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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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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照应照应;后来她小婶跟我暗示了几趟,我也说什么都不相信,毕竟上回跟小林见面时,他们两个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这两天……唉……这两天看下来,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你们俩看眼神就看得出来的。这事我没跟礼然她挑明。但是,小金,你要知道,父母对孩子的关注远比你想象得要多,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装着不晓得而已。”
张金的脑袋轰地就炸开了。父母对孩子的关注……你们的眼神看得出来的……这两句话在她耳边不断盘桓。她忽然想起前两周有次通电话时,阿爸曾欲言又止却意味深长地讲过:“汝等居住一道,当要相互照拂。阿囡汝身长为姊,好生待然然。”原来父母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他们只是不说,除非到了实在无可收拾的地步。这也是爱和保护的方式。
向广兰离开之后,张金在卧室里徘徊半天,最后一狠心拿起了手机。她按了个1,随后揿下拨号键。
“阿爸,然然将搬。”
“弗要伤心。”
“阿爸,汝早晓未?”张金的声音开始哽咽了。
张建东在电话那头安慰着女儿,然而张金的眼泪像是万年一遇的洪水,不可收拾,一路摧毁无数。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阿囡,阿爸心疼汝介蔫头模样。若汝当真欢喜然然,去寻返伊。汝等一起,阿爸弗拦,汝阿妈那头,阿爸去劝服伊。”
“阿爸,吾当真欢喜然然啊。吾想伊幸福便好。伊同彼囝仔相好,现下又有彼之小囡囝。”
“阿爸。吾也想要个小囡囝。”
张金把手指深深地插进发根。指腹紧压着头皮,迫使着自己回想着过去的年月。总是吵架,没玩没了的吵。当然也有好的时日,从国庆才开始的昙花一现的好时日。可惜,只不过是三个月,一切就已经天翻地覆。三个月足以扼杀她的宝宝,像张礼然,也像那个在她腹中短暂地过了个年就被迫死去的小宝宝。不,它算不得是婴儿。它都还没成形,不知道是男是女。
“阿爸,吾前都弗晓该怎同汝等讲,吾……弗机缘有小囡囝了。”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的。张金把腿收到椅子上,整个人慢慢地蜷成小小一团。张礼然回来后看到这副景象,吓得赶忙跑过去晃着她,“怎么了?怎么了?阿金你别吓我。”张金把手搭在张礼然胳膊上,瞪着失神的双眼喃喃说道:“吾也想要个小囡囝。”她把头贴在张礼然肚子上,闭上眼睛,轻声地重复道:“吾也想要个小囡囝。”
见她阿金这样,张礼然简直像被蝎子蛰了般地疼,而且毒发的灼热和胀裂之感还在奋力摧残她。她抚摸着张金的脸颊,用不标准的六川话回应道:“好,好,吾弗跑,吾就在此间,同汝一道。”
张金无力地说:“弗可能。然然,吾今朝才晓,汝阿妈同吾阿爸,早晓吾等事体。”张礼然着实吃了一惊,全身一凛,声调也颤了起来:“我妈?她?”
张金点点头,松开了张礼然。
张礼然终于明白自己母亲为何会那么说了。就在刚刚,她又跟向广兰大吵一架,起因是向广兰非让她和林宣赜结婚,不结还不行。
“我还要一年才得毕业,结个什么婚咯?你也是蛮稀奇叻!”
“就是不要这个硕士,你也得给我把婚结了!”
张礼然不晓得她怎么这么毫不讲理:“随便你怎么讲!你爱怎么讲就怎么讲!我就是不想结!不想结!不想结!”
“不想结也得结!”向广兰口气里满是不容推翻的定论,“他家要是敢不同意,我去找他们。他敢做,就不敢负责了?我看他们同不同意!”
“你都不嫌丢人?”张礼然只觉得妈妈现在十足一个泼妇。
“丢人的是你!”
