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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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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桑瞧着我说道:“包朗,你总还记得丽兰卧室中壁橱里的那双黑纹皮皮鞋,曾经抹拭过的吗?原来这块手巾有过两种功用:一种是抹刀,一种是抹皮鞋,”他把这刀照样包好,放在倪金寿的书桌面上。“松泉,你说下去。”
    那探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从那小弄里回出来时,老人已去过了好几个门面,那两个可疑人却已接近老人,我倒反而落在那两个人的后面。但我为着小心起见,又不便抢到他们的前面去。可是老人走到了大生银行办事处的门前,走了进去,那两个人也就在门外徘徊。我当然也不能跟进去。这样耽搁了二十分钟的光景,老人从银行里出来,那两个人仍紧紧跟着。我没有办法,依旧落在后面。老人继续步行,一直向大同路进行。进了大同路以后,我们四个人仍旧维持着先前的次序。我知道这两个人不怀好意。我打算到了青蒲路,让老人进了屋子,再解决这两个人。不料将近到青蒲路转角,那两个人忽上前动手,目的分明要行劫。那时我离开他们还有三四丈路,我正想上前去干涉,那三个人扭了一回,忽儿两声枪响,老人就倒在转角上。那两个人也回身奔逃。这两个人和我擦身而过。我如果阻拦,至少可以擒住一个人。但这两个人既不曾注意我,我就定意索性尾随他们去,也许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绩。他们在大同路北面的转角上,雇着了两辆黄包车。我当然也坐了车子追踪。直到西区文庙路附近,他们才下车,走进一宅没有门牌的草屋中去。
    “我认明了地点,便到附近西区警署里去报告。杨区长马上派了四个弟兄,带了手枪,跟我到那草屋中去_我们进了茅屋,那两个人还在里面,那穿西装的一个,拔出手枪来要想抵抗。但我们的手快,他已来不及。所以我们不曾费多大气力,一共捉住了四个人,一个女人,三个男人。
    “我们把这四个人带回到西区警署,杨区长马上向这四个人问供。起先他们当然还不肯说,后来经过了一次小小的麻烦,那个西装的才说出实话。他们的目的很简单。他们瞧见那老头儿在珠宝店里换得了许多钞票,便想劫取。不过结果却没有成功,费了两粒子弹,让那老人吃些苦罢了。”
    霍桑听到这里,点了几点头,表示他对于这报告非常满意。
    他说到:“这老头儿不但吃苦,大概要送命了。不过这也是他应得的酬报。”他把手中拿着的一张纸重新展开来。“金寿兄,松泉的报告完全没有错误。那两个家伙真是劳而无功。李芝范把钻镯钻戒和牛乳珠耳环换来的钞票,已从银行里汇给他的儿子守琦了。这里有一张汇款收据,数目是四千五百六十元。”他随手把那张展开的纸授给倪金寿瞧。
    我记得这张纸,霍桑在青蒲路跟大同路的转角上从李芝范的衣袋里搜出来的。他当时曾告诉我是张收据,我却想不到是这样一回事。倪金寿向松泉挥挥手,叫他出去,回头来向霍桑说话。
    他道:“霍先生,你现在可以把李芝范的动机告诉我了吗?”
    霍桑答道:“他的动机很浅显,金钱是唯一的主题,还有一部分连带作用,我不妨也暂作一个假定。如果说错,好在还可以让李守琦来纠正。
    “我已跟包朗兄说过,李芝范是个修养不足的人。他过惯了朴素的农村生活,一朝踏进了五色眩目的都市社会,他的心便把握不定。他眼见王丽兰这样子奢侈浪费,他的心便不禁跃跃欲动。他本是丽兰的姑夫,同时伊又是他的未婚媳妇。最好自然是丽兰肯跟他们回去,可是事实上丽兰也已被环境彻底变换,他们的愿望当然是不能实现了。
    “这一次守琦到上海来,分明就为着要解决他们的婚约。我猜想守琦的意思,还不肯放弃丽兰,希望完成这不可能的婚姻。丽兰当然不会答应,或许曾允许给他多少钱,解除这一件婚约。那父子俩的心事怎样,我当然不能猜得完全正确,但我料想丽兰的建议,李芝范也许是赞成的,但李守琦却是痴心妄想,企图人财两得。只瞧前天十七夜里,李守琦的无耻企图,终于由他的老子排解开来,可见芝范对于丽兰的感情,还不曾破裂。所以在昨天十八日早晨,守琦虽不欢而散地回苏州去,芝范却仍能留在这里。
    “我说过了,金钱是主因,婚姻是次因。因着上夜里守琦的鲁莽行动,这件事情已经弄僵。丽兰虽曾建议用金钱解除婚约,经过了守琦的行动,这建议势必也不能履行。结果就是人财两空。这当然是李芝范所不愿意的。于是谋杀的念头,就在这老人心里活动了。
    “你们总瞧见这老人的一双黑眼弈奕有神,显示他是具有相当魄力的。他既然有了行凶的意念,又得到凑巧的机缘,他的谋杀的决心就完全成立了。”
    倪金寿问道:“你说的机缘,可是指这老头儿到上海的那天,曾目睹余甘棠与赵伯雄互相争吵的一回事吗?”
