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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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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手机早已没电,而张礼然又撑死了不肯开机。两人只能摸黑往前走。之前便感叹过这弄堂挺长,四五十米怕是有的,这会儿纯粹是盲行,更觉得此路漫长,不见尽头。张礼然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却仍时不时撞上左右的墙壁,整个心情也被撞得沮丧极了。
她忽然发现,这段路程正如未来甚或是此刻的人生。看不见方向,看不见终点,看不见障碍,看不见同伴……什么都看不见!
张礼然猛地停下来,转身抱紧没收住步伐而跌进怀中的张金,问:“阿金,下午我是不是太莽撞了?是不是不该说出来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张金无法获知她的表情,但听得出,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被张礼然一提,张金不禁又回想起当时的情境。“是因为阿金啦”。那一刻,张礼然脸上仿佛点染了一层珍珠色的光泽,将她映衬得格外动人。与后来的愤怒以及此刻的沮丧相比,这个昙花一现的温柔当真是弥足珍贵呢。矫情一点说,就为了这一瞬间,拿什么去换都成呵。
“阿金,我只是不想再在黑暗里了。”张礼然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消极,甚至隐约带着些厌弃和绝望,“你看,现在我们虽然在一起,但是我看不见你。我讨厌这种感觉。”
张金也反手抱住她,轻轻拍背安慰道:“我在这里。”又说,“虽然看不到,但你能摸到我,是不是?而且,不是说盲人的感觉最敏锐吗?给你一个机会充分感受你的阿金还不好吗?”
张礼然不说话了。
两人在黑暗和静默中抱了好一会儿。停止了动作和言语之后,仿佛听觉也随视觉一并丧失了。为了破除这种障蔽,张礼然开始如盲人摸象一般用指尖丈量张金的轮廓。“象”的形容自然极为不准确,因为双手所能触及之处都是硬邦邦的骨头。幸好还有温度,还有夜风滑过屋檐的细碎声,否则真会教人误以为这里是深埋地底的陵墓,而她自己则是捡拾骨棒充作柴火来照明前路的小贼。
直至看到旅舍简陋的灯丝招牌,两人才意识到总算走出了那段漫长且幽寂的弄堂。旅舍老板已经是一副要睡不睡的眯瞪模样,听到脚步声才猛地惊醒过来。认出是自己客人之后,他打着哈欠起身去锁那大门,同时咕哝了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
还真是晚了,乘月而归的两人简单冲了个澡便乖乖地躺上床。心里装满了事,自然是睡不着的。换了好几种睡姿之后,张礼然又径自开口道:“阿金,你说,如果真要私奔——私奔一辈子——我们该去哪儿?”
到方塘是不够的。现在技术手段如此发达,找个人真不是什么难事。就像那两个女孩,跑到了一个山沟沟里,最终还不是被捉了回来。所以,这种事只适合于古代。当今世界上要找个杳无人迹、与世隔绝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外太空了。
月光在窗台上徘徊,皎皎清辉被石子装饰如镜面般反射进屋里。朦胧光影中,张金的微笑有如灵犀:“去月球好了。嫦娥带着玉兔,私奔去月球。”
张礼然刚想欢欣地应和,却想起了神话故事的前情,不由闷闷接道:“可是,嫦娥之前有后羿,之后还有吴刚……”
“那玉兔不也有蟾蜍?”
“你真是!我说的都是人,你就给我配个癞蛤蟆,恶心死了!”
“好了好了,”张金抱住她,“我们把吴刚赶走、蟾蜍赶走。月球上还有什么活物?通通都赶走,行不行?”
还有什么活物?张礼然当真想了想:“还有一棵桂花树。”
说话间,她深深地呼吸了一记。有桂花香涌起来,悠长缠绵,丝丝缕缕地渗进房间。藉着这香气,张金勾上了她脖子,双眸灿若明星。微怔之后,张礼然俯身吻上了那片星光。手感还是那样嶙峋,但地点已不再是幽深无光的巷道。月色温和冲淡,虽然不在普照众生的太阳之下,不过有光亮就已经很好了。至少,能看清彼此的容颜。
宁都的邻居们会不会发现?小婶会不会为她们保密?父母会不会强烈反对?这些事都像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人时刻紧绷着神经。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与其总这样担惊受怕、裹足不前,倒不如好好把握当下,好好感受手心交握的温度,好好记住对方的轮廓、触感和气息。这样,即便哪一天不得不分开,余生也可以凭借这些刻进骨子里的记忆过活。
月色中香味凝成了蜜,都涂在年轻而沉醉的脸上。一夜再无他话,第二日,又早早地起来了,在刚苏醒的古镇上乱逛。经过卖特色丝巾的店铺,便挑几条随手围在头上,装成是印度或是阿拉伯妇女;经过卖未来明信片的店家,便进去挑两张写下不许对方偷看的话,设定好寄送时间;经过看不清名字的小首饰店,便胡乱买上一堆廉价的戒指、姓名石等,仓促而简陋地在此缘定终生……
九十点钟后,雾气散尽,阳光好了起来,于是拿出相机来拍照。张礼然端着厚重的单反,在河边定格下各种各样的张金,拍完跟张金提要求:“以后只准我来帮你拍,别的人不许”;也央他人帮她俩留影,谢完人,一转身又对张金提要求:“以后只准跟我合影,别的人不许”。张金也不跟她闹腾,说什么都是好。点头,应允,承诺。生怕什么拂了这丫头的意。
如此折腾了一天。晚饭后,坐在河边正吹着凉风,早已开机的手机响了。是向广兰。
该来的总要来,该遭的躲不过。只是,硬着头皮揿下接听键时,张礼然对薛雯实在是失望透顶。原还抱有些侥幸,以为她会看在过去的份上手下留情,谁想到还是坚持要来“找家长”这一套。
不过,薛雯倒也没有将实情告诉向广兰。她采取了在张礼然看来更为阴损的招儿。她问小然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说她舅舅在六川石化,可以介绍过去;又问小然有朋友了没,说她哥哥家的儿子也在六川工作,比小然大四岁,还没成家,不知道向广兰有没有意向。
“妈妈,你怎么能答应!”
