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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选-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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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迪先生一家同英国有贸易往来,是做大生意的买办。罗希克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的情况下贾诺基会安排他去做一项很轻松的工作,并且给予他丰厚的报酬。这样的工作是不愁找不到人干的,即使有人来做这项工作,也不会受到如此的关照。因此,当贾诺基把他请到家里来并对他的饮食等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时候,他只能用时来运转来解释这一切,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不过,他的好运来得太快了,对此需要简单地加以说明。

从前,贾诺基先生的家庭并不这样富有。他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的家境很穷。当时他有一位同窗好友,名叫霍罗莫洪·薄苏。霍罗莫洪是梵社①里的人,霍罗莫洪的父亲是英国商行的经纪人,很受商行英国老板的器重,于是就被提拔为买办。后来,霍罗莫洪又让自己的好友贾诺基参加了这个商行的工作——

①梵社:印度启蒙运动思想家拉姆莫洪·拉易于1828年创立的一个宗教改良团体,其主要宗旨是改革印度的宗教和社会。该团体在当时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

家境贫寒的贾诺基,正值青春年华,他对社会改革的热情一点儿也不比霍罗莫洪逊色。所以,在父亲谢世之后,贾诺基没有让妹妹过早地结婚,而是让她读书,一直读到较大年龄。这样一来,他妹妹在他们织工种姓的圈子里就未能找到婆家。当时,属于卡亚斯特种姓的霍罗莫洪就娶了他妹妹为妻,从而使他获得了解脱。

从那以后,许多年过去了。霍罗莫洪·薄苏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所有生意买卖几乎全转到贾诺基的手里。后来他搬出租来的房子,住进了自己的三层楼住宅;他长期使用过的那块怀表因显得寒酸也被丢弃了,新买来的金表犹如爱妻一样,一直贴在他的胸脯上,嘀嘀哒哒走个不停。

就这样,他的财富越增加,他就越觉得,自己在年轻时代家境贫寒的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热情,只是一种轻率幼稚的举动。无论如何他都要销毁自己家庭历史中的这一章,重新回到织布工种姓中去。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属于织布工种姓的人家。有两个人由于贪恋新娘家的钱财曾经表示愿意和他的女儿结婚,可是当他们的亲属得知这一消息后,就来大吵大闹一场,结果婚礼一次都没举行成。贾诺基甚至要把女儿嫁给一个不识字的文盲。这无疑是要把女儿的终身幸福作为牺牲品,呈献在社会之神的宝座下。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说纺织学校有一个教员,是塔纳戈尔镇博沙克家族的后代——他的祖先奥毗拉摩·博沙克是赫赫有名的望族,但现在他们的家道中落了,不过,博沙克家族的门第高于贾诺基的家庭。

女主人从远处看见这个小伙,就觉得很满意。她问丈夫道:“这孩子的文化程度怎么样?”

贾诺基先生说:“这没有什么关系。现在那些文化程度高的人,总是不愿意遵守印度教的规矩。”

“他有钱吗?”女主人又问。

“他相当穷。这对我们有利。”贾诺基回答说。

他妻子说道:“总得请些亲戚来吧。”

贾诺基先生说:“这种事以前我们做过多次。亲戚们匆匆赶来了,可是婚礼却没有举行成。这一次我们要让他们先举行婚礼,然后再安排时间,请亲戚们来吃喜糖。”

罗希克日夜盼望回到家乡去,可是怎么样才能突然攒够那么多钱呢?对此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就在这个时候,救命的良药已经送到他的嘴边。他一分钟也不想耽搁,立刻张开了口。

贾诺基先生问他:“要不要给你哥哥报个信儿?”

罗希克说:“不用,没这个必要。”他心想:“等一切都办妥之后,再告诉哥哥。他要让哥哥大吃一惊,他想让哥哥亲眼看看,他罗希克是有能力的。这样做岂不更好吗?”

婚礼在选定的吉日良辰如期举行了。在其他各种陪嫁品中,首先要有一辆自行车——这是罗希克提出的要求。



那时正是玛克月的月末。田野里的芥末花和亚蔴花正在盛开。熬制甘蔗糖的工作已经开始,甘蔗的醇香仿佛使空气变得浓重了。家家的粮仓里都贮满了稻谷和豆子;靠牛栏的院子里堆放着成朵的干草。在河对岸的牧场上,牧民们赶着牛群在放牧,他们搭起了窝棚并在里面驻了下来。渡口的摆渡已经停止,河水已变得很浅,人们撩起裤腿,就可以涉水过河了。

