纸上,瞬间将完美的墨痕模糊。
手却不停,任由一点又一点的泪珠滑落,洇花这精致的画作。
莲花者,华也,意即荣华富贵;莲心者,苦也,意即有心无果;莲藕者
莲藕并非无心之藕,而是佳偶天成之偶,淤泥也并非污泥浊垢之泥,而是泥足深陷之泥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愿面对那样的答案。
**
秋雨如针,根根刺入世间万物。
冯家村外的坟坡上,冯宝儿怔怔站着,格外安静地注视着远处纸伞下的一双人儿——听说爹娘要陪风儿婶子和如磬叔去看小弟弟,他从清早开始就缠着闹着,作好作歹地非要跟来,佟大娘连唬带骗,又哄又骂,他却只是铁了心的不依,只恨得冯二保扬起巴掌就要打,还是刘、杨二人久等不见佟大娘,上门前来相候,才免了娃儿的一顿揍。
问明原委,杨柳风略略欠身道:“风儿年轻不更事,未知村上可有孩童避忌坟祭的规矩。”
佟大娘忙道:“我们乡下人,哪里有这许多讲究。”她叹了一声接着说:“只是,今儿这日子,怕他吵闹不懂事。”
“不会的,我不会吵到小弟弟的。” 冯宝儿连忙乍着胆子大声说,冯二保闻听一瞪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则声。
杨柳风怜爱地轻轻抚了抚冯宝儿的头,憔悴的容颜上浮起宠溺的微笑,却不答话,只探询地望向刘珩。
会意颔首,刘珩缓声道:“难为他一片心意,犬子虽未临世”他心头一酸,顿了顿,才强笑一下,接着道:“但终究曾蒙惠赐,也算是神交一场,二位若不介意,不妨相携同去,既尽了他的心,又了了犬子的愿,如磬感激不尽。”
冯二保和佟大娘连道言重,这才准了冯宝儿同行,又反复叮嘱了不许顽皮吵闹,才携了他前来。
见大人应准了,冯宝儿自然欢喜,乖乖地安分跟着,一时并不见往日的调皮任性。
原以为会看见粉##嫩可爱的小弟弟,却不料面对的竟是一抔凄寒土,两颗黯然心。
小小年纪,他自然并不懂骨肉分离的锥心痛楚,但却也从那一双萧瑟的身影中感染了无限哀伤。
刘珩擎着伞站在杨柳风身侧,静静地看着低矮的土丘:未出生的孩子在世俗中还算不上是一个“人”,因此并不能行殡葬之仪,可是,在他的心中,那小小的微弱的生命确曾真真实实地存在过,他碰触过、聆听过,甚至,还交谈过。
只是,它离开得太早,早到还不曾呼吸过一口这个世界的空气,还不曾承顾一眼父母温柔疼宠的目光,还不曾在插满彩旗的谐乐糕前徘徊纠结
倏然,冯宝儿小小的身影越过两个人来到土丘旁边,冯二保和佟大娘正自看着刘、杨二人暗暗神伤,一时不查,待到发现,却已阻之不及。
“宝儿,回来!” 冯二保压低了声音急唤。
冯宝儿却并不理会,自顾对着小丘开口道:“小弟弟,你一个人在这里别害怕,乖乖的听话,我以后会常常来陪你玩的,有好吃的也会分给你吃,等你长大了咱们一起去山上打猎”
虽是童言稚语,此刻却格外牵动人心,刘珩听得心头刺痛更甚,不觉加深了呼吸,努力压制住汹涌的情绪。
冯宝儿停声想了想,忽然回头问:“风儿婶子,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第89章 第三十章 痴意痛绝君主创(上)
杨柳风微微一怔,缓缓抬首看向刘珩,伤痛而期待。
刘珩再次锥心一痛:多久之前?她也曾问过孩子的名字,他虽然没有回答,但却在无数个日夜里千万遍地斟酌取舍每一个字。
孩子叫什么名字?曾是他夜夜入梦前的甜蜜遐想,现在却变得如此苦涩疼痛。
刘珩缓缓蹲身,捡起一小段枯枝指向黄土,却是久久不能写下一个字:那么多充满美好期待、深远蕴意的笔画,在这样的时刻该如何书写?
心潮不知轩然翻涌了多久,刘珩重新凝定神思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面前的土地上深深地划了一个“恨”字。
是恨吧?