向广兰扔出这么一句话,便再不理她了。
张礼然原以为,妈妈只是怕自己未婚先孕传出去丢人,或者只是怕她往后嫁不出去了。谁想到妈妈竟然看出了她和张金的关系。如果不是张金告诉她,她可能永远不知道为什么。所谓“不想结也得结”,其实就是为了断掉她们俩的未来吧!正好,又有林宣赜这个现成的父亲——就算没有他,妈妈也会迅速找一个男人来逼她结婚。
这边厢向广兰放话道要去找林家对质,那边厢林家竟也急吼吼地催他俩结婚。林宣赜的父母再次出动,还让林宣颐一车子把他家七大姑八大姨包括外公外婆都拉了来。没过两日,张义山也来了。还有张义天。区区一个意外怀孕,竟然惊扰双方出动了这么大的阵仗。张林两家纷纷派出了最精锐的部队,开始了准亲家间的种种交锋和较量。张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再没有多做参与。
然而,当张义天紧随嫂子前来约谈时,张金却未作犹豫便应了。巧合的是,这次又是在离家不远的“南尚”咖啡馆。一年前,她在这里接受了薛雯的嘱托,那是她和张礼然之所以在一起的由头;现在又要在此面对张义天的质询,基本上注定是她和张礼然的终结。如此对比,竟有种宿命般的荒诞。
谈话以一句“你长得很像我前妻”开头。望着张义天看向过来的眼神,张金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很多年的薛雯。但是,她很不高兴。她从没当过别人的替代品,也不想当别人的替代品。而且,不管他认不认可她跟张礼然的关系,这样对自家晚辈的女友说话,难免轻佻了些。于是张金抿嘴回敬道:“国庆前,我和然然去看望过小婶,不过她好像没有把我当镜子噢。”
说罢她忽然醒悟了。对方这么说,除了追忆旧人与轻薄新人,大约还有第三层意思,便是——想劝服她,张礼然心所系之的乃是小婶,其实并不是真的爱她,所以,她也没必要再纠缠着张礼然,上演情深难别的庸俗戏码。
他毕竟顾念着旧情,哪怕是面对一个容貌相似的赝品,所以好心地提醒她一下。那个把小时里,张金怀着此番猜测坐在张义天对面,若即若离地听着他讲述过去的事情。那冗长而细碎的叙述分为两类,一类是关于他跟薛雯的,一类是关于张礼然跟薛雯的。如果不是因为身在剧中,张金想,这一定是挺吸引人的八点档。
临分别时,张义天又说了一句:“有几次我觉得小林也挺像我前妻的。”
这话的潜台词应该是个认可,认可林宣赜该成为他家的一份子。在这点上,他心心念念的前妻却持过否定看法。想到这里,张金立刻点头赞道:“小叔,您说的我完全赞同。但小婶她好像担心林家条件太好了,您看是不是再跟她交换一下意见呢?”
说完,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准备告辞,顺便把之前码好的短信发了出去。
「然然,好好做个贤妻良母吧。」
不需要明说什么分离的字眼,但风流云散已是定局。至少在她这边,张金不想费力挽回,因为挽回便意味着对她然然未来幸福的剥夺,也意味着对她自己所持原则的背离。
张金对着小叔嫣然一笑以示道别,转身却想起张礼然在博客上写过的话:“曾经有很长一段日子,心上肥沃起来,种子开始发芽。我以为那是好的,不料那种子却攫取了土壤所有的养分。它的根系深深侵入土壤。它越成长,土壤就越萎缩。因此,萌檗是场灾难。”写得真好。她也曾以为心上肥沃、种子发芽是件好事,可现今的事实证明,萌檗的的确确是场摧枯拉朽的灾难。
“阿金!你什么意思!”
张礼然刚闯进家中,就对着屋子大吼了一声。回声乘着幽暗被弹回来,像一记耳光甩在脸上。收到那条不明就里的信息,她失态地立即从南城赶回来,想要找张金当面问个清楚,可家中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没有小叔的身影,更没有妈妈的身影。他们俩,到底给张金施加了怎样的压力,让她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对于小叔的份量和能力,张礼然毫不怀疑。当他接替爸爸坐上谈判席之后,局势明显地向着好的方面进展去了。最近一天,双方家人竟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两个孩子的各种童年轶事,甚至还有未来宝宝的姓名、上学等一干相去甚远、谈之过早的事宜。既然能摆平林家那么多人,小叔会如何对待张金,也完全不难想象。张礼然紧咬着牙关,用指甲在手掌心里狠狠地掐着,直把那蕴满一生穷达的掌纹糟蹋得面目全非。
满腔都是恨呵!恨小叔,恨妈妈,恨小婶,恨爸爸,恨林宣赜,恨自己,恨张金,恨所有人……
张礼然原本以为,事情最坏不过妈妈甩她几十个耳光,让她把孩子打掉;张金会伤心一阵,会不理她一阵。但那些都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会渐渐地遗忘,而她也能取得张金的原谅,然后继续过安康平和的小日子。然而事情进展到现在,完全偏离她预计的轨道。她颓唐地坐在床沿,把泪湿的脸庞埋进手掌之中。这简直是一场愚蠢至极的闹剧,蠢得挑战她的智商。
阿金。想到张金,张礼然心里疼得紧。之后阿金要怎么办呢?当年小婶是被冤枉的,是承担了小叔该背的骂名,可阿金是真的不能有孩子了吗?阿金说过,俞可涵是因为这个执意与她分手,闻钺铭是因为这个迟疑了然后被她率先提了分手,总之都是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时间之轮运转了二十多年,可人们的思想却仍没有任何改观,依然以传宗接代为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尺。
