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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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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彻底笼罩。张礼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自闭小孩,然而这世上有让她发自内心热爱并足够抵御孤独的支柱。反观自己,看似有一帮呼风唤雨的朋友,有许多撑伞捧花的追求者,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可是那家伙说得对,只要找到了能够藉以安身立命的寄托,“一个人到老也不是不可行的”。
这声赞同实在是有违张金脾性,所以让张礼然万分诧异。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确定了面前之人当真是张金才说:“你怎么可能一个人到老啊?要真这样,不晓得该有多少人要哭死了。”张金勾了勾嘴角,鼻中哼出一声冷冷的气音。于是张礼然知趣地放软了语气,既是讨好却也是发自真心地赞美道:“阿金,你这么好看,这么有气质,担心这干嘛啊?我相信,就算你单身单到八十岁,也一定是又老又迷人的可爱奶奶。 ”
张金笑着斥道:“这小嘴甜的。”笑完了,面上还是涂着一层薄哀。韶华易逝,容颜易老。青春时若有美貌当然能常常招致爱慕,可谁又能保证年老色衰之后这爱慕依然呢?她已经临近25岁这一分水岭了。在那之后,机体将迅速地开始走下坡路,岁月将在脸上刻出痕迹,而风霜则在鬓角留下颜色。
正唏嘘着,她的手机再一次响了。张金跑回卧室拿了来,扫了一眼就略不耐烦地说:“又发!”张礼然不明就里地望着她,于是张金把手机递过去,颇为不快地说:“你瞧瞧,怎么会有这种人?”
粉红色的屏幕上只有一行字——金,来见见我吧。
张礼然托着下巴思考了好几秒,方才接口道:“去嘛,你不反正要勾引他么?”
“死丫头,嘴巴越来越厉害了。”张金笑,抓起靠垫就要去砸这家伙。张礼然赶紧跳开。张金打不着她,只好把炮火重新聚焦到闻钺铭身上:“架子未免也太足了吧。哦,他叫我去见我就去啊?他以为自己是谁?”
张礼然一板一眼地复述某些人自己的话:“他是‘有房有车有产业’的人啊。金龟婿呢。”说完又自顾自地笑着重复了一遍。
“金龟婿怎么了?”
“张金的海龟夫婿,简称‘金龟婿’。”
“还说!你也不看看他怎么叫我的。头一遭发信息就这样,现在的男人怎么都这样轻浮的?”
是整个社会都轻浮吧。张礼然没有讲出来,第一次见时张金叫她“然然”,也很不能让她接受。
背后抱怨得厉害,可电话里张金还是爽快又不失矜持地答应了有空见见。约时间的时候,她习惯性地要看看每日星运,无奈电脑正摆在张礼然跟前放着,便向那家伙借仙娃用用。张礼然这边恰好一集结束,就说不看了,把电脑还给张金。
过后几日张金才发现,给张礼然介绍《生活大爆炸》的头号坏处就是,一当她又开始看星座命盘之类的东西,张礼然就会蹦出来,学着那个嘴欠的谢耳朵不停念叨:“……群众性文化妄想……群众性文化妄想……”被烦得不行的张金如莱呆子般摆了一脸的无可奈何,最后说:“有本事你去把解释也背下来①。”
张礼然就真的把那段‘就是指’背下来了。张金又说:“有本事你用英文。”于是张礼然又把那段堪比GRE阅读的长难句②也背下来了,不磕巴不打颤甚至也不换气——只除了发音还带着中式口音。这番快板彻底把张金惊住了。她哭笑不得地说:“要跟我作对,也不用这么投入吧!”刚做完深呼吸的张礼然耸了耸肩——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个动作的——而后瞪着无辜的眼睛说:“我没有跟你作对啊。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么乖你都给不表扬表扬的。”
得,这还撒起娇来了。张金拍着桌子高声命令道:“赶紧闪开!你已经违反了阿西莫夫三定律③了!”
“嗯?违反了吗?哪一条呀?”张礼然眨了两下眼,开始在记忆库里搜索起这方面的资料来。
张金具体也记不得了。她叉着腰,指着对方嚷:“我马上就要被你气死了!这不是伤害人类是什么?”
张礼然愣愣地看着她,忽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张金不晓得那家伙又玩什么把戏,提高声音追加了一句:“你也甭想伤害自己。”看那家伙半天一动不动,张金以为是胃又出问题了,赶紧跑过去察看情况。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的张礼然猛然抬头,继而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大笑着跑开去。末了还不忘丢下一句:“这是第三条。之前的是第二条。”
没过多久,张金就看到她在校内上发了条状态,写:某些人,我才不是机器人。也不是谢耳朵。
张金垂下头笑了,然后点开“回复(5)”的链接。有不知内情的人问:你耳朵怎么了啊?张金又笑,也不欲再逐一细看。 她正准备跳到最下面敲出自己的回复,忽然看到紧挨着输入框的是一个特殊的名字——林宣赜说:真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这个。
见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张金跟着就提审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某人是物理博士才喜欢TBBT的吧?”
