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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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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趁机环顾了一下这地方。
“你打毛线的技术好极了,太太。”
“我习惯了。”
“花样也挺漂亮的。”,
“你觉得漂亮么?”老板娘微笑地看着他说。
“肯定。可以问问是作什么用的吗?”
“打着好玩的,”老板娘说,仍然微笑地看着他,同时灵巧地运动着手指。
“不作什么用?”
“那要看情况。说不定有一天我能给它派上用场的。如果那样的话——晤,”老板娘说,既卖弄风情,又严厉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它就会有用了。”
说来奇怪,圣安托万的人似乎坚决反对德伐日太太头上插玫瑰。有两个人分头走进店来,想要酒喝,看见那不寻常的玫瑰花,便都犹豫了,都装作到那儿找朋友的样子溜掉了。连他们进店之前在店里的客人也都走得一个不剩了。密探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什么迹象也没发现。人们都走开了。他们穷,行动都很偶然没有目的。这很自然,也无懈可击。
“约翰,”老板娘心想,手指头打着毛线,心里却在检查着手上的工作,眼睛望着生客。“只要你多呆一会儿,我便在你离开之前,把‘巴萨’织进去。”
“你有丈夫吗,老板娘?”
“有。”
“有孩子吗?”
“没有。”
“生意似乎不大好呀?”
“生意很不好,老百姓太穷了。”
“啊,不幸的、痛苦的人民!还受到这样的压迫——正如你所说的。”
“这可是你说的,”老板娘反驳,纠正了他的话,同时在他的名字上娴熟地添上一笔对他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帐。
“对不起,那确实是我说的,可你自然会这么想的,毫无疑问。”
“我想?”老板娘提高了嗓门回答。“我跟我丈夫要维持这个店面,已经够忙的了,还想什么。我们在这儿想的只是怎样活下去。我们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这就够我们从早到晚想个没完了,我们才不去想别人的事自讨苦吃呢。要我想别人的事么?不,我不干。”
那密探是来搜罗点面包皮或者制造点什么的。他不愿在他那阴鸷的脸上露出狼狈的样子,只把胳膊肘靠在老板娘的小柜台上,装作一副献献殷勤闲聊闲聊的神态,偶尔啜一口干邑酒。
“加斯帕德的死,老板娘,真不成话。啊,可怜的加斯帕德!”他说时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表示同情。
“啊呀!”老板娘轻松冷淡地说,“拿了刀子干这种事总是要受罚的。他早就该知道玩这种奢侈品是什么价钱,不过是欠债还钱罢
“我相信,”密探说,放低了声音。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他那张邪恶的脸上每一块肌肉都表现出受到伤害的革命的敏感:“说句知心话,我相信这一带的人对这个可怜人有着强烈的同情和愤怒,是么?”
“是么?”老板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说。
“没有么?”
“——我当家的来了:”德伐日太太说。
酒店老板进了门,密探碰了碰帽檐行了个礼,带着讨好的微笑说,“日安,雅克!”德伐日停了步,瞪大眼望着他。
“日安,雅克!”密探重复。在对方的注视下显得不太自信,笑得也不太自然。
“你认错人了,先生,”酒店老板回答。“把我看作别人了。我不叫雅克。我叫欧内斯特·德伐日。”
“叫什么都一样,”密探笑眯眯地说,但也诱着狼狈,“日安!”
“日安!”德伐日干巴巴地回答。
“你进来的时候,我有幸在跟老板娘闲聊,正说起别人告诉我的事:圣安托万人对于可怜的加斯帕德的不幸命运表现了强烈的同情和愤怒呢。”
“没听见谁说过这祥的话,”德伐日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说完这话,他走到小柜台后面,一只乎放在他妻子的椅背上,隔着这道障碍望着他们共同面对的人。若是能一枪崩了他,两人是会感到痛快的。
那密探很习惯于他的职业生活,并没有改变他那不自觉的姿态,只喝干了他那一小杯干邑酒,啜了一口清水,又叫了一杯干邑。德伐日太太给他斟了酒,又开始打起毛线来,嘴里哼着小曲儿。
“你对这一带好像很熟呢。就是说,比我还熟,是么?”德伐日说。
“不不,不过想多知道一点。我对苦难的居民有深刻的关心,”
“啊!”德伐日含糊地说。
“能有幸跟你谈话,德伐日先生,令我想起——”密探接下去,“我有幸能把你的姓作一个有趣的联想。”
“真的!”德伐日淡漠地说。
“不错,真的。我知道曼内特医生放出来时是由你照顾的。你是他家的老仆人,所以把他交给了你。你看,我还算了解情况吧?”