不要孩子了吧!阿金,就我们两个人过一辈子好不好?孩子会成为累赘,如同此刻肚里的孩子之于我,也如同此刻的我之于妈妈。为了它好,为了你好,为了大家好,我们不能赋予它来到这个可厌又愚昧的人间的权利。
阿金,就我们两个人,你愿不愿意?我当你的宝宝,你也当我的宝宝。
没有人回答她。
空荡荡的家里,没有人能回答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近日补了仙五前,突然觉得,金在下黑手卖队友这一点上,完全不输暮菖兰呃。
第99章 尘世茫茫
张礼然偷偷地溜回了家,想跟她阿金好好地谈谈。她不想这么轻易地就分开。可是张金不在。等到张金终于回来,却又是回来收拾东西住院的。
张礼然预料得没错,张金的心脏确实出了点问题。本就已有些许病痛的迹象,再加上一连串令她心力交瘁的变故,张金终于在上班时晕过去了。同事们把她送到医院,医生确诊后强令她住院,并且郑重警告她卧床静养几个月。
怎么去陪护阿金呢?张礼然愁烦起来。向广兰和林宣赜妈妈双重夹击,几乎都快让她失去了人身自由了。她还在想着法子,就听得张金善解人意的话语:“别担心。我自己待在医院就好了。医院里面有护士的。”
“护士顶什么用啊?那么多床病人,就那几个护士,谁顾得上你那么多啊!”张礼然不明白了,到底谁家是医院里的,更清楚情况些。
“然然,你真不用担心。好好照顾自己和宝宝,别管这么多。乖。”
张礼然听出了意思来。张金肯定有人照顾,而且必然是自己也认得的人,否则她不会这么闪烁其词。
“是谁?闻钺铭?还是筠子?”张礼然捶着桌子,几近失控地逼问道。
张金看着她,不承认也不否认。每当她这种状态,便几乎是承认了。因此张礼然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不许去!你不许让她照顾你!只有我能照顾你!”说着说着,她又嚎啕大哭起来。“我来照顾你。你只能由我来照顾,别的谁都不可以!”
“然然你不要这样。你现在有孩子,你最大的事情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宝宝。懂不懂?”
“它才不是我的宝宝。我讨厌它。阿金,我是你的宝宝,你也是我的宝宝。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叫做 宝宝!”张礼然梗着脖子嚷了一大通,忽而坚定地宣布,“我要把孩子打掉!我不想要它!”
“打掉这个孩子,你就是杀人凶手了。”张金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来,“你看,我和俞可涵谋杀了一个孩子,然后我们失去了第二个,后来更是得到了各自的惩罚:我彻底失去一个做母亲的权利了,而他跟他老婆的孩子也流产了。然然,你别说你不相信,一切都是有报应的。”
无神论者张礼然再不敢不信了。中国流传几千年的一些说法,虽然在德、赛二位先生洗礼下都被打成了糟粕,但种种发生又迫使人无法否认其确凿和灵验之处。她忍不住想起了算命师给自己硬安上的所谓大劫。眼下离25岁尚有些月份,不过平安扣早已给了张金也已成了碎片,即便开过光后真有护佑之效,那也都失效许久了。不过这样也好,如果真渡不过去的话,一切的不顺遂和不如意倒也可以彻底终结。
见对方已无话可说,张金便重新弯下身子,继续收拾着随身物品。那些看似寻常的物什都沾染着许多气息,所以即便在医院的那种环境下,想来也必须继续沉浸在怀念和心痛中无法自拔。但无论如何,这就是一道伤筋动骨的坎,迈过去之后便有春和景明、灿烂千阳。
房间里没有太多声音,只有塑料袋被拿起时的嗤拉嗤拉,以及牙刷在口杯里晃荡的响动。张金沉默地低着头,余光却扫到脚边的地面上多出了几点水痕。她明白那是什么。她也很难受,她也很想哭,她也想像以前一样回身抱紧那个家伙。可是,不行。现在转过身去的话,之前竭力拉出的距离就会湮灭,之前为了分离的努力和铺垫都将报废。
或许还要再过些年头,张礼然回头想想这段错误的感情,才会懂得她这时的良苦用心。
“一定要今天去吗?晚一天不行吗?”张礼然还在负隅顽抗。
张金停下手来,看着她淡淡笑道:“明天冬至呢。”
在六川的风俗里,冬至是个仅次于清明的日子。每到这时,大批大批的六川人就奔赴临近省份的祖籍地前去祭扫,将原本畅通无阻的路网都逼至瘫痪。最为关键的是,冬至夜晚是不好出门的,不然会撞上出来晃荡的小鬼。
“阿金,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张礼然懊丧地说,眼底的绝望清晰可见。
“好好做个贤妻良母吧。”
还是这席话。可贤妻良母几个字听在耳中,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张礼然沉默地与张金对视,忽然嚎啕大哭。她一把将张金搂入怀中,双手颤抖地开始解对方的衣扣。
猜到她要干什么了,张金奋力制止道:“然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
“然然,你现在是是林家的准儿媳。”张金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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