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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性-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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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女孩子在乳房发育时,却觉得“有生命”(liVing)这个词的含义是模棱两可的。她既不是金子,也不是钻石,而是一种奇怪的物质形式,永远在变化且含糊不清,内部的不洁成分在被提炼。她习惯于头上飘拂一束丝一般的细发,但在腋下和阴部新长出来的体毛,让她变成了某种动物或海藻。不论她事先是否得到足够警告,她在这些变化中都预感到,彻底失去自我已成为定局:

她看到自已被抛入生命的循环之中,而这循环淹没了她个人的生存发展;她预感到依附,这依附使她注定要属于男人和孩子,注定要死亡。她的乳房,就本身来说,好像是一种无用的、强加于人的增生。胳膊、腿、皮肤、肌肉,甚至还有那丰满的臀部——至今这一切都显然有各自的用处。只有她的性器官,除了无疑是用来撒尿的,作用还有点暧昧,但它是隐秘的,别人看不见。罩在毛衣或外衣下面的乳房,却在炫耀自己,女孩子过去一向认为它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则认识到它们是肉体。这肉体变成了别人观察和注意的对象。有个女人告诉我:“两年来我一直穿着斗篷遮住胸部,我真为它感到害臊。”另一个女人说:“我还记得,当一个和我同样大但发育得比我好的朋友,弯下腰拣球时,我从她的胸衣开缝的地方,看到了两个丰满的乳房,这时我感到奇怪的慌乱。看到这个身体的年龄和我如此相近,想到我的身体也会变成这般模样,我不禁羞愧难忍。”还有一个女人这样告诉我:“13岁那年,有一天我穿着短裙,露着双腿出去散步。有一个男人笑我的小腿长得太粗。第二天,母亲让我穿上长袜和长裙子,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别人看见我裸露时我感到的震惊。”少女觉得,她的身体正在与她脱离,不再是她个性的直接表现;它变得与她无关,同时,对别人来说,她变成了一种物体:在路上,男人的眼睛紧紧盯住她不放,甚至对她的身材说三道四。她很想让别人看不见,害怕变成肉体,也害怕展示肉体。

这种厌恶,在许多少女那里通过希望变瘦表现出来。她们不再想吃东西,如果强迫进食,她就会间歇地呕吐。她们随时注意自己的体重。另一些少女则变得病态胆怯,对她们来说,走进客厅,甚至连上街都是一种折磨。精神病时常由此开始产生。雅内(Ja)在《强迫观念与精神衰弱症》中,借娜佳的情况描述了此类人的典型病例:

娜佳是一个时髦、喜欢艺术、有音乐天赋的年轻姑娘。她的家庭很富有而且有知识。但她从小就固执,爱发脾气。“她要家里人和仆人给她过分的爱,但她非常苛求,非常专横,很快就和人们疏远了。当人们用取笑来改变她时,她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羞耻感。”而且,她对爱的需要还使她希望永远是个受宠的孩子,使她害怕长大……早熟的青春发育增加了她的烦恼:“既然男人喜欢丰满的女人,她宁可永远是瘦的。”阴毛和变大的乳房,加重了她的恐惧。她从11岁就觉得,大家都在盯着她的腿和脚。月经的出现把她逼得快疯了。她认为自己是天下唯一长阴毛的怪物,于是直到20岁,她还在煞费苦心地拔毛,去掉这“野蛮的装饰”……她十分害怕变得丰满——那时她“将羞于露面”,以至试图用一切祈祷与诅咒阻止正常发育,因为“如果她变胖,就没有人喜欢她了”。最后她决定不吃东西,让自己“永远是一个小女孩”。由于屈服于母亲的恳请,她吃下了一些东西。

她一跪就是几个小时,写下誓言又把它们撕掉。她五岁时死了母亲,于是她强迫自己严格节食,以至由于过度饥饿,啃自己的手帕,在地上打滚。她长得很美,但她却认为自己面部浮肿,长满丘疹,并坚持说医生看不见它们是因为对她的处境缺乏了解。她离开家庭,躲进一个小公寓里,再也不肯露面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黑暗中生活,因为她认为自己的相貌丑陋之极,见不得人。

父母的态度,往往可以使女孩子经常产生对自己容貌的羞耻感。有一个女人对斯特克尔这样说:

我对自己的身体的自卑感十分强烈,经常痛苦不堪。而家里人的不断唠叨,加重了这种自卑务……我母亲由于过分自尊,希望我的仪表尽善尽美。她总是找出许多毛病,需要让裁衣匠“遮掩起来”。比如,肩膀下垂了!臀部突出了!背部太平了!胸部太显眼了!等等。对四肢的姿势,我尤其感到烦恼……我的步态经常是他们唠叨我的原因……每种批评都有一定道理……但有时我感到十分尴尬,尤其在我“尚未涉足社交界”那个阶段,以至我不知道该怎样走动才好。假如我碰见了一个人,我第一个念头是:“要是我能把脚藏起来,那该有多好啊!”