“急什么?我说你现在有男朋友了,那男孩我也见过,还是挺不错的。”张礼然刚松了口气,却听得妈妈话锋一转,“但你小婶呢,觉得小林家条件太好,门槛太高,我们也未必攀得上;再说他家在北方,又是部队上的,生活习惯、思想观念都跟我们不一样。我想想也有道理。你要是跟她哥哥家小孩,我和你爸倒是能放心许多。她哥哥嫂嫂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而且有她帮衬,你嫁过去也肯定不会吃亏。”
“我才不嫁过去。我要留在宁都。”
听了薛雯的话,向广兰仔细琢磨了下,也同意林宣赜确实不是她女儿的良配。可她女儿对这个才好上不久的男孩儿竟然如此上心,甚至表现出了与当年劝分李政南时截然相反的忤逆和抗拒,向广兰就奇了:“你就这么喜欢他?”
张礼然心说现在当然没啦,但她如果不以此为由留在宁都,那摆在面前的选择就只有六川或是省城了。前有小婶,后有妈妈,她和张金还能有什么发展?
张礼然不甘心,所以梗着脖子赌气道:“是,我就那么爱‘他’。我爱了他六年,今年是第七个年头。我辛辛苦苦才总算能跟‘他’在一起,现在小婶随便两句话就想拆散我们,我不同意!”说这话时,她紧紧攥着身旁人的双手,希望张金不要误解,不要随便吃醋,更不要再好心站在妈妈或者薛雯的立场上非难自己——此刻,这两位应该是她俩共同的敌人。
本是要向妈妈证明对林宣赜是“真心”的,结果反而弄巧成拙。向广兰听闻竟是张礼然主动追的人家,又花了足足半小时骂她不矜持、不自爱,最后给了张礼然两个选择:要么这两天去见见薛家侄子,要么回家过中秋并且见罗叔叔一家。
张礼然都快疯了。当初告诉妈妈中秋不回家时就说了,是要回学校面见导师并尽早将论文定稿,十一月下旬就要提交准备答辩了。但刚刚那席话讲完,很明显妈妈就把这事解读成了她“出息了,为个男人连家也不晓得回了”,噼里啪啦又训了她一通。
待到后来,张礼然已经懒得应声了,手机扔到边上随便妈妈怎么斥责。只是,心情不可避免地灰败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眼泪滴进河中,漾出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的涟漪,然后又被开过来的乌篷船撞碎。
天还大亮着,淡蓝的天空中却已经出现了月球的影子。看着西边那一抹白色,张礼然叹了口气。如果真能私奔到月球就好了。可是所有美好的事都是妄想,正如即将结束的放松而恣肆的方塘时光,终究一去不复返。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写《私奔去月球》这个点时,嫦娥二号刚刚上天不多久,现在连玉兔都在月球上呆满了设计寿命。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第91章 欢乐极兮
;;;;;回宁都之后,张礼然忽然发现,自己步入了和张金相恋以来最美好的时光,哪怕是刚在一起时的那种黏腻日子也没有现在美好。张金就那么赤诚地敞开了自己,将整个世界,身体和心灵,都向她完全开放。肌肤摩擦的窸窣声,听在耳中竟有种私密而甜美的感觉。大约这就叫做无间,亲密无间。
每当云雨过后,看着娇媚动人的张金,张礼然总是觉得自己太过幸福,以至于竟不大真实了。紧密贴合的身体里,分属于不同人的两颗心脏却以同一频率跳动着。如果能把这心电图绘制下来,那一定是完全重叠的两条图线吧。P波,QRS波群,T波,每一寸每一点都不差。之于P/T这个问题,两人也曾玩笑地讨论过。其实是哪样倒无所谓,因为反正没啥差别,一方能对另一方做的事,调过来也完全没问题。
一切好得不像话,包括张金她阿爸似乎都以“下趟再来时认汝做阿囡之小阿妹”的邀请默认了她们的关系,只除了——再一次碰到隔壁家奶奶,而后又被说起要给张金介绍对象。事实上,张金自从应其安排姑且见过一次后,便主动跟奶奶摊牌了。所以,那以后但凡说起相亲,其实只是对两人半夜扰民的委婉提醒。
张礼然忍不住脸红了。她们已经很注意了,可情到浓时,总不可能不闹出一点动静。只怪这破房子隔音效果太差,平白让人连隐私都没了还要被人念叨。除此之外,张礼然估摸着,应该还有别带坏小朋友的潜台词。但小朋友比想象得更坏。凯凯听说然然姐姐已经归阿金姐姐了之后,赌了好久气,这天终于豁达地通知两位大姐姐:他想好了,他可以同时娶她俩,就像神话故事里的舜与娥皇女英。对此,张礼然私下的评价是,“丫可真会享齐人之福”。撇完嘴,她顺势说起新近看的一篇清代小说。文中两表姐妹很是投契,又都与男主角有缘,因而决定都嫁给他以便一辈子相守。
