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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作品集-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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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重复地说:

“这样,这样……到目前,你在这儿有不少的时候了。”

“六个月,”那女招待回答。

对于她,他的神气是满意的,仿佛“六个月”这句话就是品行良好的证据,后来他接着说道:

“你可欢喜这种生活?”

她迟疑着,随后用忍耐的意味说:

“大家惯了。这并不比旁的事情讨厌。做女佣或者做妓女,反正都是肮脏的职业。”

他的神气仍旧肯定了这种真理。

“你是本地人?”他问。

她摇头表示“不是”,没有答话。

“你是从远处来的?”

她用同样的方式表示“对的”。

“那么是从哪儿来的?”

她仿佛像是思索,像是记忆似的,随后,喃喃地说:

“从贝尔比尼央来的。”

他又很满意了,并且说:

“啊,这样的。”

现在她开口来问了:

“你呢,你可是海员?”

“对的,美人儿。”

“你来得远吗?”

“啊,对的!我看见过好些地方,好些海港和其他的一切。”

“你可是绕过地球一周吧,也许?”

“你说得对,或者不如说是绕过两周。”

她重新又显得迟疑起来,在脑子里寻找一件忘了的事,随

后用一道稍许不同的,比较严肃的声音问:

“你在旅行中间,可曾遇见过许多海船?”

“你说得对,美人儿。”

“你可曾碰巧看见过顺风圣母号?”

他带着嘲讽的笑容说:

“那不过是上一周的事。”

她的脸色发白了,全部的血液离开了她的腮帮子,后来她问:

“真的,的确是真的?”

“真的,正象我和你说话一样。”

“你不撒谎,至少?”

他举手了。

“我在上帝跟前发誓!”他说。

“那末,你可知道绥来司丹·杜克罗是不是还在那条船上?”

他吃惊了,不自在了,指望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你认识他?”

她也变成很怀疑的了。

“噢,不是我!认识他的是另一个女人。”

“一个在这儿的女人?”

“不,在附近的。”

“可是本胡同的?

“不,另外一条胡同。”

“怎样的女人?”

“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

“她想知道些儿什么,那个女人?

“她大概是找同乡人吧,我怎样知道?”

感到,猜到有点儿严重的东西快要在他俩中间突然披露出来,为了互相窥探,他俩的眼光互相盯着了。

他后来说:

“我可能够看得见她,那个女人?”

“你将要和她说什么?

“我将要和她说……我将要和她说……说我看见过绥来司丹·杜克罗。”

“他身体可平安,至少?”

“正像我一样,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汉子!

她又不发言了,集中自己的种种思虑,随后,从容地说:

“它上哪儿去啦,顺风圣母号?”

“就在马赛,还用多说。”

她忍不住了,突然显出一个吃惊的动作:

“的确是真的?

“真的!”

“你可是认识杜克罗?”

“是呀,我认识他。”

她依然迟疑不决,随后很慢很慢地:

“好呀。这好呀。”

“你有什么事要找他?”

“听我说,你可以告诉他……并没有什么!”

他始终瞧着她,自己渐渐越来越不自在。末了他要明白底细了。

“你可是也认识他,你?”

“不认识,”她说。

“那么你有什么事要找他?”

她突然下了决心,站起来跑到老板娘坐镇的柜台跟前,取了一只柠檬果把它破开,向一只玻璃杯子里挤出了它的汁子,随后又把清水装满了这只杯了,末了端给杜克罗:

“喝了这个吧!”

“干什么?”

“先解解酒。以后我再给你说。”

他顺从地喝了,用手背擦了自己的嘴唇,随后说道:

“喝好了,我听你说。”

“我就要对你说点儿事情,不过你应当允许我不要对他说起看见了我,也不要对他说起你从谁的嘴里知道的。你应当先发誓。”

他狡猾地举起了手。

“这个,我就发誓。”

“对着上帝发誓?”

“对着上帝发誓。”

“既然如此,你将来可以说: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母亲死了,他的阿哥死了,三个人在一个月里边都害了肠热症死了,那是1883年的1月,到现在是三年半。”

这时候,他也感到全身的血液正在翻腾,困苦非常使得他有好半天简直找不着什么话来回答;随后,他怀疑了,接着就问:

“你相信这是可靠的?”

“我相信这是可靠的。”

“谁给你说的?”

她伸起两只胳膊压着他的肩头,睁起两只眼睛盯着他:

“你应当发誓不随口乱说。”

“我发誓不随口乱说。”

“我是他的妹子!”

他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弗朗琐斯?”

她又重新盯着眼睛来端详他了,随后,由于一阵使人发狂的惶恐的刺激,一阵深刻的震栗的刺激,她很低地,仿佛像含在嘴里而没有吐出来的一般喃喃地说:

“噢!噢!是你,绥来司丹?”

