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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席-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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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罗嗦。我越看你越是中看不中用,家里有了事儿,只知道在一边不疼不痒说些没有用的废话。那些年,要不是他光明大叔帮着我出出主意想想办法,这个家早就塌了。”钱彩凤气势汹汹把老伴毫不留情地抢白了一顿。

“咱‘打了盆说盆,打了碗说碗’,好不好?不要搞斗争扩大化嘛。你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这么一翻腾,让我招架不住啊。以前我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还不是想表现得好一点,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希望政治上有点出路,说到底也是为了咱这个家嘛。光明对咱是不错,我啥时候都不会忘记的。他每次来咱家,我总是支持你好酒好菜好烟好茶地招待他,不就是对他表示一点谢意嘛。再说了,‘大恩不言谢’,客气话说多了,那就见外了。我从教几十年,这点小小的道理,我——懂。”蓝光信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蓝光信压根就没有想过,钱彩凤在他们还很年轻的时候就伙同蓝光明给他缝制了一顶又大又结实的绿帽子,早已牢牢地扣在了他自认为聪明绝顶的脑袋上。他更没有想到,蓝光明在他家播下的海量般的野种,有一粒早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并且眼看就要推陈出新,有了次生代。他发生悲剧的原因,在于他的过分自负并始终不懂得“饥不择食”和“棉袄再破也能御寒”的浅显道理。在他的眼里,他相貌堂堂、白白净净,虽然所从事的行业一度很“臭”,但身上一直很香、很干净,属于让女人着迷和害相思的那类男人,而蓝光明呢,充其量不过是俗不可耐的一介农民,况且长相一般,虽然体格始终比他健壮,也干过几年大队会计,但两人既不是一个阶级,更不在一个档次。他面对蓝光明和钱彩凤时常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打情骂俏,只是看作乡下司空见惯的叔嫂之间的瞎胡闹而已。不仅如此,他见他俩之间的调笑非常自然大方,更加彻底地放松了警惕。他始终抱着不可动摇的信念,钱彩凤若能和蓝光明之流“暗渡陈仓”,除非碾砣子能自己飞上天。真是应了这两句话:失败在于麻痹大意,吃亏在于高估了自己。

蓝光明和蓝天金很快就被蓝天宝喊到钱彩凤的面前。

等该来的进屋一坐好,钱彩凤并没有等蓝家长先来一段开场白,而是她自己首先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质问面对蛮不讲理的吴家,应该拿出啥子对策。蓝光信见大权旁落,心中不快,急忙抢先发言,以便证明他还存在:“我还是原先的意见,他三嫂不愿意回来就算了。至于孩子嘛,都怪你们节外生枝;生下来还给我们更好,不愿意那就随他们的便好啦。”

蓝光信的话音未落,平时在钱彩凤的面前总是大气不敢出的蓝天金紧随其后表示了赞同:“我看俺爹的办法好着哩。”

“放恁娘的屁!王八羔子,白养了你。恁爷俩可真是一对大草包。三儿媳妇没了,还让人家白白臭骂了一顿,不替他想想办法出了这口恶气,把他媳妇给我要回来,我就跟恁爷俩没完。”别看钱彩凤骂的是自己的长子,可那矛头显然是对着自己的窝囊丈夫。她又继续说道:“依我看,你这老头子明天就亲自去跑一趟,看看那个吴长善还有啥屁可放。”

蓝光信一看被自己的老婆子点了将,慌忙推辞道:“我一个堂堂的退休校长,咋好意思去跟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讲道理。与人辩论从来不是我的强项,我需要的是摆事实讲道理;对付胡搅蛮缠,我是没有丁点办法的。再说啦,我一个做公公的,亲自上阵有诸多不便,尤其是万一闹了大乱子,就没有人能站出来拾拾担担了。不妥,不妥,非常不妥!我看还是光明辛苦一趟吧!”

蓝光明一看蓝光信把皮球踢了过来,便向钱彩凤发出了求救的目光,并难为情地说道:“我跟吴长善忒熟了,就他那六亲不认的犟眼子脾气,怕是上来就会闹僵;在自家老娘门上,表侄表侄媳妇一大群,怕是影响不好。我看,我看,还是让老陈出面更稳当。”他也狡猾得很,想把扎人的刺猬扔给远在他处的媒人陈默合。

“别提万折一那个老东西,喝酒吃肉的时候腿长着哩,现在可好,躲起来了。我打发红江去找过他好几回,谁能相信,他给我‘小鬼推磨——死活不见人’。——老大,恁大叔是不方便出面,那你就明天跑一趟吧。”钱彩凤见两个老滑头都在耍奸磨滑,便只好把千斤重担压给了缩头缩脑的蓝天金。

“我可不能去。前几天我去金沟赶集,洋车把不小心拐着了一个老头,他立时不愿意了,还骂骂咧咧的,我就和他吵了起来。旁边有人告诉我,他就是吴长善。我要是去了,那还不明摆着是去吵架嘛。”蓝天金人虽老实,但想象力却蛮丰富,急中生智,临时编造了一段历险记。