    霍桑点点头道:“是的,这是一个远因;近因是昨天早晨他送了儿子上火车回来,又听得丽兰跟余甘棠在电话中相骂。余甘棠所说的恫吓的话,老人一定都听得。因为老毛曾说,那时候就是李芝范劝丽兰上楼去的。他觉得丽兰的环境既然这样复杂,他自己是个乡下人,名义上又是丽兰的亲属其实这亲属的关系,一旦遭遇了怨恨和金钱魔力的袭击,真是脆弱得可怜他自以为他造成了这件案子,人家决不会疑心到他。因此他就毅然决然地就在当天夜里下这毒手。”
    倪金寿连连点着头,认为霍桑的假定很合情理。他说道:“霍先生,他行凶的经过,你索性也说一说罢。”
    霍桑还没有答话,电铃响了。倪金寿接了话筒一听,又简短地答了几句。就将话筒搁好。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说道:“完了。这是公安医院徐院长来的电话。这老头儿已经完了。”
    霍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如果耐得住清苦,不受物质的诱惑,此刻也许还安安逸逸地度着乡村生活呢!”连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叹息对于我产生了深切的反应。我觉得物质文明,一方面固然可以提高人生的享受,另一方面却做了人类互相争杀的主因。我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思想,对于物质方面都采用一种压抑和轻视的态度。孔子所说的:“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义也。”这一句话,就可以代表一切。因着这种思想的结果,我们在物质方面固然没有多大成就,但社会间争夺残杀的现象,也未始不是因此而比较地减少。自从我们的大门给人家敲开以后,这物质方面的对比,更赤裸裸地显露出来,因此我们便被认为一个物质落伍的国家。可是我们的物质欲望一经引诱,却不能因为自己不能生产而依旧遏抑着,于是都市社会中的一般人,目光都集中在现成的享用上;社会既然因此而更见混乱,国力也一天天地消损了!
    倪金寿倒并不觉得怎样。他仍催促着霍桑说:“这老头儿既然死了,他的行动的经过,再也没法可以证实,只有请你说一说。”
    霍桑道:“他的行动也很简单。我相信我的片面的猜想,大概也不会怎样远离事实。他在十七夜里把儿子劝回房里去以后,知道事情已闹成僵局,势必要人财两空。他为挽回一部计,也许就下了谋杀的决心。昨天早晨他送儿子出来的时候,大概就悄悄地买了这把刀,打算找个机会动手。情势上他是不能再长久在丽兰家中住下去了,所以这动手机会不能久搁,必须急谋实现。昨天早晨他回去时,听到了余甘棠在电话中恫吓,认为可以嫁祸于小余,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就定意在昨天夜里实行动手。
    “昨夜里他读罢了报上楼时,天下雨了,他一定认为这又是一个最好的凑巧机会。他上楼以后,当然不能睡眠。他的房间在金梅卧室的隔壁。他等金梅熄灯睡着以后,便悄悄地下楼准备。他到二层楼去,推进了丽兰的卧室。你们都知道伊的房门是不锁的。他一定曾在伊的房里出进过几次,瞧见过有一双皮鞋在壁橱里。他拿到了这双陆健笙的皮鞋,也许带上楼去,也许就放在楼梯近边,等到临时应用。
    “到了十二点不到,丽兰回家了。他一定是听到的。那时他大概就带了刀,提了皮鞋,悄悄下楼来。恰巧那个雨衣客进来了,他当然不便就动手。但他一定认为这又是一个掩护的障幕,更增加了他的动手的决心。据我料想,当雨衣客在客室中和丽兰谈话的时候,他也许始终伏在楼梯上吸烟。
    “后来雨衣客去了,他也就走下来。那时他一定把皮,鞋放在楼梯脚下,藏着刀,衔着装烟嘴的纸烟,装做很随意的样子,走进会客室去。
    “那时候丽兰也许已走出会客室,准备送那雨衣客出去,忽见老人下楼,便变计不送。伊连忙退进会客室。这也有理由的。据我推想,那雨衣客也许曾给丽兰若干法币我相信抽屉中的三叠就是当时丽兰随手将法币放在书桌面上,这时伊见老人要进会客室,伊便抢先把那法币放进抽屉去。我们可以想象到伊当时的慌急状态,伊连抽屉上的钥匙也没有旋一旋。