张礼然直叹,可惜现在没法有妻妾了,不然也可以如此这般。张金只问:“你愿意?”且不谈愿不愿二女一夫的问题了,单说愿意去结婚这事,她就觉得完全不是张礼然的风格。这家伙一向恐婚、仇婚、抗婚,可为了跟自己在一起,竟连这种高难度的事情都愿了?
张礼然捣蒜般地点头说愿意,又筹划着让张金当正妻,自己做小的就好,做不了小的,陪嫁丫鬟也行。张金被雷得不轻,只好大泼冷水:其他先撇开,试问哪有这样的男人同时满足她俩的喜好?张礼然想想也是,放弃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转头又寻到了一条门路。
“那我俩结婚好不好?”她掰着指头一一数来,“你看,家长也见了,信物也换了,同居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再不结婚真是天理不容。”
“你先去问问民政局答不答应。”
“阿金不答应吗?”
“民政局答应我就答应。”
“……真讨厌!我又没办法用孩子让你乖乖跟我结婚。”张礼然抱怨完,忽然做出苦恼至极的模样,“阿金,我有了,你要对我负责!你要娶我!不然告你爸妈去!”
张金配合地笑,没多久这笑就慢动作地停住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张礼然。“然然,我怎么觉着你这是把我当男孩子来要求的呢?”
是吗?张礼然也陷入了反思。她此前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想想,结婚、生孩子什么的,好像的确更适用于男女关系,但不也有好多人要跑去荷兰、冰岛结婚的吗?所以这要求其实也不算过分吧。至于孩子,也就是嘴上说说来讨喜欢小孩的张金欢心,她才不得真去遭那个罪呢!
“说正经的,”张金打断了张礼然的腹诽,拉起她的手轻轻捂住,“我们不要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好不好?只要我们一直陪着彼此,就很好了。”
“那……行吧。”张礼然勉为其难地应了。
可是仪式是一个束缚,即便是在普世的异性恋关系中,被爱蛊惑的人们最终也需要法律来定义彼此,明确所有的权利义务,进而保障双方的权益。又比如作为传统定情信物的戒指,其本意也是惩戒与禁锢。幸福,永恒,以及这些空口无凭的承诺,不过是些美艳浮华的装饰。装饰的意思就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况且,连张金她阿爸都说了:总归要只仪式。如果不是这样,张礼然完全可以在当时改口叫一声“爸”。张金也不明白一贯随和的阿爸为何突然这么执拗,还跟张礼然偷偷咬耳朵,说这架势哪像是收干女儿,简直是要让张礼然认祖归宗。
张礼然这边还在暗自筹划,张金那边却得了个坏消息:她要出差了。任务来得非常急,他们项目组整个儿被派到千里之外的庑州,而且起码得呆上半个月。跟张礼然说了之后,两人都颇为不舍,花了半个晚上一起对张金领导和客户口诛笔伐,谁让他们没事拆人佳偶,让有情人天各一方?
临行前一晚,张金回到家,惊奇地发现她然然在炒菜。“哟,这是给我饯行吗?”鉴于这丫头仍是手忙脚乱的样子,张金颇为炒锅中食材的命运担忧,为此还特地做足了心理建设,决定口味再怎么离奇也要笑容可掬地咽下去。
菜一道道出锅了,然后被端上餐桌,等待张金的评判。统共有三道:青椒胡萝卜炒肉、西葫芦炒鸡蛋、清蒸鲈鱼。色倒是有了,青椒绿、猪肉白、鸡蛋黄、胡萝卜橙,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香也有了,最明显的气味来源于调料,青椒的辣味、姜丝的清香;至于味嘛……除了猪肉炒得有些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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