他看着那艰涩的字迹,伤痛的双眸中重新凝聚起久违的犀利锋芒。
是恨!
那一抹略显萧瑟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清晰——不是他横生枝节,岂会有今日的失子之痛!
刘珩眉梢微挑,杀机甫动,已有一只纤纤柔荑伸过,轻轻握上了他攥着枯枝的手,杨柳风温婉的语声幽幽响起道:“恨者,心艮也,《太玄》有曰:象艮有守'1',因可见艮乃艰难之意,心若艰难险阻,则万事不顺。”
刘珩心头一凛,转眸相看。
杨柳风微微垂睫,小心地接过那段树枝,低声道:“为妻有一字,未知可堪官人斟酌。”
她极少以妻自谓,刘珩心头稍暖,唇角微扬道:“愿闻其详。”
杨柳风持枝垂首,在地上轻轻写下一个“恕”字,接着道:“恕者,如心也,如为顺意,如心即是顺心,故而,能恕人者畅,能恕己者乐,未知官人意下如何?”
刘珩看着地上的字,心头灵光闪过,忽然明白那天她裂琴的用意,凝滞半晌,才沉沉地道:“风儿一味恕人宥恶,殊不知人心邪险不容宽仁,事事退忍必会被奸小步步相欺,未若以恶制恶以怨报怨,就算是艰难困苦,总胜于任人凌压。”
“官人言之有理,风儿终究是妇人浅见。”杨柳风轻轻咬了咬唇,迟疑了一下,接着道:“风儿只是以己度人,想起从前种种坎坷,皆因两家世怨所致,便以为若能放下报怨之心,或许就不会如此曲折艰辛。”玉颈低垂,她涩若无声地道:“风儿错了”
想起历历往事,刘珩心头一软,终是收了戾色轻叹一声,为她抚拢鬓发,柔声道:“风儿没错,是我错了,宽和恕人乃是大道。”
杨柳风缓缓抬睫,四目相凝无声交融,千般言语万种心意,尽在细雨中默默相通。
冯宝儿眨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自然是听不懂那许多玄机,忍不住再度插嘴问道:“如磬叔,小弟弟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春水殷殷,柔情淡淡。
刘珩沉默片刻,终于无声叹息了一下,语声微艰地道:“叫恕儿。”
冯宝儿应声转头,仍自絮絮地向那小坟丘说着什么。
杨柳风闻言眸中水光一闪,忙垂睫偏首。
“出来得久了,也该回去歇着了。”刘珩轻声说着,已伸手扶她起身。
纸伞瑟瑟,蔽得开漫天细雨,却遮不去心头簌簌。
“呀,是风筝,风筝!”身后的冯宝儿忽然欢声高呼。
刘珩脚步一顿,侧首望去,果见东北方向一纸燕鸢扶摇雨中。
杨柳风却不回首、不驻足,恍若未闻,径自独行。
紧跟两步,刘珩沉默地为她擎出无雨的天空。
“哎呀,风筝断线了!” 冯宝儿讶然惊呼。
脚步一停,垂首半晌,杨柳风才终于缓缓抬头,看向天际。
断线的纸燕沉浮挣扎,只片刻,就被飒飒秋风无情吹远。
阳夏外,官道旁,钦差卫队隆仪肃立。
紫服玉带,展脚乌幞,一手执剪一手持轴怅立雨中,遥遥纸鸢已消失无踪,他却仍久久地不肯收回视线。
彤墨擎伞静立身后,却并不上前去为方瑾遮雨——心若滂沱,伞有何用?
虽然是从小到大相伴成长,但那略显萧瑟的孤寂背影中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情绪,他却越来越不得知——有时候,似乎是痴情,有时候,却又是狠辣。
只有孤独,从未改变。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细雨尽透官袍,方瑾才丢开手中的剪刀和线轴,也不更衣,便提袍入轿,沉声道:“回京。”
**
御书房,秋雨阴阴中更显暗沉,但端坐在龙案边的人脸上却已多了一缕阳光。
刘羽放下手中刚看完的奏章,正要拿起另一本,不经意目触到案上天青色的鸳鸯戏莲荷包,唇畔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笑意,忍不住握在手中怜爱地端详。
“启禀官家,邢部尚书方瑾回京复旨,宫外听宣。”内监在门外躬身敬奏。
刘羽放下荷包,抬眸沉声道:“宣。”
方瑾的行止这些日子通过线报摘略他已是了然于胸:惩杜宇琪、革孙富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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