这种羞耻感使女孩子的行动笨拙,经常感到害臊。而这害臊使她更加胆怯,而且它本身就含有一种病态的恐惧。斯特克尔在谈到一个女人时说:“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害臊得如此反常、强烈,以至一年来,她借口牙疼在脸上缠着绷带。”

有时,女孩子在所谓的“前青春期”阶段,也就是在月经出现以前,还没有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她为变成女人感到骄傲,得意地看着隆起的胸部。她用手帕垫在衣服里面,在大人们面前引以自豪。她还不理解她身上所发生变化的含义。她第一次出现的月经揭示了这种意义,于是她出现了羞耻感。如果这种羞耻感已经存在,以后就会变得更加强烈甚至过分。

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不论孩子事先是否得到过警告,这一事件对她始终是可恶的、蒙羞的。

母亲往往忽略把这种事事先告诉她;有人曾注意到,母亲更愿意向女儿说明的,是怀孕、分娩乃至性交的神秘,而不是来月经的事实。她们本人好像对这种女性负担既厌恶又恐怖。这种恐怖反映了古代男人对神秘的恐惧,现在母亲们又把它传给了自己的后代。当女孩子在内裤发现了可疑的污迹时,她会认为自己是患了腹泻,或是患了致命的出血症,或是患了某种可耻的疾病。据哈夫洛克·埃利斯1896年的研究报告,一所美国中学的125名学生当中,有36人在月经初临时,对这种事一无所知,39人仅有模糊认识。就是说,有一半以上的人对这种事是无知的。在海伦·多伊奇看来,1946年的情况与此十分相似。企图自杀的例子时有所闻。当少女觉得自己的生命之血也许是由于内部器官受伤流出来的时,她被吓坏了,这的确是很自然的。即使明智的指导免除了她过分强烈的焦虑,女孩子也还会感到羞耻、受污染。

她会急忙找个脸盆来,想把她的脏内裤洗净或藏起来。柯莱特·奥德里在《回顾》里,详细描写了一种典型体验,摘要如下;

一天晚上,在脱衣服时,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希望早上会好起来……四周后,它又发生了,而且这次更过分,我把内裤放进装脏衣服的篮子里。母亲来到我的房间,把这些事情讲给我听。我记不得她的话对我起了什么作用,但我妹妹出于好奇往里看时,我心烦地把她给轰了出去。我让母亲去惩罚她,因为她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我母亲的那副安然而又满意的神态,几乎把我给气疯了。

她出去了,而我却彻夜痛苦不堪。

突然,我想起两件事:有一位老医生在路上碰到我们时说:“夫人,您的女儿正在长大成人。”我突然不知为什么会非常讨厌他。没过多久,基基看见母亲把一包小布片放在抽屉里,便问这是做什么用的。母亲以大人们那种吞吞吐吐、故弄玄虚的神气回答说:

“这是为柯莱特准备的,她不久就要用。”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却提不出半点疑问。我恨透了母亲。

那天夜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这怎么会可能!我会振作起来的,妈妈错了,它会过去的,并且会一去不复返的……第二天,身上悄悄起了变化,弄脏了内裤,我必须正视这些异物。我恨妹妹,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竟突然优越于我。我也恨男人们,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经历这种事,却很了解这种事。我还恨女人,因为她们非常轻松地接受了这种事,而如果她们知道了我的情况,一定会开心地想:

“现在总算轮到你了。”……我走路时心里很不安,可又不敢跑……事情总算过去了,可我又在愚蠢地希望,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一个月后,在证据面前我不得不低下了头……从此以后,“以前”留在了我的记忆中。而我余下的生活,仅仅是个“以后”。

大多数少女都发生过类似情况。许多少女一想到她们的秘密会暴露在家里人和同伴们面前,就心惊肉跳。我的一个朋友,没有母亲,和父亲及保姆住在一起。她告诉我,在她的情况被发现以前,她整整三个月又羞又怕,把弄脏的内裤藏起来。人们都以为农妇对动物生态的原始方面习以为常,然而甚至连她们也对这种祸根感到恐怖,因为月经在农村仍然是一种禁忌。我认识一位年轻的农妇,她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整个冬天,都是在刺骨的溪水里偷偷洗她的内裤的,甚至没干就又穿在身上。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即使公开承认这一惊人的不幸,也不等于得到了解脱。毫无疑问,极少有哪个母亲会在野蛮地侮辱女儿时说:“笨蛋,你还太年轻。”但不只一个母亲会显得不高兴,大多数母亲没有给孩子提供足够的信息,于是孩子对第一次月经带来的新情况忧心重重。她很想知道,将来是否有更痛苦的意想不到的事在等着她;或者,她会认为,今后只要和男人一见面或一接触,她就会怀孕,于是对男性产生了真正的恐惧。即使明智的解释使她可以免除这种精神折磨,她也还是不会很容易平静下来。以前,小女孩有点自欺,可能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性别的人,或者可能根本没想过自己。她甚至也许在梦想,自己一觉醒来会变成一个男人。但是现在,母亲和阿姨们小声地恭维说:“她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女人群体得到了胜利:她是这个群体的一员。