“放恁娘的屁,你可真会‘抱着秫秸蔑子去卖席——现编现卖’。我没记错的话,你陪着那个老东西吃过一回饭。你猪脑子,忘得这么干净。你撅啥屁股拉啥屎,还能瞒得了我。真是长大了,知道糊弄恁娘了。你明天愿去也得去,不愿去也得去。”钱彩凤宝刀不老,早在当年计生工作中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时至今日,依然洞若观火。

蓝天金被自己的老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了老底,还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一时羞愧难当,只好讪讪地说道:“我记性不好,我想起来了,是陪着他吃过饭;那肯定是别人认错了人。娘,您别生气,我明儿去就是了。”

对蓝天金明天的具体行动计划和注意事项,几个人又七嘴八舌,进行了一番热烈讨论,然后便都抬起屁股睡觉的睡觉,回家的回家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蓝天金便带着全家人的殷殷重托,骑着蓝天宝的摩托车出发了。

眼看要吃晌午饭了,蓝天金终于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向钱彩凤报告了同样不好的消息:他被那可恨之极的吴长善放狗咬了出来。

钱彩凤别无选择,只好逼着蓝光明披挂上阵,去了吴家。可是,蓝光明也难逃失败的厄运,同样毫无建树,空手而回,只是吴长善给他留足了面子,既没有放狗咬他,也没有扬言要放狗咬断他的狗腿。然而,他此次前去,竟然意外获知蓝天金压根就没有去吴家交涉过的事实。

钱彩凤对于长子开小差和谎报军情自欺欺人的荒唐做法,虽然气得暴跳如雷,但也知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确实拿他也没辙,只好恶狠狠地把他臭骂了一顿了事。


 第二十节

 

韩家老屋修修补补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紧锣密鼓地进行中。门窗的打造已接近尾声,眼看就能找来泥瓦匠,开始“除旧布新”。

这天时近中午,韩家院子里,一位老木匠正骑在宽大的条凳上用刨子刨木条,打着卷的刨花不断地刨子里吐出来,而韩家栋帮着一位年轻的小木匠正在“吱吱”地拉锯解木板,大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儿摩托车的马达声,接着看见蓝天宝身子一歪一歪地进来了。

他们的老母亲突然病倒了。蓝天宝进门就故意喘着粗气焦急地告诉蓝天秀。现在已卧床不起,让她最好抓紧时间回去看看。蓝天秀一听,一边是得病的老娘需要去探望,一边是伺候木匠的饭菜还没准备停当,一时急得手足无措。韩家栋安慰她,让她别慌,反正快到饭时了,就让蓝天宝在这里吃完饭,然后再驮着她一块走。蓝天宝犹豫了犹豫,感到这个时候硬把蓝天秀拽走显然太不近情理,而留下来没事似地等着一块吃饭,也有违常情,便提议他先回去,让蓝天秀忙活完再抓紧赶过去。韩家栋和蓝天秀都觉得可行,点头答应。

等着把木匠们伺候完,蓝天秀接着毛三火四地扒拉了几口饭,又到隔街的小卖部称上了几斤点心,便骑上自行车上了路。

心急火燎的蓝天秀,终于远远望见了初冬的香水湾,焦急的心情掺进了些许激动。她突然看见蓝五骑着摩托车迎面而来,眨眼来到她的跟前。她一时误认为是专门来迎她的。

“大姐,你咋这个时候来啦?”蓝五见是蓝天秀,赶忙刹住了车,抢先问道。

“恁大娘病得不轻,我来看看。你这是干啥去呀?”蓝天秀知道自己误会了,急忙说道。

“不对吧,是谁给你捎的信?我刚才去跟俺三哥借摩托,俺大娘还有说有笑的,还嘱咐我路上小心点呢。”蓝五实话实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我去金沟有点事。”

蓝天秀联想到蓝天宝去她家时的异常神情,知道大事不妙,认定她上了当,被诱骗回来了。她很清楚,蓝家在追讨吴有爱无果的情况下,已经开始打她的主意。而她一旦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甭想再回去见自己心爱的丈夫了。想到这里,她急忙和蓝五说道:“看来真是听错信了,恁大娘没病就好。俺家里正好请人给帮忙干活呢,光恁姐夫也照顾不过来,我就不家去了,不然一耽误今天就回不去了。你受点累,返回去说一声,一块把点心捎给恁大娘。”

蓝五动员蓝天秀先和他一块回蓝家,然后他再用摩托车把她送回去,但被她婉言谢绝。他只好从她的手里接过了那两包点心,用绳子绑在摩托车的后架上,发动起车来,一溜烟似地往香水湾跑去。

等蓝五跑远了,蓝天秀便推起自行车钻进了路南不远处一座早已废弃的抽水机房里,藏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她透过机房残缺不全的窗户,发现蓝五骑着摩托车,后面驮着蓝天宝,马达狂叫,卷起一路尘土,风驰电掣,继续往东跑去。他俩肯定是追她去了。她很后怕,也暗自庆幸。

