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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近卫军-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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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瓦丽雅听到矮小的维丽柯娃用她那刺耳的声音说道:“您自己知道,奥丽迦·康斯坦丁诺芙娜①,我有肺病——呐,您听见吗?”维丽柯娃说了之后,就像表演似的对着聂姆庆诺娃和大胖子德国兵呼吸起来,上等兵朝椅背上一靠,眼睛像公鸡眼似的睁得滚圆,惊奇地望着维丽柯娃。维丽柯娃的胸部果然呼哧呼哧地响起来。“我需要家里人照顾,”她丝毫不以为耻地望望聂姆庆诺娃,又望望上等兵,接下去说,“但是如果城里有工作,我就会很高兴,非常高兴!不过我恳求您,奥丽迦·康斯坦丁诺芙娜,给我一个脑力方面、文化方面的工作。我会很高兴在新秩序下面工作,很高兴!”——
①奥丽迦·康斯坦丁诺芙娜是聂姆庆诺娃的名字和父名。
“我的天哪,她怎么讲得出这种话?”瓦丽雅怀着剧跳的心走进所长办公室的时候这样想道。
她面前站着一个穿军服的、脑满肠肥的德国人。他的油光水滑的灰红色头发从当中分开。他上身虽然穿着军服,可是下面却穿着黄皮短裤和棕色袜子,裸露的膝盖上的汗毛像羊毛一样。他草草地、冷漠地打量了瓦丽雅一眼,就叫道:
“把衣服脱掉!把衣服脱掉!”
瓦丽雅孤立无援地朝四下望了一望。房间里只有一个德国文书坐在桌子后面,他旁边放着一叠叠旧的公民证。
“把衣服脱掉,听见吗?”那个德国文书说的是乌克兰语。
“怎么?……”瓦丽雅满脸都涨得通红。
“怎么!怎么!”文书模仿着她的声调说,“把衣服脱下来!”
“快些!①快些!”裸露着毛茸茸的膝盖的军官吆喝着。突然,他把手伸到瓦丽雅面前,用那洗得干干净净的、也是长着红毛的、骨节粗大的手指扳开瓦丽雅的牙齿,朝嘴巴里望了一望,就动手来解她的衣服。
瓦丽雅由于恐惧和受辱哭了起来,她急忙动手脱衣服,可是内衣越急越脱不下来。
军官来帮她脱。她脱得只剩鞋子。德国人草草地把她打量了一下,嫌恶地摸摸她的肩膀、大腿、膝盖,接着,转过脸去对着文书,仿佛他是在给兵士检查体格似的,简短地说道:
“合格!②”——
①②原文为德语。
“公民证!”文书并不望着瓦丽雅,伸出手来,叫道。
瓦丽雅用衣服遮着身子,啜泣着把公民证递给他。
“住址!”
瓦丽雅说了。
“把衣服穿起来。”文书把她的公民证朝一堆公民证里一扔,阴沉地低声说,“什么时候去集合站,会通知你。”
瓦丽雅到了街上才清醒过来。烈日当空,照着房屋、满是尘土的大路和被晒枯的草地。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周围的一切都被晒坏了,晒干了。热空气摇曳着。
瓦丽雅站在大路当中没到脚踝的厚厚的尘土里。她忽然呻吟了一声,就倒在尘埃里。她的衣服像气泡似的鼓了起来,又瘪下去。她把脸埋在手掌里。
维丽柯娃使她清醒过来。她们从耸立着区执委会大厦的山岗上走下去,经过民警局,穿过“八家宅”,回到五一村去。
瓦丽雅觉得身上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出大汗。
“你这个傻瓜,真是个傻瓜!”维丽柯娃说,“你这真叫活该!……你要知道,这是德国人啊,”维丽柯娃怀着敬意,甚至是谄媚地说,“应该知道怎么去迎合他们!”
瓦丽雅和她并排走着,并没有听见她的话。
“唉,你啊,真是个傻瓜!”维丽柯娃愤愤地说,“我不是给你递了个暗号吗?应该让他们明白,你愿意在这里帮助他们,他们很赏识这一点。还应该说:身体不好……那边委员会里的医生是市立医院的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她给每个人都会批一个‘免’或是‘不完全合格’,那边的德国人只是个医士,屁也不懂。傻瓜,真是个傻瓜!他们已经把我派在以前的牲畜采购办事处工作,还发给口粮……”
邬丽亚的第一个动作是对瓦丽雅表示怜惜。她搂住瓦丽雅的头,开始默默地吻她的头发和眼睛。后来脑子里就产生了搭救瓦丽雅的计划。
“你应该逃走,”邬丽亚说,“是的,是的,逃走!”
“可是往哪儿逃呢,我的天哪!往哪儿逃呢?”瓦丽雅一筹莫展,同时又急躁地说,“我现在什么证件都没有了!”
“我的好瓦丽雅,亲爱的,”邬丽亚温柔地低声说,“我懂得,周围都是德国人,不过这究竟是我们的国家,它大得很,周围的人也还是和我们一起生活过的那些人,办法总会有的!