于是,她无可挽回地被置于女人这一边。也许她为此感到自豪,认为自己已经变成大人,而这将使她的生活发生彻底的变革。例如,蒂德·莫尼埃在《自我》中说:

我们几个人是在假期中变成“大姑娘”的,而别的女孩子是在在校期间进入那种状态的。当时我们鱼贯而入地到后院厕所去“看血”。她们宛如登基似的坐在马桶上,仿佛女王在接受臣民们的朝拜。

但小女孩很快就会醒悟过来,因为生活一如既往,她根本没得到新特权。唯一的新鲜事,就是这每月出现一次的不洁之物。有些孩子,在认识到她们注定要受这种命运的惩罚时,痛哭不止。而令她们更为深恶痛绝的是,男人也知道这一可耻的污点。她们希望,这一使她们蒙受耻辱的女性状况,至少对男性仍具有神秘的色彩。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父亲、兄弟、表堂兄弟,家里所有的男人全都知道,有时甚至以此开心。于是,女孩子产生或加剧了对自己过于肉感的身体的厌恶。虽然初潮的震惊已经过去,但月经的烦恼并没有随之消除。每当月经重新出现时,女孩子都重新感到对身上发散出来的那种淡淡的难闻气味——一种沼泽地或枯萎紫罗兰的气味——的厌恶,对那种血的厌恶。这种血不像她小时候受伤时那么红,因而更可疑。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必须记住换卫生带,必须留意自己的内裤和床单,必须解决许许多多实际的而又令人生厌的小问题。在经济不太富裕的家庭,卫生带每月都要洗,用干净手帕包起来放回原处。她必须把这些被经血弄脏的衣物,交给专门洗这些东西的人来处理:洗衣妇、女仆、母亲或姐姐。杂货店里卖的、有着“Modess”或“EdelweiSS”之类古怪名称的卫生纸,用过以后就扔掉了。但在旅行、访友或游览时,要把它们扔掉并非很容易,尤其是在厕所里明文禁止扔掉这些东西时。少女在行经时,可能很害怕把卫生带给露出来,因此,除非在黑暗处,甚至在姐妹面前也不愿意脱衣服。这一令人烦恼的讨厌东西,在剧烈运动时可能移位,而这比在路上掉了裤头更让她蒙受耻辱。这种可怕的情景,有时会导致心理变态。由于一种自然的恶作剧,有些疾病和疼痛往往只在月经过后才开始,最初可能未被留意就过去了。少女的月经尚无一定规则:她们散步、上街、访友,都冒着被突然袭击的危险,如德·谢弗勒兹夫人那样,冒着弄脏衣服或坐垫的危险。有些女孩子由于这种可能,经常处在惊恐之中。少女对这个女性污点越是觉得可恶,她越是倍加提防,以免由于意外事件或别人得知她的秘密,而使自己蒙受奇耻大辱。

W·李普曼博士在《青春与性》中,除了别的以外,还记录了他在研究青少年性问题期间得到的这方面的如下陈述:

16岁时我第一次感到不适。一天早晨,我发现来了月经,这可把我吓坏了。说实话,我知道它迟早会来。但我对它深感耻辱,以至一上午都躺在床上,不论别人怎么问我,我都说不能起床。

我12岁时第一次来了月经。当时我惊呆了。我非常害怕。母亲只说了句“它每个月都要来”,我则认为这是件十分下流的事;我拒绝承认男人不会发生这种事。

母亲曾对我讲过月经的事。有一天我感到不适,兴冲冲地跑去叫醒母亲说:“妈妈,我有月经了!”可她只说了句:“就为这事何必把我叫醒!”我大失所望。然而,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是我生活中的一次真正革命。

当第一次来月经看见经血流了几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我吓得要死。可我没对任何人说。我刚刚15岁,而且,我只感到一.点点疼。只有一次我疼得很厉害,昏了过去,在我房间的地板上躺了3个小时。可我仍不肯说这件事。

我快13岁时第一次来了月经。我和同学们议论过这件事,我为变成大人感到非常自豪。我郑重其事地向体育老师解释说,今天我不能上体育课,因为我身体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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