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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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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情我是不懂,但只要不是坏事,你就帮他一次吧。”
“只是此事并非一人可以独立完成,必需几位具有同等学力之士,共同努力才行。”
“如此说来,你邀几个这样的人一起来干,不就行了吗?”
“这等人才只有兴庆才有。”行德说道。
“你可以去一趟兴庆,请几个秀才来就行了。”朱王礼满不在乎地说。
到兴庆去一趟谈何容易!当然一旦到了兴庆,行德还是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能将汉语经典译成西夏文的人。行德想到这里,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曾经一起在兴庆学馆中共事的汉人教习。
行德在五月初做好了再赴西夏都城兴庆的准备。他还请延惠和朱王礼分别以他们各自的名义写了几份公文。但是出发的日期未能定夺。行德必须耐心地等到有部队从瓜州向东开发时才能一同随行。
五月中旬的一天,曹延惠传赵行德到他府上议事。行德赶到太守府时,延惠对他说:
“近日,有一沙洲商人尉迟光准备去兴庆,先生可否与他们同行?”
行德闻言,心中暗中思忖,值此西夏与吐蕃连续作战之际,组织商队出瓜州、赴兴庆,仅此一端,可窥尉迟光其人行事不慎。但是在此久等亦非良策,所以行德还是打定主意,见一见这个商人尉迟光。延惠对此人也不知其详。
翌日,行德去南门附近的旅店街拜访尉迟光,不巧得很,他正好出去了。店中的伙计说,客官走时交代,不久就会回来,所以行德决定站在外面的小巷口等他一下。
过了一会儿,行德见一身材瘦长、面色黝黑、目光锐利,大约三十岁年纪的汉子朝旅店走来,他心想此人可能就是尉迟光。恰好这时刚才的伙计从旅店门口探出头来,对着来人大声说道:
“客官正好回来了,有一位先生在等你。”
行德赶忙迎上前去,朝着尉迟光一拱手,说道:
“在下姓赵,名行德,在城里驻防军中供职,今日冒昧来访,实在唐突,还望阁下见谅。”
尉迟光显然不知赵行德究竟为了何事来找自己,他用防范的眼光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不速之客,问道:
“先生既然在军中任职,到底有何事要来找我呢?”
“乃是奉太守之命,来拜访阁下。”
“休要再提太守,我辈一向不吃这一套,何况而今已经取得了通关文书。我这里正忙得无法分身,先生如果有事相求,尽管直言。”
初次见面就这样火气冲天,行德看得出尉迟光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他向尉迟光简要地说明了一起去兴庆的打算。
“这是西夏军的命令,还是太守的命令?”
尉迟光问道。
“两者皆是。”
行德答道。
“我从来都不在商队中带客。若是太守或者西夏军任意一方的命令,我都断然不会接受。现在既然是两方共同的意思,我不照办,看来是不行的。只是多带一个外人颇多麻烦。你要是愿意,后天一早出发。不过,明天晚上我们想乘月色做好准备,就那个时候来吧。”
尉迟光又向行德交代,随他的商队而行,就必须一切听从他的命令,行德现在就要答应这个条件才行。
第二天赵行德去朱王礼的公馆向他辞行。朱王礼对他说,他这次赴兴庆要带二十人用的兵器。行德一时不知朱王礼是何用意,朱王礼向他解释,作为与商队随行的报酬,尉迟光要求朱王礼送给他二十套兵器。
“我有点喜欢那个胆大的家伙。所以就接受了他的条件。这下子你可以大出风头了。”
朱王礼接着说。
从朱王礼的公馆出来后,行德又顺便到曹延惠的府上。在那里他知道了尉迟光已来找过延惠,不过不是要武器,而是要五十头骆驼。他向延惠提出,作为办理公事,要调用官府的五十头骆驼。延惠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是还需到驼官那里办个交接。
延惠与朱王礼一样,对行德说道:
“先生此去,大可名正言顺,毫不客气。因为他尉迟光除自己的五十头骆驼外,还从我这里弄去五十头,这五十头肯定是有借无还,算是白送给他了。先生一路上万望自己多多珍重啊。”
行德却并不以为然,他的面前浮现出尉迟光桀骜不驯的样子,心想这种人无论给多少报酬也都是枉然。
当夜,赵行德让两名士兵拿着行李,来到约定的地点。过了一会儿,尉迟光也来了,他从两名士兵的手中接过行德的行李,交给了一名驼夫,然后对行德说道:
“随我来吧。”
说完拔腿就走。行德打发两个随从回去,自己跟着尉迟光,在沙地里向前艰难地走去。五月的夜间,寒气逼人。
赵行德一边走一边思忖,这个尉迟光到底是哪国人?他不是汉人,也不是回鹘人、吐蕃人,行德见过西域诸国的人,可没有一种与之相像的。他讲的是当地口音很重的汉语。行德沿着城墙根黑暗的道路走着,实在忍不住了,他向尉迟光问道:
“敢问阁下府上何在?”