我来帮助你,青年们和姑娘们也都会帮助你。”
“那么妈妈呢?你怎么能这样说,邬丽亚!他们会把她折磨死的!”瓦丽雅哭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你别哭呀!”邬丽亚气愤地说。“要是你被赶到德国去,你以为她心里会舒服些吗?难道她就受得了吗?”
“邬丽亚……我的好邬丽亚……你为什么还要折磨我?”
“你说的话叫人听了真反感,这……这简直可耻、可恶……我瞧不起你!”邬丽亚硬起心肠说,“是的,是的,我瞧不起你这种窝囊劲儿,瞧不起你的眼泪……周围不知有多少苦难,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壮健、有力、优秀的人在前线、在法西斯的集中营里、在刑讯室里牺牲。你想想,他们的妻子、母亲的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她们照样在工作、斗争!可是你年纪轻轻的,所有的道路都随你走,又有人愿意帮助你,你反而哭哭啼啼,还要别人可怜你。我是不会来可怜你的,是的,是的,不可怜你!”邬丽亚说。
她猛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背着双手抵着门站着,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愤怒望着前面。瓦丽雅把脸埋在邬丽亚的床上,默默地跪着。
“瓦丽雅!我亲爱的瓦丽雅!……你回忆一下,过去我们是怎样相处的吧。我的宝贝!”邬丽亚突然说,“我的宝贝!”
瓦丽雅嚎啕大哭起来。
“你回忆一下吧,我有没有劝你干过什么坏事?你记得吗,有一次是为了几只李子,还有一次游泳的时候你嚷着游不到岸上,我说我要亲手把你淹死?亲爱的瓦丽雅!我求求你……”
“不,不,你已经抛弃了我!是的,你上次动身的时候,你心里就丢弃了我,从此我们中间就没有什么友谊了。你以为我没有感到这一点吗?”瓦丽雅痛哭着,非常激动地说,“可是现在呢?……现在我在世界上完全是孤零零的……”
邬丽亚没有回答她。
瓦丽雅站起身来,并不望着邬丽亚,用手帕擦了擦脸。
“瓦丽雅,我是最后一次对你说,”邬丽亚冷冷地轻声说道,“要么就是你听我的话,我们马上去唤醒阿纳托里,他会把你送到波高烈莱,到维克多家里去,要么就是……你别让我伤心。”
“永别了,亲爱的邬丽亚!……永别了……”瓦丽雅忍住眼泪,从小厨房里跑到浴着月光的院子里。
邬丽亚几乎忍不住要跟在后面去追赶她,不断亲吻她那整个不幸的、泪痕纵横的脸庞。
她吹熄油灯,打开小窗,和衣在床上躺下。她毫无睡意。她倾听着草原上和村里传来的夜晚的隐隐约约的声响。她老是觉得,她在这里躺着,可是德国人已经到了瓦丽雅家里,要把她带走,临别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来对可怜的瓦丽雅说几句安慰她、鼓励她的话了。
突然,她觉得似乎听到软软的泥地上有脚步声,菜园里的叶子也簌簌地响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的似乎不止一个人。应该钩上门,关上窗,但是沙沙的脚步声已经到了窗下,窗口现出了一个白发上戴着乌兹别克小帽的头。
“邬丽亚,你睡了吗?”阿纳托里轻声问道。
邬丽亚已经到了窗前。
“出事了,”阿纳托里说,“维克多的父亲被抓走了。”
邬丽亚看见了维克多的脸,他走近窗前,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蒙着一层阴影,苍白的脸上露出刚毅的神情。
“什么时候抓走的?”
“今天晚上。来了一个德国人,一个党卫队员,穿着黑衣服,人胖胖的,镶金牙,浑身臭气,”维克多恨恨地说,“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兵士和一个‘警察’,那个‘警察’是俄罗斯人……他们打了他。然后把他带到林场办事处,那边停着一辆卡车,装满了被捕的人,他们把所有被捕的人都送到这儿来了……我跟在卡车后面整整跑了二十公里……要是你前天不走,说不定他们也会把你抓去。”维克多对阿纳托里说。
第32章
舒尔迦自从被投入监狱以来,已经过了不少昼夜,他根本记不清日期了。他的牢房里几乎整天都是黑的,只有天花板下面的一条窄缝里可以射进一点光线,窄缝外面装着带刺铁丝,又被屋檐半遮着。
舒尔迦感到自己是孤独的、被大家遗忘了的。
有时候,有些妇女,做母亲的或是做妻子的,好容易求得德国宪兵或是俄罗斯“警察”里的什么人的同意,让她们把食物和内衣转交给被捕的儿子或丈夫。但是舒尔迦在克拉斯诺顿没有亲人。除了刘季柯夫和康德拉多维奇老头之外,他接近的人里面没有人知道他留在克拉斯诺顿做地下工作,没有人知道关在这间牢房里的无名的叶夫多金·奥斯塔普楚克就是舒尔迦。他懂得,刘季柯夫也许根本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即使知道,也没有门路来跟他联系。所以舒尔迦并不指望刘季柯夫的帮助。
