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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同人]苏幕遮-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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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展昭自然知道,而白玉堂知得更甚。
柳逝儿。
本不是清风楼的人。
两年前,柳逝儿便是跪在州桥下。
大约汴梁里还有人记得当时的情景。
这个要葬父的姑娘抱着一把焦尾琴,一身素服,发缠素带,双眸低垂,偶尔向上一看,眸间尽是清清冷冷。
发鬓散乱,风土扬起,面染尘埃,本该狼狈不堪,却难掩风华之姿。
地面只有一幅长卷,长卷上只是一片空白。她的黑发如瀑,散落在长卷上,两种颜色,却似乎画尽了这个姑娘的一生,她的素服,她的眉眼,她的清冷,还有她的焦尾琴。
时间在州桥下被凝固了一般,凝固在她长久的跪坐,长久的沉默之中。
陈家的公子走近,曾说了一句:姑娘,你若跟了在下,在下……
姑娘被调戏了么?
没有。
陈家的公子没有调戏之心,然而柳逝儿安静地直起身来,将琴放下,长卷从右至左卷起,她的黑发如瀑,散落在尘土中。
她抱起琴,她抱起长卷,她站起来,安静地理了理对襟长袖。
凝固的时间似乎断了层,然而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变。
陈家公子没有打破柳逝儿凝固的时间。
所以陈家公子说了什么,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柳逝儿转过身,在她凝固的时间里,安静地纵身,安静地一跃。
汴河水清。汴河水深。
清风楼里。白衣一角一现。 清风楼下,蓝衣一裾一闪。
蓝衣如燕儿敏捷。白衣如柳叶轻盈。
燕子飞略胜一筹。
蓝衣的少年揽住柳逝儿腰间,足点水波,刹那间两人已至岸上。
这人眉眼温和,如玉面庞,宛若月下芙蕖。
这人清浅一笑,静如高山流水。
他说:“姑娘,何苦。”
柳逝儿没有说话。
她抱紧了焦尾琴和长卷。
她的神色太冷太清,纵使有什么情绪,也很难看出。
那白衣的少年倚在州桥旁的柳树下,冷冷地瞧着他们。
这冷,有六分的炙气。
水火交融,火燃冰上。
柳絮飞扬,长发飞扬,他有着清沉的嗓音,几分低朗,几分轻狂。
他说:“那人不要命,你又何苦拦她。善心泛滥,笨猫。”
就是这个人,他说猫儿蠢,猫儿笨。
就是这个人,方才锦衣一掀就从楼上跃下,他眼里的忧与恼,与那着半旧蓝衣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们忧她的冷。十五六岁的年纪,冰雕一样。
他们恼她的决,生命那样珍贵,转眼就弃了。
只是两三个眼神,柳逝儿便懂了。
他们真容易懂。
柳逝儿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而他们,要她再活一次。
柳逝儿凝固的时间,在死与生的缺口处,被裂开了一条缝隙。
被他们——展昭和白玉堂。
她抬起眼来,一双眸里黑白分明。
这是一双杏眼。
杏眼中的清冷,有些不协调。
展昭笑了。
白玉堂亦笑了。
这蓝衣的少年,笑得温如暖日流光。
这白衣的少年瞟了一眼对方 ,冰融化了七八分,焰还余有七八分。
蓝衣的少年立在柳树旁,白衣的少年倚在柳树下,蓝天白云,多好的景色。
白玉堂笑着问她:“不要命的姑娘,你会些什么?琴?棋?书?画?”
景色再好,原本与她并不相干。
可是她的时间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
柳逝儿沉默良久。
她实在沉默太久了。
久至觉得生死,是那样容易。
可是。
风景如墨。风景太好。
似乎一声瓷器的碎响、凝固的时间开始流转。
她微微抬起脸,微微以手遮眼,淡淡说来,似乎再平常不过。
她说:“我什么都会。”
白玉堂嗯了一声,转身向展昭道:“猫儿,这姑娘好生厉害。”
展昭眉眼弯了一弯:“嗯,好生厉害。”
白玉堂银靴一旋,手顺势搁在展昭的肩上。
那白衣少年看着蓝衣少年,眼里含笑,嘴角上扬,却道:“猫儿,可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展昭笑吟吟,评价道:“是,绝世独立。”
柳逝儿的眼里终于漾起一丝波澜,是静水里投进一块细小石子,转眼消逝。
白玉堂一指柳逝儿手中的焦尾琴:“若真如此无依,清风楼倒是个好去处。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清风楼里不会受了委屈。”再一指展昭:“他擅竹笛,我擅洞箫。改日寻一管柯亭笛,一把玉屏箫,和与你焦尾琴,合奏一曲罢。”
合奏一曲罢……
曾有人这样邀请过柳逝儿么?