“有那么回事,肯定,”德伐日说。他的妻子在打毛线和唱歌时仿佛偶然地碰了碰他的手肘,他明白那是暗示他最好还是回答,但要简短。
“他的女儿来后,”密探说,“找的也是你。她是从你手里把她父亲接走的,同来的还有一个一身褐色衣服、穿戴很整齐的先生。那人叫什么来着?——戴个小假发——叫罗瑞——是台尔森银行的人——把他接到英格兰去了。”
“是事实,”德伐日重复。
“多么有趣的回忆!”密探说。“我在英国跟曼内特医生和他的女儿都认识。”
“是么?”,
“你现在不大得到他们的消息了么?”密探说。
“没有消息,”德伐日说。
“实际上,”老板娘放下了活计,也不再哼曲子,抬起头插嘴道,“我们没有得到他俩的消息。我们接到他们平安到达的消息之后只收到过一两封信,从那以后他们的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我们也只顾着自己的生活—一就没有再通信了。”
“完全如此,老板娘,”密探说。“那小姐快要结婚了。”
“快要结婚了?”老板娘回答。“她挺漂亮的,早该结婚了。你们英国人太冷淡了,我好像觉得。”
“啊!你要知道我就是英国人呢!”
“我早听出了你的口音,”老板娘回答,“我估计口音既然是英国的,人也就是英国人了。”
他没有把这番鉴定看作是赞美之辞,只好努力招架,哈哈一笑应付过去。他喝完了干邑酒,又说:
“真的,曼内特小姐要结婚了。但对象不是英国人,而是跟她一样出生在法国的法国人。说到加斯帕德(啊,可怜的加斯帕德!太残酷!太残酷!),有一件事倒很奇怪。小姐要嫁的是侯爵大人的侄子,而加斯帕德正是因为侯爵才被高高吊起来的。换句话说,那人正是现在的侯爵。但是他在英国是隐姓埋名的,在那儿并不是侯爵。他叫查尔斯·达尔内先生。他母亲姓达尔内。”
德伐日太太平静地织着毛线,但这消息对她的丈夫却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他在小柜台后面打火点烟斗,可无论做什么那手总有点不听使唤,心里也很乱。那密探若是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或是没记录在心里,他就算不上是密探了。
巴萨先生这一枪至少已经刺了个正着,虽然它有什么价值还不清楚。此时又再无客人进来给他再显身手的机会,他便付了酒钱,走掉了。临行前他又利用机会温文尔雅地表示希望有机会跟德伐日夫妇再会。他离开酒店之后好一会儿这对夫妇仍然保持着原样没动,怕他又会回来。
“他关于曼内特小姐的消息,”德伐日低声说,他站着,吸着烟,一只手还在她椅背上,“能是真的么?”
“他那话很可能是假的,”老板娘眉毛扬起了一点点,“但也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一—”德伐日说着又住了嘴。
“如果是真的又怎么样?”他的妻子重复说。
“——而那件事又发生了,我们看到了胜利——那么为了她的缘故,但愿命运让他别回法国来。”
“她丈夫的命运,”德伐日太太跟平时一样平静地说,“会带他到该去的地方,让他在该收场的地方收场。我就知道这一点。”
“但是有一件事却很奇怪——至少现在是很奇怪的,不是么?”德伐日说,带着恳求他妻于承认的口气,“尽管我们非常同情她和她的父亲,她丈夫的名字此时却在你的手下,记录进了惩罚名单,跟刚才离开我们的那条地狱的狗在一起。”
“到了那时比这更离奇的事也会发生的,”老板娘回答。“我把他俩都记在这儿了,这是肯定的。他们各有各的帐,都记下了,那就行了。”
说完这话,她卷起了毛线活儿,把玫瑰花从包在头上的手巾上取下来。圣安托万人或者是有一种本能,意识到那讨厌的装饰已经不见了,或者是一直观察着等待着那装饰的消失。总而言之,不一会儿工夫人们已鼓起勇气往店里走来,酒店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在这个季节里的黄昏,圣安托万人全体都要出门,有的坐在门槛上,有的坐在窗台上,有的则坐到肮脏的街头巷尾。都是出来透气的。这时德伐日太太总习惯于拿着毛线活儿在东一群西一群的人之间走来走去:她是个传教士——像她这样的人还不少—一人世间若是不再产生这样的传教士就好了。女人们织着毛线,织的是不值钱的东西。但是,机械的工作可以机械地带来吃喝。手的活动是为了嘴和消化系统的活动。若是精瘦的指头停止了活动,肠胃就更填不满了。
但是她们的手指所到之处也正是眼睛所到之处,也是思想所到之处。德伐日太太在人群间周游时,她所接触到的妇女们的手指、眼睛和思想都行动得更快更猛烈了。
她的丈夫在门口吸烟,带着钦佩之情打量着她。“了不起的女人,”他说,“坚强的女人,伟大的女人,伟大得可怕的女人!”