尉迟光停下脚步,转头用问话的口气朝行德说道:
“我的名字是尉迟光。”
“我已知阁下的尊姓大名,只是想问一下阁下的故乡。”
尉迟光一听此言,顿时大声喊叫起来:
“你这个书呆子,连尉迟一姓都不曾耳闻吗?除却于阗尉迟王朝之外,再无他人用此姓氏。我的父亲就是王族的一员。”
说完,他便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接着说:
“尉迟家族在与李氏家族的争斗中不幸被击败,直至今日,于阗的王位还在他们手中。不过尉迟一族也成了巨富之家。”
如果他说的是实情,那么他的父亲应是于阗人。但尉迟光本人与行德以往见过的于阗人还是有所区别。
“令慈本家何在?”
行德忍不住继续问道。
“我的母亲?她娘家是沙州名门范氏。我的外祖父曾在沙州鸣沙山开凿过几处佛窟。”
“开凿佛窟所为何事?”
问到这里,尉迟光又停下来,转过身来,伸出双手将行德的衣襟一把抓起,大声喝道:
“在鸣沙山上开凿佛窟哪里那么容易?若不是名门富户,又怎能承担得起。你给我好生记住。”
行德感到颈部被紧紧地勒住向上吊起,呼吸困难,他挣扎着拼命地左右摇摆。他想叫喊,但却叫不出声来。最后,他感到双脚离地,身体在空中飘浮。突然间行德已被甩了出去,仰面倒在一个沙包上,但却像是被扔到一堆藁草上,一点也没有摔痛。
行德拂掉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可能是身上没有摔痛的缘故,他对尉迟光的这种做法,也并没有记恨在心。
行德再也不敢问了,默默地跟在尉迟光后面向前走。尉迟光其人,若是依其言,应同时具有于阗人与汉人的血统。他的父亲毫无疑问是汉人,因为河西的汉人多有混血儿。可以看得出,尉迟光身上从母亲一方带来了一些异族的成份。这样看来,他的容貌有点与众不同有并非怪事。
长城脚下的道路似乎一直向前延伸,行德禁不住想,这条路是否永无尽头呢?四下里一片漆黑,走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了一点光亮。行德终于看到远方在一片微明中出现了房屋的轮廓。
眼前是一条笔直、狭窄的小路,路两旁的房屋都很矮小,与普通的民居有所不同的是所有的房子都用围墙围了起来。房子的前面可以隐约看到有五、六头大牲口。行德突然站住,朝那边望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朝自己的周围环视了一圈。与他站在一起的尉迟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赵行德立即感到应该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也许是又从房屋中出来了几头,路上站着的牲口的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形成了一大群,并且正在逐渐向他这个方向走来。
赵行德被这一大群牲口追赶着,沿城墙退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原来城内还有这样一处宽敞的所在,以前行德从未注意到。这里有一大群骆驼,骆驼群中还有十余个打扮怪异的汉子在忙碌。他们正在往骆驼背上装货。
行德总算听到了尉迟光说话的声音。他那短促有力的吼声不时地从人和骆驼群中发出。行德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行德为了不再与尉迟光走失,他紧紧地跟在尉迟光的身边。尉迟光的话中夹杂着多种语言。当他说回鹘语、吐蕃语或者西夏语时,行德还可以听懂,之后又说了一些什么别的语言,他就完全不知道了。行德再次听到那种他已经听惯了的语言时,他忍不住向尉迟光问个明白,尉迟光刚开始还向他解释,到后来他觉得有点讨厌了,于是大喝一声:
“真讨厌,闭上你的嘴!”
他突然冲上来,一把揪住行德的衣领。与刚才一样,他把行德提了起来,将行德的身子提到空中,然后一把将他掼到沙堆上。
月光照在广场上,百余头骆驼和十几个人的身影斜映在灰色的地上。人们彻夜未眠,一直忙于装载货物。
行德倒是无事可干,他离开了尉迟光,来到骆驼和作业的人们中间,一边慢悠悠地闲逛,一边检查着货物。他是想打听一下这支驼队到底运的什么货。他尽量地通过简单的问话,利用自己已经掌握的各种语言,总算搞清楚了这支商队向东方运去的货物中包括有玉石、锦缎、兽皮、西域各国的的织品和香料,以及种子和其它各种杂用之物。
四周的嘈杂终于平静下来,货物装载完毕,尉迟光一声令下,商队出发了。他们打开了平常一直关闭的南门,向城外走去。百多头骆驼组成了一列长队,随队配有骑在马上的卫兵。赵行德坐在队尾的一头骆驼上,摇摇晃晃地跟着队伍前行。
“我的东西放在何处?”