有。
可曾有人这样真心真意地邀请过柳逝儿么?
以知音难遇的欣赏,以平等自然的姿态。
若早一些……早一些遇上他们。
蓝衣与白衣映在她的眼中,眉眼交织的是水与火的生息。
水是生息。
火是生息。
这样张扬,这样疏狂。
这样,风华绝代。
后来。
柳逝儿成了清风楼的人。
这姑娘,非但有横溢之华,还有经商之才。
她不仅是清风楼的姑娘,还是清风楼的二掌柜。
秦七娘很喜欢她。
这一年里,柳逝儿的云间阁,成了白玉堂一诉苦水,不,一诉衷情之地。
比方说:
笨猫昨个儿将那柄紫方伞给了人,说什么自己身子硬朗,让老大爷淋雨不好!
很好,这回好得很,发热了!
狠狠地:笨!每次都忘了多带一柄伞。不方便?不方便不会多穿一件外罩?!爷的话都是耳边风!
又比方说:
臭猫今日受伤了。
你问爷哪儿去了?
恨恨地:那腌臜说一命换一命,要猫儿去换那孩子!死猫冲我笑了笑,直接点了我的穴!
下一次他若再敢这么做,休想再笑那么一笑就让白爷爷原谅他!
再比方说:
那猫去了扬州追捕杨锋。唐门出了这采花败类,丢尽了脸去!
慢……唐门?
去会唐门的人还敢丢下白爷爷,那猫有几条命!以为半夜出发快马加鞭白爷爷便追不上?
看爷找到他怎么算账!
你看爷作甚?爷是怕他死在扬州,臭猫整日里惹风流债,到时清风楼的姑娘们哪个对爷不是拳打脚踢冷眼相加!
——别以为爷没看出你笑了,笑甚么!你也一个样!
再后来。
白玉堂道:“你唤白爷爷一声五哥,唤那猫一声展大哥罢,今后有谁欺侮了你,找我们便是。陷空岛和开封府靠着,妹子这身价够重。”
是啊,太重。
这份情太重,容易舍不得,又太难还。
柳逝儿终究不曾唤白五爷一声五哥,唤展昭一声展大哥。
再再后来。
是清风楼的二层雅座。
秦七娘低声一叹:“二位可还记得,逝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秦七娘揉揉额头,闭上眼:“十天前,逝儿抱恙拒客,又不愿看郎中,我道她心情不好,也未曾在意。七天前,我开始觉得逝儿不对,病愈后接客是照样地接,生意是照样地做,可一天之内,逝儿不自知地笑了二十多次,那姿态,那模样,教人瞧了心里格外混乱,平日里挺规矩的客人全被勾了魂似的……这也罢了,一个曾动手动脚的客人……”
白玉堂冷冷道:“三日三夜不曾从茅房里出来过。”
秦七娘瞋目怒道:“逝儿什么时候笑得那么春暖花开过?什么时候喝杯桑落酒都能皱半天眉?什么时候弹个汉宫秋月竟能弹出西域的琴音指法?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学会用老娘的手段了?!”
三人眼里俱是一片寒意。
日华如水,自窗外流转于牡丹屏风上,瞬间在花瓣上凝结成了冰晶。
震惊中须有冷静。
此刻需要冷静。
还有希望。
展昭只说了四个字。
再试一试。
☆、七
清风楼。
云间阁。
隔扇门,上层格心,透雕,为镂空花板,下层裙板,穿花,为小朵芙蓉,中隔涤环板,微雕,阴刻有秦朝小篆。
三声门响。
良久,传来一个声音,安静得听不出情绪:“逝儿在,七姐进来罢。”
阁内仍是一贯简单素雅。
窗前紫檀书案,案上并着几方宝砚,宝砚镇着宣纸法帖,旁有楠木交椅。
转过身去,壁前一幅江南烟雨图,图下一张妆奁,一面菱花铜镜。
左侧璎珞珠帘,两扇落地屏风,绘有白雪冬梅。屏风后是一床软褥,檀香木卧榻上围了几围白纱帐。
柳逝儿的身影隐在屏风后,大约原来是躺着的,现下略微支起身子。
只听秦七娘道:“逝儿若累了,便躺着吧,五爷来瞧你了。”
卧榻上的姑娘一个没支稳,慌忙扶了榻沿,木床咯吱地响了一声。
又听秦七娘扑哧笑了:“你莫喜成这样,展爷也来瞧你了。”
卧榻上的姑娘一个没扶稳,咚的一声直接从榻上摔下来。
姑娘默默地爬起来,理了理发鬓,整了整衣襟,从屏风后默默地绕了出来,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抬起眼,一瞥展昭与白玉堂,又垂下眼去。
柳逝儿低声道:“五爷,展爷。”
展昭略走近了几步,含着笑:“病了?”