黑暗在积聚,教堂的钟声响了,远处的王家卫队的军鼓响了。妇女们坐在那儿不断织着毛线。黑暗笼罩着她们。另一种黑暗同祥在稳定地积聚着。那时在全法兰西的尖塔上发出欢声的铜钟将会被熔铸为发出雷鸣的大炮。而隆隆的军鼓亦将淹没一个凄惨的声音。那个夜晚将跟力量与富裕的声音,自由与生命的声音一样无所不能。妇女们坐在那儿不断地编织着,许多东西都往她们积聚包围过来,使她们自己围到一个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架子下面,坐在那儿不断地编织,记录要落下的人头——
(my285。)
第17章 某夜
太阳在索霍那平静的街角以从不曾有过的辉煌落了山。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黄昏,医生和他的女儿一起坐在梧桐树下。月亮的光也以从不曾有过的温柔照在伟大的伦敦城头。她看见了他俩坐在树下,并透过树叶照在他们脸上。
露西明天就要结婚了。她把这最后的晚上留给了爸爸。两人单独坐在梧桐树下。
“你高兴吗,亲爱的爸爸?”
“很高兴,孩子。”
两人在那儿已坐了许久,却没有多说话。在天色还明亮可以工作和读书时,她没有做日常的女红针黹,也没有念书给爸爸听——她曾不知多少次坐在树下他的身边,做过针线活儿,给他念过书,这一回却不同,她没有理由那样做。
“我今天晚上很高兴,爸爸。上天赐给了我爱情:我对查尔斯的爱情和查尔斯对我的爱情。我感到非常快乐。可是如果我不能依旧把我的生命奉献给你,或是我婚姻的安排竟要我跟你分开,即使不过几条街的距离,我也不会像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么快乐的。我会责备自己。即使就像现在这样—一”
即使像现在这样,她已经禁不住带了些哽咽。
她在凄清的月光下搂住了爸爸的脖子,把脸靠在他的胸脯上。在月光下——月光总是冷清的,正如太阳的光本身——正如被称作人类的生命的那种光——正如生命的光的到来和离去一样,都那么冷清。
“我最最亲爱的!这是最后的一次了。你能否告诉我,你能非常非常肯定我的新情感和新职责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这一点我是很明白的,但是你明白么?在你自己的心里,你是否很肯定?”
她的父亲以他很少表现的欢乐而坚定的信心回答道,“很肯定,我亲爱的!还有,”他温柔地亲吻她,“从你的婚姻情况看来,露西,我的未来肯定会比没有这桩婚事时更要好得多一—是的,会比以前好得多的。”
“但愿我能有那样的希望,爸爸——”
“相信我的话,亲爱的!的确会的。你想想看,这事很自然,也很简单,原是顺理成章的事,亲爱的。你年轻,一心只想到我,却不懂得我为你所操的心,我怕你蹉跎了——”
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却抓住了她的手,重复道:
“磋跪了,孩子,不应该为我磋跎了时光。你的忘我帮神使你不能完全理解我对这事有多着急。你可以问问自己,若是你不能完全幸福,我还能完全幸福么?”
“若是我没遇到查尔斯,爸爸,我跟你也一定会很幸福的。”
他笑了,因为她已不自觉地承认了在遇到查尔斯之后若是再没有了他,她就不会幸福了。他说:
“孩子,你已经遇到了他,他是查尔斯。若不是查尔斯,也会是别的什么人的,或者,若是连别的人也没有,原因就落在我身上了,那就会是我生命中黑暗时期的阴影落到了我的身体之外,投到你的身上了。”
除了那次审判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提起自己受难的日子。这话在她耳里产生了一种奇待的新鲜感受,此后久久难以忘记。
“你看,”波维的医生伸手指着月亮说,“我从监狱的窗户看过月亮,那时它的光使我难堪,总让我想起它也照耀着我失去的一切。那对我是个折磨,使我拿头去撞监狱的墙。我曾在非常迟钝懵懂的状态下望过月亮,那时心里什么都不能想,只想到在满月时,我能在它上面画下的横线的数目和跟横线交叉的竖线的数目,”他带着沉思的神情望着月亮说下去,“横竖都可以画二十条线,我记得,第二十条线就很难挤进去了。”
她听着他的话,一种奇怪的刺激把她带回到他所叙达的时光。他的叙述发展,她受到的刺激也加深,但他叙述时的神态并不令她害怕。他只不过像是拿他今天的欢乐幸福跟已成过去的苦痛经历做着对比。
“我曾千万次地望着月亮想象过从我身边抢走的尚未出生的孩子。它能活着吗?它母亲受了惊吓,它出生时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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