罗希克上身穿一件翻领衬衫,下身穿一条达卡生产的围裤,衬衫外面套一件敞怀的黑色毛料西装上衣;脚上穿一双花袜和英国产的油黑铮亮的皮鞋。他骑着自行车,沿着笔直的大路向前疾驰。走上乡村的土路之后,他不得不放慢车速。村里人看到他这身打扮,都不敢认他了。他跟任何人都没有打招呼;他希望能在别人认出他之前见到哥哥。当他快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他无法回避村里孩子们的眼睛。孩子们立即就把他认出来了。绍罗碧的家就在附近,所以,孩子们跑过去,大声叫起来:“绍罗碧姐姐的未婚夫回来了!绍罗碧姐姐的未婚夫回来了!”戈巴尔当时正在家里,他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罗希克的自行车就已经停在自己的家门口了。

当时暮色已经笼罩大地,屋子里黑洞洞的,房门上挂着锁。这座无人居住的房屋,仿佛在默默地哭诉:“没有人了,没有人了。”刹那间,罗希克心里感到难受极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两条腿开始颤抖起来。他倚着门站在那里。他觉得口干舌燥,喊不出声来。从远处的庙里传来了晚钟暮鼓声。这声音在罗希克听来,仿佛是从过去生活的彼岸传送来的沉重的告别辞。呈现在他面前的泥土墙、茅草屋、紧紧关闭的大门、篱笆、歪斜的海枣树——这一切仿佛只是过去生活的一个缩影,但又仿佛是虚幻的。

戈巴尔来到了他的身边。面色苍白的罗希克望着戈巴尔的脸,而戈巴尔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低着头伫立在他的面前。“我明白了,明白了,哥哥不在人世了!”罗希克说完就瘫坐在门旁。戈巴尔也在身边坐下来,说道:“罗希克哥哥,走吧,到我们家去吧。”罗希克摆脱他的双手,跪在门前哭喊着:“哥哥!哥哥!哥哥!”

过去他哥哥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马上跑过来,可是现在他的哥哥再也不会回答他的哭喊了。

戈巴尔的父亲来了,并且劝了好久才把罗希克拉到他们家里去。罗希克一走进他们家门,就看见绍罗碧把一件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边上了,上面盖着他绣制的那幅被面。她一听脚步声,就跑进屋子里躲起来。罗希克走到近前一看,原来被面盖着一辆新自行车。他立刻明白了一切,一种撕心裂腑的恸哭撞击他的胸膛,并且向他的喉咙涌动,可是通向体外的一切出口仿佛都堵塞了,痛苦的眼泪无法流出来。

自从罗希克离家出走以后,邦什博栋就开始日夜拚命地干活儿,最后终于攒足了为绍罗碧和罗希克购买嫁妆和自行车的钱。他再也没有什么忧虑了。邦什博栋就像一头疲惫的老马,拚命地奔跑,一直跑到目的地,就倒下死了。他为弟弟攒够了筹办婚礼的钱,又从邮局收到了他订购的一辆自行车,就在这一天,他的手再也不能动了,他的织布机也停止了运做。他把戈巴尔的父亲叫到自己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说:“请您再等罗希克一年。我现在把聘礼钱交给您。罗希克回来的时候,请您把这辆自行车交给他,并且对他说,他曾经向我要一辆自行车,可是当时我这个不幸的哥哥却没有给他买,叫他不要为此生哥哥的气。”

罗希克离开家的那一天曾经发过誓:他决不要哥哥买的礼物。天神大概听到了他那坚定的誓言。今天,当罗希克回来的时候,看见哥哥为他准备的礼物已经放在那里,但是对他来说,接受这礼物的大门已经完全关闭了。哥哥为了他把自己的生命都消耗在这架织布机上了,罗希克恨不得丢弃一切,把自己的生命也献给这架织布机。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永远献给加尔各答城里的金钱祭坛了。

(1912年12月)

董友忱译

哈尔达尔一家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本来是没有发生任何争执的正当理由的。家境殷实富有,人也勤快随和。可是,毕竟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纠葛。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倘若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依正当理由而出现,那人类社会就会像一个算术作业本了——只要小心谨慎,在计算时就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即使偶尔疏忽,也可以用橡皮擦掉,及时改正过来。

可是人的命运之神是颇具幽默感的。他是不是精通数学,我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他对这门学问并无兴趣,他对人生悲欢离合的简单计算结果满不在乎。有时,简直是故意阴阳颠倒,黑白混淆,使理应发生的事,完全转了向。正因为如此,世界上就产生了戏剧冲突,就出现了两个极端——笑与哭的风暴。

事情就是这样,哪里长着盈盈荷花,哪里就会出现丧失理智的大象。它把污泥与荷花搅在一起,弄得乱七八糟。要不是这样,这个故事也就不会发生。

在这个故事里的家庭中,毫无疑义,最高尚的人物就是博诺亚里拉尔。他自己非常清楚,正是由于这种高尚品质,使得他心神不定,就像引擎中的气体,在驱使他,推动他。若是前面有管道可以排泄,那还不错。可是,如果没有管道,排不出去呢?这股气体就会朝他冲来。