娘家把自家的女儿用暴力从婆家抢回来的例子,从前在四里八乡里可没少发生。蓝天秀担心类似的悲剧会在她的身上重演。她预感到她小两口的苦日子就要来临了。虽然蓝光信曾满口答应会保全她的幸福,但在蓝家更有权威、重男轻女的思想更为严重的钱彩凤看来,她的幸福和蓝天宝的幸福是不可同日而语——蓝天宝既是钱彩凤的亲生儿子,更是她和蓝光明偷偷相恋的唯一爱情结晶,让他得到幸福,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蓝天秀心惊肉跳,感到天要塌、地要陷,连两条腿都有点拉不动了。她自然不敢沿着来时的大路往回走,便只好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往北走去。

小路两边是一块块处于冬闲的沙土地,到处光秃秃的,这附近就有几块蓝家的庄稼地。她以前没少和家人一块儿来这里干活——春天来埯花生、栽地瓜芽子,夏天来锄草,秋天则来刨花生、刨地瓜。在农闲季节,放学以后,她还经常和要好的小姐妹轧伙来这里打猪草和拾柴火。那时候虽然又苦又累,但却无忧无虑,幸福快乐,哪像现在,烦心的事儿接二连三。

蓝天秀终于走上了一条可以骑行的沙石土路,最后经过红石沟,绕了一个大弯子,于傍晚时分才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

见蓝天秀这么快就回来了,韩家栋忙问咋回事。当着两位木匠的面不便多说,她便谎称钱彩凤只是一时头疼,吃了点药就好了,让他放心。

晚饭后,打发工匠们一走,蓝天秀便急不可待把下午去香水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家栋。尽管知道情况不妙,但韩家栋还是若无其事地让她沉住气,不要惊慌失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心应对就是了。

说起来,诱骗蓝天秀回去,钱彩凤也是不得已才想出的计策。

就在前天,在别人纷纷中箭落马之后,钱彩凤便只好豁上老脸,坐在蓝天宝摩托车后边,决心亲自去啃啃吴长善这块硌坏了不少人牙的硬骨头。她在路上一个劲地给自己打气鼓劲,就像当年对付计生工作中的“钉子户”和“茬子头”那样,即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把吴长善这只“绊脚石”一脚踢开,一巴掌打晕,让他在老娘的面前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来到吴家大门口,蓝天宝把摩托车在街对过的墙根里停放稳当后,先蹑手蹑脚往吴家院子里探头瞅了瞅,发现大黑的脖子通过一根结实无比的废三角带和那棵粗壮的枣树已经连接得非常牢靠,顿时放了心,便不顾它呲牙咧嘴地吠叫,领着钱彩凤一蹲一蹲地走了进去。

刚走进院子里,钱彩凤便先声夺人,嗓子眼里仿佛糊了一层热乎乎的蜜糖,亲热而甜美地吆喝道:“亲家在家吗?我来看她嫂子啦!”

听到狗叫和钱彩凤的吆喝,吴长善赶快把吴有爱撵进里间屋里藏起来,并随着赵兰香迎到屋门口。

“表嫂子,你来了。”赵兰香脸上挂笑,十分热情地招呼道。

吴长善听到妻子称呼有误,悄悄地用手使劲拨拉了一下她的胳膊,予以提醒,并对来人客气有加地说道:“蓝大嫂,快屋里坐。”

钱彩凤才不管你蓝大嫂红大嫂呢,直接走进了屋里。

自从两家成了亲戚,钱彩凤这是头一次来到这里。她进屋就翻楞着一双大凸眼,到处撒摸了撒摸;没有发现吴有爱,却注意到西边是间门上挂着厚实棉布帘子的里间屋。她急忙走向紧靠里间门口的椅子,结果被警惕性蛮高的吴长善伸着双手揽住了:“你那边,你那边,你主座上坐。”

钱彩凤“盛情难却”,只好往大桌子东边的那把椅子上一坐。她刚一落座就开了腔:“他嫂子眼看就要坐月子啦,老麻烦你们伺候,我心里不安呀,让外人知道了也笑话。让她拾掇拾掇,和我一块儿回去吧。”

赵兰香正忙着冲水泡茶,还没来得及搭话,就听吴长善口气十分强硬地回答道:“别说俺妮去了她姑家,就是在家也不能跟你走啊。咱是换亲,俺的媳妇子没了,俺能不让俺妮回来?咱得讲个道理呀。”

“恁家的媳妇子没了,该去找他韩家要,赖着俺蓝家啥事啦?”钱彩凤不由得怒目圆睁。

“俺吴家不欠恁蓝家的,恁的妮跟了韩家,恁只能到韩家去要,你到俺吴家来逼债那是走错了门,找错了主……”吴长善豪气干云,不急不躁地回答。“真让我纳闷死啦,恁老蓝家大家大户的,咋就没有一个明白人,连这点儿小事都掰不开。”

赵兰香在旁边听了吴长善的一番长篇大论,心中暗喜。谁说“教的曲子唱不得”,这笨猪还真让有才调教得会讲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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