啊啊,当然不是啦。非要揪着这点不放的话,张礼然生命中其实还有一个人跟物理有关呢。
那个人不会那些高深的什么理论物理应用物理粒子天体物理或者什么望远镜。
那个人也不会那么geek那么nerd那么unsociable那么sensitive。
那个人普通师范学校本科毕业,在一个内陆小城里教高中物理。
那个人就是她的小婶——薛雯。


①“没错,我们可以了解到你有群众性文化妄想,就是指你出生时相对于任意确定星座的太阳的视位置可能会决定你的性格。”
②Yes; it tells us that you participate in the mass cultural delusion that the sun’s apparent position relative to arbitrarily defined constellations at the time of your birth somehow affects your personality。
③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二、在不违反第一定律的前提下,机器人必须绝对服从人类给与的任何命令;
三、在不违反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的前提下,机器人必须尽力保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嗯其实应该是前天,貌似是凡尔纳的生日。
以及终于满足了自己让耳朵客串一把的愿望……话说机器人的测试霍华德给耳朵测过的哇,犹记得那句〃I smell robot〃,哈哈。

   



第38章 小婶薛雯
张金提着晚餐进了家门,刚准备换鞋,却瞥见毯上有双从未见过的矮靴。她兀自莞尔,心想莫非是小丫头下班后逛街去了。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曾经张礼然就因为堵车而愤愤然决定下车走路,然后从某条陌生大街的路边小店里淘了一件衬衫和一堆佩饰回来。不过,眼前这鞋挺不符合那家伙风格的。张金又仔细地看了眼那双靴子。半指高的坡跟,赭色的皮质,鞋口还有一圈棕褐软毛——未免太成熟了点。
正想着,客厅里的人听到响动迎了出来。张金换上自己拖鞋,抬头去看张礼然,却瞟见沙发上坐着个陌生女人。有一点年纪了,却又没到向广兰那个岁数。挽着一条宽及半尺的藕色麻织布宽幅披肩,端坐间有沉静宁和的气质。这时,张礼然带着点羞怯和忐忑说:“我小婶来了。”
哦,小婶呀!张金恍然大悟。聪明温婉的小婶、清丽脱俗的小婶,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如今终于得以一见,果然如张礼然所述。可是,小婶来了,小丫头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摆出一副这样的表情呢?
“然然,你这是怎么了?”望着她紧张的神色,张金满脑子都是问号在打转。而张礼然却搓着手指小声地说:“我——忘了先跟你打声招呼,就让她到家里来了……”
“哎哟,还以为什么事呢!咱们又没什么室友协议。”张金好笑地看着她,嗔怪道,“傻然然!”说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拍了拍她的头,继而推了她一块走向沙发。
见两人亲亲热热地一路打闹过来,薛雯笑着对张礼然说:“小然现在开朗多了呀。”
她一开口,沉静宁和就略减了几分,浮上来的是江南女子的灵动气韵。张金很快就和她熟络地攀谈起来,甚至还开起了方言。虽然分属不同的省,可尹川市其实就挨着六川,两市主城区之间相隔不过一百多公里,讲话基本一致。更巧的是,张金祖籍就是薛雯生于斯长于斯的方塘镇。多了这层关系,两人一下子就变得格外亲厚,话题也围绕着方塘滚了几圈。不过,薛雯参加工作后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家乡话难免生疏。这主要是因为峦江的中学补课实在太凶了:莫说寒暑假,周末能匀到个完整的两天就是福音。过年也不必指望。按峦江风俗,媳妇得在公婆家过年——张礼然早就批判过无数次了,直说是落后的父系氏族作风——所以她两三年才得回去一次。磕磕绊绊地讲了一阵子,薛雯最后卡在某个词上面,还是张金猜出来提醒了她。这样的对话有些吃力,加之边上还有个张礼然,没多久她们便转回了普通话频道。
被冷落一旁的张礼然自然怏怏。她倒不是听不懂那两人说话。六年足够让人基本掌握一门方言,更何况她本科室友是三个六川人,浑然天成的语境。只可惜张礼然会的是哑巴方言,听得、写得、读得,就是说不得。这也怪她自己。生性腼腆,又是完美主义,总不敢开口去说。所以这会儿她怎么都插不进嘴,只好听着两人“吾”长“汝”短地一来一去,自己则满腹郁结。明明小婶和张金都算是很亲厚的人,但她们现在一见如故,相聊甚欢,却教张礼然心里格外不舒服,好像是被排挤了。她自己也晓得这小心眼毫无天理,为摆脱它便随便抓了个话题问道:“俊俊怎样了?长多高了?”