柳逝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清朗温润的嗓音响起:“果真病了,否则怎会这样生疏。”
柳逝儿仍未抬眼,右手触裙裳,稍稍一捏:“是,展大哥,逝儿糊涂了。”
展昭唇角噙笑,却是叹了一叹:“果真糊涂了,否则怎会听得你唤一声展大哥。”
柳逝儿的右手越捏越紧,紧得裙裳微皱微湿。
此是惊疑不定。
画影刷地一声划破空气,气流一震,荡起涟漪。
谁道五爷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的五爷一把画影抵在柳逝儿的脖颈上,冷声问:“你是谁?”
姑娘很镇定。
镇定的姑娘习惯性抱了头便蹲下去,无奈那剑从上往下移,跟定了她。
姑娘扯了扯嘴角,翻了翻白眼,作势就要昏过去。
五爷凉凉地续道:“敢昏过去,教你再睁不了眼。”
姑娘试图调整表情,无奈调整无能,苦着脸,偷偷瞟了一眼展昭,估摸了一下形势,闭上眼,一横心:“小女子……名为……苏虹……”
画影在姑娘的下颔处往上一顶,五爷眯起凤眼:“你当白爷爷是瞎了不成?”
姑娘僵笑道:“实、实不知苏虹与二位爷竟已相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咳……实不相瞒,小女子实是松花江陷空岛之人,姓张……”
五爷若有所思地看着姑娘,看得姑娘额间冷汗瞬间密了几层。
半响,剑被收起:“你原来是前几个月丧了妻的张老叔唯一的女儿?在大哥那处做活?”
姑娘绝境中犹有半分挣扎,此刻抓住稻草,怎肯放过,苦情而悲催道:“爹爹老了,娘又去了,只留我们父女俩好不悲戚,小女子本还想给爹爹多做些活……”
五爷嗯的一声,在姑娘哭诉的过程中没说半句话。
姑娘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脖颈又一凉,五爷似笑非笑:“你果真当白爷爷是瞎了。你若真是,难道不晓得你娘还未去世么?况且张老叔的独女,还在襁褓之中,你又作何解释?”
谁道五爷游荡汴京坐享其成?怎知得如此清楚!
出生以来未曾被人这样戏耍过,姑娘深吸一口气,终于彻底爆发:“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风九天是也!怎么,不认识?看你们这表情就是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你们还问个毛啊?!小爷无缘无故如此悲催落到这般田地没有剑指九天杀了苍天以泄心头之狠已是小爷心慈手软!小爷我不想干了成不成!”
一室寂然。
一阵压抑。
展昭怔然。
白玉堂怔然。
秦七娘亦怔然。
长剑剑尖垂下,剑柄越握越紧。
原来。
生死,当真这样容易。
再无希望。
这弥漫在云间阁内的苦楚,苦得连风九天也沉默了。
天大地大,四海八荒,六合宇内,九重天中,谁告知游荡的魂灵,当地狱黄泉也归不得,何处是家。
渺渺乎乎不知是哪个暗哑的声音响起:“她……她可曾说些什么……”
风九天没有回答。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她直起身来,打开屏风旁木轴门柜的扇门,一方卷轴的紫竹轴干露了出来,这是柳逝儿初至汴梁时手中抱着的卷轴,上面是一片空白。她取出卷轴,抱在怀中,绕过他们,绕过妆奁,绕过书案,跨过门槛。
没有人拦住她。
她在隔扇门前回过头,一贯的市井圆滑之气使她本能地扯出一个试探的笑容。
这是个充满倦怠的,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她说:“柳逝儿,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光线正好,裙裾曳地,短襟丝绸,随暖风流动。
汴梁的街道,汴梁的胜景,还不曾好好看过。
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梁园雪霁,相国霜钟,还不曾见过。
即便如此,汴梁八景,也有三景已赏,这些她在书籍上反复摩挲过的字眼,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见着,还有那两个人,那断裂的时间,那交错的轨道,竟然真的存在。
这是真正的东京汴梁。
可她不想看了。
她想回去。
这个着素服的姑娘,抱着卷轴,站在州桥下。
她不是柳逝儿。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自然之气,不是安静,不是疏离,也并非灵动。
只是自然。
她是风九天。
她与过往行人,与布衣小贩,与武夫屠夫,与两角幼童,甚至与州桥旁的柳树并没有什么分别。她对一位抱着婴孩穿着碎花布衫的少妇笑了一笑,那少妇也报以亲切一笑。
她与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
真朴实,真安心。
可她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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