博诺亚里的父亲——莫诺霍尔拉尔,是老一辈达官贵人的楷模。他竭力想使自己成为社会的高级装饰品。他与社会毫无联系。一般老百姓孜孜不倦地工作劳动,他则清闲自在无所事事,整天养尊处优,消磨时光。

这类人,通常能像磁石吸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两个强健忠诚的人吸引到自己身边。其所以如此,原因也很简单——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把为别人效劳,当成是自己的天职。为了使自己的天性得到发挥,他们希望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把整个护理重担都交给自己。这种天生的效忠者,对自己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却热衷于关照上司或主人,竭力使其完全舒适,免除他的一切烦恼,使他在社交中的地位扶摇直上。这种人,颇像某些妇女——为了别人的孩子,倒忘了自己的孩子。

莫诺霍尔有个仆人,叫拉姆乔龙。他把侍候老爷当成自己立身处世的唯一目的。要是主人的呼吸也要他来顶替,他即使昼夜不停,累得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也会心甘情愿的。不了解内情的人,常常会认为莫诺霍尔对仆人抓得太紧,管得太严了。比如说,主人的烟袋从手上滑落到地上,本来可以自己轻而易举地拾起来。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叫仆人,让他从另一间房里跑来捡给他。不过,对拉姆乔龙来说,能在这类日常琐事中,显示自己不可取代的作用,他是极为高兴的。

莫诺霍尔还有一位像拉姆乔龙的跟班,他叫尼尔肯托。主人把掌管产业的重任全交给了他。主人非常赏识的拉姆乔龙,秉性温存,体态微胖。而尼尔肯托却像干巴猴一样瘦削。他身上仿佛只有一副骨头,没有任何肌肉似的。他真像是主人宝库门前饿死鬼转世的警卫。他把莫诺霍尔的财产,完全当成自己的财产精心管理。

尼尔肯托和博诺亚里之间,早就存在着一些龃龉和隔阂。可以想见,博诺亚里想给妻子买件新的首饰,也得向父亲要钱。他本想把钱拿到手,按自己的心愿去挑选,可是,这办不到。一切帐目都得经过尼尔肯托的手。所以,常常是首饰虽然买到了,可却不中意。博诺亚里当然渐起疑心,认为尼尔肯托与首饰匠可能有什么勾结。性格悭吝的人,往往树敌过多。博诺亚里从许多人的嘴里听说,尼尔肯托的欺骗手段越来越精,他的财富也越积越多。

莫诺霍尔的长子和管家之间,为了几个卢比产生了敌对情绪。尼尔肯托头脑很清醒,他非常明白:倘若不与博诺亚里和谐相处,今后某天就可能给自己带来灾难。可是,他对主人钱财的吝啬,常常占了上风,使他忘记了灾难。即使是主人亲自下的指示,他也不让支付非法开销。

然而,博诺亚里的非法开支却不少。这种花销,通常像许多其他男人那样,投入到不明智的举动中去了。博诺亚里的妻子,叫基龙列卡。她的外表,各有各的看法,在此没有必要赘述。不过,博诺亚里的看法是唯一至关重要的。哈尔达尔一家的其他女眷,都认为博诺亚里对自己的妻子是相当好的。她们从自己丈夫那里很少得到那种缠绵的依恋之情。

基龙的年龄虽然在不断增长,但外貌仍然像个小姑娘。她的这种相貌与富豪大少爷的长媳身份是不相称的。她长得太小巧玲珑了。博诺亚里有时亲切地称她为“分子”。感到还不够劲,还称妻子为“原子”。他从化学书上学过,分子和原子的能量都很大,不可忽视。

基龙在丈夫面前,从不耍小孩脾气。常表现出一种冷漠情绪,仿佛她对丈夫没有任何特殊需要。婆家有好几个姑子,她的心思总是花在与她们的交往上。她没有感受到青春热恋之中的那种独自忏悔。对博诺亚里没有表现出那种炽烈的感情。博诺亚里给她礼物,她总是不露声色地收下,从不主动提出什么要求。这样一来,博诺亚里不得不颇费脑筋,想法使妻子更高兴。一般来说,凡是妻子自己提出要求,总是要讨价还价的。而现在,博诺亚里总不能自己和自己讨价还价呀!这样,主动送的礼物,当然要比自己要求的礼物昂贵得多。

基龙收到丈夫情真意切的馈赠,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是很难察觉的。若是直截了当地问她,她总是说“很好”,“不错”。然而,这种答复是难以消除博诺亚里心中的疑惑的。他时常暗自思忖:说不定她并不满意!对于这种情况,基龙有时略带责备的口气说:“你呀,就是这个脾气!这有什么可怀疑的?没有必要买这么多礼物呀!”

博诺亚里从书本上读到过,适可而止是人类的一种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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