他俩面面相觑地都不动弹了。

在他俩的四周,那些同来的伙伴始终狂吼一般唱着。酒盅儿,拳头和鞋跟的声音闹出一种噪音,响应着那些叠唱的拍子,同时,妇女们的尖锐号叫和男人们的喧嚣狂吼混成一片。

他觉得她坐在他身上,浑身滚烫,神情慌乱,紧紧地搂着他,她是他的妹子!那时候,害怕有人听见,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用那种低得连他自己也只能勉强听见的声音说道:“糟糕!我们干了些什么好事哟!”

她眼眶里立刻包满眼泪了,支支吾吾地说:

“那是我的过错吗?”

但是他突然说:

“那么,他们都死了?”

“他们都死了。”

“父亲,母亲和阿哥?”

“三个人在一个月中间,如同我向你说过的一样。我当时独自一个人待着,除了我那些破衣裳以外,什么也没有了,因为我们欠了药房、医生和三桩埋葬的帐,那都是我用了家具去抵的。

“以后,我到加舍老板家里做佣工了,你很知道他,那个跛子。那一年我刚好满十五岁,从前你动身的时候,我还没有满十四。我上了他的当。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是那么傻的。随后我又在公证人家里做女佣了,他又诱惑了我,并且带了我到勒阿弗尔那地方一间屋子里。不久他简直不再来了;我过了三天没有东西吃的日子,后来找不着工作,我就像其他许多人一样来坐酒店了。我因此也看见了几处地方,我!唉!几处脏地方!卢昂,埃勿勒,里勒,鄱尔它,贝尔比尼央,尼斯,随后马赛,直至现在!”

她的眼泪和鼻涕都出来,润湿了她的腮帮子,流到了她的嘴里。

她接着说:

“从前,我以为你也死了,你!我可怜的绥来司丹。”

他说:

“我先头简直没有认得出是你,我。你从前是那么矮小,现在,这么强健!但是你怎么没有认得出是我,你?”她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

“我看见的男人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在我眼睛里仿佛全是一样的!”

他始终睁大着眼睛盯住她的瞳孔,受到了一种羞惭的情绪拘束,并且这情绪强烈得使他如同挨着打的孩子一样老是想叫唤。他仍旧抱着她骑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抚着她的脊梁,这时候他终于从注视里认识了她,认识了他这个妹子——从前他在各处海面上飘荡的时候,她正和那三个由她送终的人留在家乡。于是,突然用他那双粗而且大的海员大巴掌抱住这个重新寻着了的脑袋瓜,像我们吻着亲骨肉一般开始吻着她了。随后,一阵呜咽的动作,一阵男人们的强烈呜咽动作,长得如同波涛一样的,简直就像一阵大醉中干噎一般升到了他的喉管里。

他吃着嘴说:

“你在这儿,原来你就在这儿呀,弗朗琐斯,我的小弗朗琐斯……”

随后,他突然站起来,开始用一道震耳的声音狂吼着,一面举起拳头很沉重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使得那些震翻了的小玻璃杯子都打碎了。随后他走了三四步,左右晃着,伸长两只胳膊,扑倒在地下了。末了他在地下打滚了,一面嚷着,一面用四肢打着地面,并且一面发出好些像是临终干喘的怕人的呻吟。

所有他那些同伴都瞧着他大笑。

“他不过是喝醉了,”有一个说。

“应当教他睡,”另一个说,“倘若他出街,有人马上会把他送到监牢里。”

这时候,因为他身上还有零钱,老板娘就给了他一个铺位,于是他那些醉得连自己都立不稳的同伴们,从那条窄小的扶梯上面,举起他一直送到那个刚刚接待了他的妇人的卧房里,而那个妇人坐在一把椅子上,靠着那张给他们做过犯罪现场的卧榻旁边,一直陪着他哭到天亮。

在树林里

[法国]莫泊桑

莫泊桑的小说也擅长男欢女爱的描写,《在树林里》以幽默、诙谐的笔调、描写了一对老人以独特的方式追求和表达爱情的故事。

一个女长年的故事



作者:莫泊桑





天气真好,田庄里的人的午饭比往常吃完得快,接着就都到田里去干活了。 

罗莎,女长年,独自待在宽大的厨房中央,伴着一点点留在壁炉中心压在那口满是热水的锅子下边的余火。她不时舀着这水,慢慢洗着她那些杯子盘子,偶尔停下来注视着那两方穿过缺少玻璃的窗子留在长桌子上的日光。 

三只很大胆的母鸡在椅子下面寻找面包的碎屑。鸡埘的味儿和马房的发酵的温暖气息,都从那张半开着的门口透进来,而在这个热得烫人的正午时候的沉寂中间,大家听得见雄鸡在各处喔喔地叫唤。 