唯一跟他发生关系的是那些折磨他的人,这就是那些德国宪兵。他们里面只有两个人会说俄语:一个是满头黑发的、骨头突出的小脑袋上戴着库班皮帽的德国翻译,另外一个是两个拳头就像两只马蹄、穿着镶黄条的肥大的老式哥萨克马裤的“警察队长”索里柯夫斯基——关于这个人可以这样说,他比所有的德国宪兵都坏,如果还有可能比他们更坏的话。
舒尔迦从被捕的最初一刻起就不隐瞒他是个在党的人,是个共产党员,因为隐瞒这一点是无益的,同时也因为这种坦白和实话会给他增强力量,使他可以跟折磨他的人进行斗争。不过他只说自己是个普通干部。但是折磨他的那些人哪怕再笨,也能从他的举止仪表上看出这是谎话。他们要他供出他的同谋。因此他们不能也不愿意把他弄死了事。宪兵站长勃柳克纳或是副宪兵站长巴尔德每天要审问他两次,希望通过他来破获克拉斯诺顿的布尔什维克组织,借以向本州的最高野战司令官克列尔少将邀功。
他们一遍一遍地审问舒尔迦,要是他把他们惹火了,他们就打他。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派党卫队分队长芬庞来拷打他。芬庞是个嗓门像村妇、镶金牙、戴浅色玳瑁边眼镜、有点秃顶的胖军士。这个军士身上臭气熏人,连副宪兵站长巴尔德和宪兵站长勃柳克纳闻了都要皱鼻子,要是他靠他们太近,他们就会对他冷嘲热讽。芬庞军士完全冷漠地拷打和折磨这个不但上了绑、而且还有几名兵士抓着的舒尔迦。他打人有一套办法,很熟练。这是他的职业,他的工作。当舒尔迦不受审而待在自己牢房里的时候,芬庞军士就不去碰他,因为他对没有上绑、也没有兵士抓着的舒尔迦是害怕的,同时还因为这不是芬庞的工作时间,而是他的休息时间,这时他总待在专门拨给他和他的兵士们用的监狱院子的门房里。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折磨舒尔迦,不管这种折磨拖得多长,他的态度总是毫不改变。他还是那样不听摆布,暴躁倔强,大家都被他弄得筋疲力尽,总之,他只会使他们感到麻烦。
舒尔迦的表面生活尽管是在这样绝望到无可挽救、单调得令人痛苦的状况下度过,他的精神生活却格外紧张而深刻。像一切正直的、清白的人面临死亡时那样,他现在正以明察秋毫的力量和异常老实的态度来观察自己和自己的一生。
他以极大的毅力排除杂念,不去想念妻子儿女,以免心肠发软。但是他却怀着更大的温情和热爱想到就在这儿城里离他不远的他青年时代的朋友——李莎·雷巴洛娃和康德拉多维奇。使他伤心的是,甚至连他的死,在他们眼里也许可以洗刷他的过错的死,他们都不会知道。是的,他已经知道,他是为什么进了这个黑暗的牢房;他痛苦,因为他意识到已经铸成大错,他甚至无法向人们解释他错在哪里,好让自己的心灵可以轻松一些,使别人不致重蹈他的覆辙。
有一次白天,舒尔迦早晨被提审之后正在牢房休息,他听到牢房外面有人在放肆地谈话,牢门带着凄楚的声音打开了,牢房里走进了一个人,戴着“警察”臂章,武装带上挂着一个拖着黄带子的沉甸甸的手枪皮套。在走廊里值班的那个留小胡子的德国宪兵站在门口。
舒尔迦已经习惯黑暗,转眼之间他就看得清清楚楚:进来的那个“警察”还非常年轻,差不多是个孩子,黑头发,一身黑制服。他看不清楚舒尔迦,有些手忙脚乱,又竭力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慌慌张张地转动着小野兽般的眼睛四下打量,忙得全身摆动。
“现在你也进了兽笼了!现在我们要把门关上,让你尝尝滋味。进去吧!”小胡子宪兵说了几句德语,哈哈大笑起来,就在那个年轻“警察”背后砰的把门关上了。
舒尔迦在漆黑的地上略微抬起身来,“警察”迅速地朝他弯下身子,他的黑眼睛里射出的惊慌的、锐利的目光使舒尔迦感到震动。他低声说:
“您的朋友在等待机会。下星期夜里您等着,事先我会通知你……”
一转眼,“警察”又挺直身子,脸上露出一副蛮横的神气,声音含糊地说:
“你吓不了我……对吗?……我可不是那种人……该死的德国鬼子!”
德国兵大声笑着把门打开,快活地高声说了一句什么。
“哈,吃到苦头了吧?”年轻“警察”在舒尔迦面前摇晃着瘦削的身子,说。“算你运气,我是个老实人,而且不认识你……哼,你这个家伙!”他突然叫了一声,把一只细瘦的胳膊挥动了一下,轻轻地推了推舒尔迦的肩膀,又用指头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就在这轻轻的一按里面,舒尔迦又感到了一种亲切的意味。
“警察”出了牢房,门砰的关上了,钥匙在锁孔里响了一声。
当然,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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