    “接着老人和伊大概曾搭仙过几句,丽兰把窗推开了,就在椅子上坐下。就在那时,老人便出其不意地摸出刀来行刺。这动作一定很干脆,一刀便刺中心房,丽兰竟来不及呼救;也许伊喊过几声,但声音一定不高。老人在计划完成以后,便放了烟嘴,动手偷取伊身上的饰物。这动作一定也很快。他把戒指,手镯,和耳环拿到了手,便拿了凶刀匆匆离开会客室。他已不敢多留,连在手边的抽屉都不曾开,又忘了他的烟嘴。所以今天早晨他看见抽屉中有三叠钞票,竟怔了一怔。他分明在自悔失着。但当时他凭着他的急智,假装着他惊讶丽兰的疏忽,我们竟也被他瞒过。
    “第二步,他走到会客室外面,就穿上那双带下来的皮鞋,走到外面雨里去。那时他因匆促的缘故,鞋带都不曾缚好。包朗,现在你总可明白那鞋带上污泥的来源了。
    “他在泥水中浸了一浸,便走进屋子,直到会客室中的地毯边缘;接着他又回出来,从东边走到前门口为止。他的目的,要人家知道有一个人从外面进去,又重新出来,所以从西边进,南边出,两行之间,分别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鞋印交叠凌乱。可惜太清楚了,反而留下了破绽!
    “他在一进一出时,那双自己的缎鞋,一定提在手中。他走到门口,就换了他自己的缎面布底鞋,又提了皮鞋,直接回楼上去。那时他的动作一定很小心,屋子里的人又都睡着,赵伯雄还不曾回来,故而他的计谋可以安然完成。他回到楼上,就用他的白巾把皮鞋抹了一抹,重新送还到壁橱里去;然后又上楼将凶刀抹干净了,就用这块白巾包好;又将偷取的一切饰物,一起藏在什么地方;接着他才上床去装做睡眠的样子。直到枪声响后,金梅去敲他的房门,他才假装醒来。人家自然疑不到他了。”
    倪金寿忽道:“假使我们今天早晨就到楼上去搜一搜,这个秘密不是马上就可以揭穿了吗?”
    霍桑点头道:“是的,这是我们的失着。其实问题就在双重谋杀上。我们当时都觉得手枪问题比较急切而惹人注意,所以我就先注目到外围问题,而把内线问题暂时搁一搁了。”
    霍桑的解释,到这里已全部清楚。我也相信他虽出于推想,与事实一定相差不远。霍桑在离开警厅以前,又叫余甘棠出来,经过了一番训话,将他放掉。在训话时,我也参加过几句。
    我曾向他说道:“我们的国家处在危急的时代,未来的祸难,随时可以发生,而且也没法避免。青年是国家的命脉,民族的柱石,你是个优秀的知识分子,怎么自暴自弃,投进了迷人的魔窟里去,干这自杀的行为?”
    霍桑的话当然更婉转些,不比我这样率直。余甘棠显着羞愧无地的样子。我暗暗欢喜,料想这少年还有自新的可能,国家也可多留一分元气,因为一个人有了错误而能够感到羞愧,可见他的知耻心还没有完全消灭。我所期望他的自新,就寄托在这一点上。
    霍桑在和倪金寿作别的时候,对于报纸上的新闻字句,曾叮嘱过几句。他果真为赵伯雄留些地步,不曾把他的名字牵连进去。连余甘棠也只写余某宇样。就是我此刻记载,甘棠二字,也出于杜撰。还有几个人的姓名,也是都曾交易过的。
    这一夜我们回寓所时已交十一点钟。第二日,李守琦到上海来,受过倪金寿的讯问,证实了霍桑所推测的李芝范的动机。不过他对于他父亲行凶的计谋,绝不知情。这件案子既然结束,霍桑也不主张多所牵累。除了将汇寄的四千五百六十元追回以外,李守琦就完全没有什么处分。关于那舞后的财产,李守琦当然不敢要求继承,陆健笙却曾提出收回的请求。霍桑曾竭力反对,结果连同他送给霍桑的酬报,都捐给了慈善机关。
    姜安娜曾来谢过霍桑,他回答几句忠告。伊因着同伴的不幸归宿,也有相当的觉悟。那个乘黑汽车的雨衣客,我们也始终没有找到下落。还有丽兰的朋友鲍玉美,也不曾实践伊的诺言,伊到底不曾到丽兰家去。赵伯雄曾否找到伊,我们也不知道。这案子披露以后,这位鲍小姐便离开舞场,从此销声匿迹地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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