这女长年等到做完了她这些日常工作,抹过了桌子,打扫了炉台,并且把许多盘子搁在厨房后墙边的高架子上面,架子近边是一座清脆地嘀嗒嘀嗒响着的木头挂钟;这时候她才透了一口长气,感到有点儿茫然,有点儿气闷,却不知道为着什么,她盯住那几堵发了黑的粘土墙,那些托在天花板底下发黑的椽子,和那些挂在椽子上面的蜘蛛网,黄黑色的青鱼于以及一串串的洋葱球儿;随后她坐下了,感到厨房里地上那层砸紧过的泥土里发出许多味儿教她不大舒服,因为那种泥土自从很久以前就阴干了多多少少散布在里面的东西,现在受着气温的逼迫都向外面蒸发。这种蒸发物也渗杂着那阵由隔壁屋子里新结酪皮的乳浆传出来的刺鼻气味。这时候,她想如同往常一样动手缝点儿东西,但是她没有气力了,于是走到了门框儿边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这么一来,她受到强烈的光线的抚慰,心里觉得一阵愉快,四肢里也流动着舒服之感。 

正对着门,那堆覆着等候发酵的厩肥不住地腾出一道小小的闪光的水蒸汽。许多母鸡在那上边侧着身子躺着打滚,用一只爪子轻轻刨着去寻觅蚁虫儿。在它们中央立着那只很健美的雄鸡。它几乎每一转眼之间就选择了一只雌的,并且发出一道轻轻的召唤声音一面绕着转一下。那只雌的懈怠地站起来,并且用安稳的神气接待它,屈着爪子,用翅膀托起它了,随后雌的抖着自己的羽毛,从中撒出些儿尘土,重新又在厩肥的上边躺下,而雄的呢,正用啼声报告自己的胜利;于是在各处天井里的所有的雄鸡答复着它,这样从一个田庄转到另一个田庄;俨然是它们互相送还这类的爱情挑战。 

这女长年瞧着这些鸡,心里却没有想到什么;后来她抬起了眼睛,终于被那些开花的苹果树的光采,整个儿白得像是许多扑着粉的脑袋,弄得目眩起来。 

忽然一匹快乐得发狂的马驹儿,纵着前蹄并举的驱步在她前面冲过去。它绕着那些种着树木的壕堑打了两个圈子,随后突然停止了脚步,接着又回过头来,好像对于只剩下自己一个感到诧异。 

她也感到了一阵对于奔跑的羡慕,一阵运动的需要,同时,也有了一阵欲望:想躺下来,想伸开四肢,想在炎热而且静止的空气里休息。她走了几步,心里犹豫不决,闭上了眼睛,被一种兽性的舒服意味制住了;随后,她从从容容到鸡埘里去找鸡蛋。一共拾到了并且带走了13个。等到鸡蛋都在酒柜子里紧紧地搁好了的时候,厨房里的种种味儿又弄得她不舒服起来,于是她走出来到草地上边儿坐一会。 

田庄里的天井,被树木围绕着的天井,像是睡着了的。草长得相当高,颜色很绿,一种深春的新绿,其中那些黄蒲公英的光采强烈得耀眼,苹果树的影子在树的脚下聚成圆形;在房屋茅顶的脊上,长着许多叶子尖尖儿活像长剑的蝴蝶花,略略冒点儿烟,如同马房和仓库的湿气都透过那层麦秸而腾起了一样。 

这女长年走到车房里了,那地方排着大大小小的车子。在壕堑的空儿里,有一个碧绿的满种着香气四散的紫罗兰的大坑,她从斜坡上望见了田野,一片广阔的大平原,其中全长着收获物,间或还有成簇的树,并且,这儿那儿,许许多多在远处的干活的,真小得像是泥人儿,许许多多白马俨然是一些玩具,正拖着一架被一个指头儿样大小的泥娃娃赶着的小而又小的犁头。 

她到一个阁楼里搬了一捆麦秸,把它扔在那坑里,自己再在上面坐下来,随后,感到还不十分自如,又解开了捆麦秸的绳子,铺好了场子,自己仰着躺下来,双手垫在脑袋下边,又腿伸得直挺挺的。 

慢慢儿,她闭上眼睛了,在一阵甜美的柔软意境里打着瞌睡。直到竟要完全睡着了的时候,她觉得有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胸部,于是蹦地一下跳起来了。这是雅格,田庄里的打杂男工,一个身体矫健的比卡尔狄州的人,自从新近不久,他极力逢迎罗莎。这一天,他在绵羊棚子里做工,看见了她躺在有遮荫的处所,于是提着轻轻的步儿掩过来,屏住呼吸,张开眼睛,头发里边儿还粘着些儿碎的麦秸。 

他试着来拥抱她了,但是她打了他一个像她身体一样结实的耳刮了;后来,他涎着脸儿求了饶。于是他俩并排地坐下来,并且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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