说到儿子,薛雯眼里顷刻就燃起了笑意。她拿过身畔的手提包,从里边翻出钱夹给她们看。两寸的证件照上,是个穿着海军衫的平头小男孩,白白净净,两颗门牙有一点点歪,不过总体还是齐整的。张礼然望着她笑。薛雯又拿出手机,说:“这里边还有好多呢。他啊,最喜欢自拍了。”果不其然,除了桌面壁纸,图片文件夹里还有好几十张这小男孩的大脸照,每个文件名无一例外地都以“曾佳俊的”或“曾佳俊在”开头。真是个很自恋的小孩儿。
曾佳俊。张金注意到这名字与张礼然并不搭。张礼然小叔小婶老早就离婚了,这她知道。然而按辈分讲,尽管已经改弦“更张”,那也该是曾礼俊才对。想来这必然不是薛雯再婚后改的新名字,所以也不是张礼然小叔跟小婶的儿子吧?张金刚想理一下思路,这时又听得薛雯在问张礼然男朋友的事,不由搁下了疑问去听。
“你妈妈不是说你找了个吗?”
“啊,那个啊……”张礼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一是不好意思,二则是难堪,“老早就分了!”
“分了?为什么?”
“我不是很喜欢他。而且我妈也不满意,觉得他家档次低了点,又天远地远。姨妈还说他们那儿的人经常打老婆,最不能忍受的是生吃大葱……”张礼然唧唧呱呱地数了一堆不好,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妈妈当初指出这些问题时,她还在心底逐一反驳,可现在却很是认同。
“妈妈姨妈怎么说倒不是问题,她们都是希望你找个好人家。你自己不喜欢这就真没办法了。虽然都讲人要现实点,但我觉得还是凑合不得。”张礼然听着,只觉得这话讲到自己心窝里去了。婚姻的事情怎么能凑合呢?无论是爸爸这边还是妈妈这边,几乎每个亲戚的小家庭都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样子,可那些习惯顺从和容忍的峦江女人们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并坚定地相信假以时日她们的男人总会玩累,总会收心回来继续过日子。小婶却不一样。小婶是身体力行的勇士。经历了三年的分居和三年的拉锯,她撑持着跑完了马拉松,摆脱了那段在张礼然看来完全由苦痛和不幸组成的婚姻。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离婚还是件颇为有争议并且有压力的事。再加上身处三四线城镇,人们的素质和观念都非常落后,所以离过婚的女人基本就是没人要的代名词,被置于在街谈巷议中反复提及反复强化。小婶跟小叔间没有孩子,不存在拖油瓶的问题,但她背着不能生育的名声,反而更难。幸好,总还是能遇上那个悉心待她的人。也是县中的老师,教初中历史。或许是因为看过太多朝代与人物的起落浮沉,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就透着儒雅、谦和,与小叔的张狂判若两人。张礼然虽然恼他抢走了小婶,但还是很感激他将小婶从众口铄金的境地里救了出来,所以对他多少仍抱有感激。
曾叔叔当真是顶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娶了小婶。他比小婶小好几岁,在县城的根基也不厚。可也许正因为年轻又不致过分气盛,所以才会有胆识和魄力放开一切追求他心爱的女人。纵然这个女人在别人口中是被夫家嫌弃的,是不能为他生儿育女的,而她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前夫还时不时前来纠缠,但外表文弱的曾叔叔还是坚定果敢地保卫了他的女人和婚姻。
人,有时候果然还是要有一点不现实的。
“所以还是要找个自己喜欢的?要爱情?”张金总结道,同时想起了俞可涵也想起了林宣赜。她顺带看了一眼张礼然。那家伙还捏着手机一张张地翻照片。
听完问话,薛雯笑了起来:“也不是这个意思。未必就是要爱。但有一点得肯定,不能想起来就憎恨,不能一见着就讨厌。不然日子还怎么过?”
“不憎恨?不讨厌?”张金有点愣。她在感情上经历虽也不算少,可是无外乎两种情况,别人爱她,或者与她相爱。这些人中,哪一个不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成绩有成绩,要闪光点有闪光点?所以,她实在觉得这标准低了。“不憎恨不讨厌是从我们这方面说的吧?从对方说来,总该是非常非常爱我们的吧?”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薛雯看着她,仿佛看着年轻时的自己,“不过,我也要给你们打打预防针:不是说对你好,就一定是爱你,也不是说爱你,就一定会对你好。”
果然如那丫头所说的,小婶看着娴雅温婉,骨子里却有几分通透和超然。如此想道的张金又问:“最好的状态,应该是怎样的呢?”
“是知道可以走下去,一走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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