行德向乘一头骆驼走在自己前面的尉迟光问道。
“搭在你的骆驼上了。以后不要为你自己的东西来问我!”
尉迟光大声说道。离拂晓还有一段时间,中天上一轮清月,暗淡的月光洒落在莽莽原野上。
尉迟光率领的商队用了将近五十天的时间才从瓜州走到了兴庆,这是行德在瓜州时始料未及的。河西一带无论何处,西夏军与吐蕃军都会不时地发生一些小的冲突。遇到大战时,商队只好原地等待,或者绕道而行,所以白白浪费了许多时日。
行德对尉迟光最感惊异的是他在西夏、吐蕃两军中都颇有面子。两军开战时,双方人马对峙,尚未动手之际,尉迟光可以四平八稳地率队从两军阵中穿过。他们在两军之间的狭长地带插上画有尉迟家守护神“毗沙门天”标记的大旗,表示他的商队正在通过此地,两边的军队都会等待商队过完后再开战端。
吐蕃与西夏之间的小战斗不时地拦住尉迟光的去路,但他对此却并不在意,反而是通过各个城镇时遇到的麻烦使得他大为光火。行德在肃州、甘州和凉州都看到尉迟光大发脾气,怒吼之声不绝于耳。通常为了缴纳通行税,商队不得不在那里逗留两三天。照尉迟光说的,西夏人占领之前,只需要向回鹘人的衙门缴纳即可,而现在除了要向取而代之的西夏人缴纳之外,还得要向仍然执掌着实权的回鹘衙门缴纳。正是因为如此,驼背上驮着的五十块原玉已在途中消耗了五分之一。
赵行德在出发之初对这位年青的队长还不甚了解,现在可以说已经把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了。尉迟光是个为了赚钱什么都敢做的人。名义上他是一个贸易商,实际上将其称作盗贼亦不为过。
在路上,当他们遇到小的商队时,他经常带领两三个人跑过去,将人家的货物悉数卷来,有时竟连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这种手段也都被行德一一看在眼里。尉迟光的商队中混有一些居住在沙州以南山地中的龙族人,他们惯于打家劫舍,另外还有一些至今仍然蟠踞在西边的阿西亚族人。
尉迟光看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发脾气,会感到为难,但是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他感到害怕。也许直到死之将至,他才会有所顾虑。
行德认为支配这个蛮横的家伙一切行动的基本原因是他常常引以自豪的高贵血统。尉迟王朝早已消失了,但于阗王族往日的光芒经常使得他情绪冗奋,以致变态。为了显示家族的威严,他可以胆大妄为,冷酷无情。在沙漠中袭击其它商队时,他的内心里一定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为尉迟王族争得一份荣耀。为了祖先的光荣和权势,不把对方抢得一干二净,他是绝不罢休的。
现时的兴庆与天圣八年赵行德住在那里时早已是今非昔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城里的人口比先前更加稠密,街上一片繁荣,一个个新商铺正在陆续建起,原来的古城风貌已不复存在。不光城内如此,城外也大有人满为患之虞。十一层的北塔附近正在修建一条新的街道。城西西塔一带以及行德原来住过的寺庙的西北角一带皆是一派欣欣向荣。
西夏正在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大国,兴庆城随着国家的日益富强也在急剧膨胀。行德在城里转了一圈,随处可以看到人们的衣着仍然十分贫寒。他想,这一定是由于与吐蕃连年争战,国家对百姓课以重税所至。以前行德在此居住时就有所耳闻,要在城西八十里开外的贺兰山山麓建造大批的寺院,可是三年后的今天,这种传闻已经烟消云散,想必是建造寺庙的银子都用作军饷了。
行德这次还是与上次一样,来到城西北一隅的伽蓝庙下榻。庙里的景象早已不似从前,学馆的体制也更加整肃,先生与学生的人数都大为增加,所聘汉人教习也比以前多了。以前在一起研讨西夏文字的老熟人尚有数名仍然在此。行德来到寺里后最感到吃惊的是他当年编纂的西夏文、汉字对照表已经发行了单行本,在此基础上还编出了数册书写练习簿。一位姓索的老者一直在这座庙里担任西夏文字的教习,听说行德的到来,特意拿了一本对照表的单行本,让他题名。索老人既是一名学者,又是学府的行政官员。在这个地方,他的资历最老,地位也最高。虽然说这本小册子的著作者已落了西夏人的名字,但是就行德在这上面所倾注的心血而论,索老人认为题名者非行德莫属。
赵行德打开这本小册子的扉页,当年经自己的手一个一个选入的词汇再次映入眼帘。霹雳、火焰、甘露、旋风,这是一组有关自然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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