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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3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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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拿出一只蒲团,要宋佳坐下,陪一陪自己。
    宋佳在香案前上了一炷香,也不顾什么仪态,陪林缚坐下,叹道:“立宁王、起用梁氏,对朝廷来说都是饮鸩止渴之策,汤公以死明志、以死相谏,然而在皇上眼里,或者在那些不明白汤公心志的人眼里,汤公是以死相挟……”
    “你知我在这世,最佩服两人是谁?”林缚问道。
    “这有何难猜?”宋佳将袖子攘起,露出皓白雪腕,“成全你独领一军北上者,非顾悟尘,是李卓李兵部。我之前也的确想不到,李卓进江宁之前,就与你见过一面,便如此器重于你——不得不说,识人的本事,李卓要强过文庄公……”
    “……”林缚微讶的看了宋佳眼,他与李卓之间的默契,世人还真没有几人能看透,没想到她能看透。李卓能如此重视自己,除了在河口的面谈外,高宗庭是个重要的因素,李卓在进江宁之前,高宗庭长时间都在江宁附近替他观察形势。
    与董原同出仙霞县的高宗庭实际是不弱于五虎的存在,只是他一直都隐身幕后,又不求功名,声名不比五虎彰显罢了。
    “……”宋佳却是不管林缚的讶异,继续说道,“你为西河会怒而领兵进逼山东,汤公以名节押上与你同行。你也就罢了,汤公一世清名,事败便是乱臣贼子,你却以为他是拿权谋压你。汤公今日为名节而死,所以对你触动犹大。汤公求死前,诸事都有安排,虽不尽善,但对顾悟尘只留遗书,对你却留血书,还不是将你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汤公求死是对元家朝廷的尽忠,留血书给你,却不一定是要你对元家尽忠……也可以说是,汤公求死是为你而死。你若轻动,便是辜负了汤公;汤公不想你此时就拿津海粮道要挟朝廷。”
    林缚眼睛看着宋佳,暗道他若是一怒之下断然从剡城率军回崇州,实际上也会将自己逼到没有退路可走的角落里,无论反或不反,叛或不叛,皆是不臣,只是他此时还没有割据崇州以自立的资本啊。
    林缚看着宋佳继续说下去。
    宋佳伸手将左鬃乱发撩起来,说道:“在官家眼里,靖海水营仍不过是运道颇佳的杂散之军罢了,焉能与朝廷在登州的水营利器相比?梁家西进山东,与登州水营依为犄角,他们便以为不用担心你们敢轻断津海粮道——实际上,你若动,成败也只是五五之数,没有更多的把握。关键你不会降奢家,这也是庙堂及宫中诸人看准的事情——梁家一动便惊天憾地,也没有令庙堂及宫中诸人失望,只怕世人更难明白汤公的死志……你今年才二十三,五品穿绯、三品穿紫,以撮尔小吏拥一郡大吏之威,圣宠之极,两百年罕见。你若不思为朝廷尽忠,清流士子会骂你,贩夫走卒也会看你不起。对朝廷诸公来说,顾悟尘、林续文都好琢磨,唯你最难琢磨,遂示恩最宠——这些都是朝廷诸公以及宫中那位自以为是的权谋罢了!”
    “女人太聪明未必是好事啊。”林缚轻轻一叹。
    宋佳问道:“你这是夸我还是咒我?”
    “你继续说。”林缚说道。
    “朝廷既然以恩相挟,你除事忠之外,又有什么良策?”宋佳问道,“然自古以来,忠不离孝,梁家能在沁阳蛰伏四年,你为汤公守孝三月又如何?无论东南或中原或燕北,三个月后,局势便会初定。汤公以死明志,青州众人也势必能精诚团结,梁氏会控制胶莱河道,不像他们所料想的轻而易举,三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短了——三个月,是忍还是残忍,你还看不清楚吗?”
    林缚微微一叹,崇观皇帝生养于王侯之家,许是自幼为谋帝权学会了尔虞我诈,便以权术御臣下,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大谋之才?朝廷诸大人如狼似虎,偏偏没有眼前这个女子的见识看得透彻。
    林缚撑着泥地,站起来,说道:“玩权谋,我也许不是庙堂及宫中诸人的敌手,老子不陪他们玩还不行吗?孝制好啊,进退之道也,”伸手拉宋佳也起来,拍着身上沾的泥灰,在蒲团上跪下,叩了三个头,自语道,“汤公待我恩义,我实在应该在你墓前守孝三月,只是时间紧迫啊,只能在这里给汤公您多叩几个头了。汤公你要为朝廷尽忠,死于你的忠义,但是我有我的忠义。你有你的求死之道,我有我的求死之道,也许是会让你失望,也许会身败名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宋佳也心绪暗涌,暗道:林缚这番话大概从没有对旁人说过吧……
    林缚站起来,看到赵虎不知何时守在茅舍外,吩咐道:“你下山去宣布,从今而后三个月内,我都要为汤公守孝,概不见宾客,也不理公务,所有发来崇州的公函,要李书义都先代押下,三个月后才拆看不迟……你让梦得叔他们上山来,我有事情要跟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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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月之谋
    汤公绝食死于即墨,死得刚烈,死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缚从江宁回崇州,一连数日都沉默着闭口不说话,也绝步不进东衙,北衙的事务更是连看都不看。朝廷遣特使来崇州赏封,林缚下山来除了一声“谢皇恩浩荡”外再无其他话语,领旨后就孤自上山去……
    林梦得、孙敬轩、孙敬堂、曹子昂、秦承祖、吴齐、胡致庸等人一时也看不透汤浩信之死对林缚有怎样的影响,甚至都想派人去嵊泗请傅青河回来,毕竟崇州众人里,对林缚最有影响力的不是旁人,是傅青河。
    “那龟蛋特使走了没有,没走就赏他两拳!”周普手里拿着金属兜鍪走进来,身上鳞甲铿锵作响,看到林梦得、曹子昂、秦子祖等人坐在堂上愁眉不展,大马关刀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将兜鍪丢桌上,说道,“你们操什么鸟蛋心?老狐狸倒死得痛快,把难题都留给这边了。大人憋在山上不下来,是他心里有些事没想透,我们该干啥还干啥,给他一些时间便成……”
    “你说大人最终会想透到哪种程度?”秦承祖问道,他知道周普看似粗莽,大马关刀为一雄将,而非谋臣,但他实也有细腻心思,再说他在林缚身边时间最长,要比他们更能猜透林缚的心思。
    “我怎么猜到?”周普一摊手,说道,“我要能猜到,便跟你们天天坐在这里,不用出去风吹雨淋的去带兵了……”
    “你当我们比你容易,”曹子昂没好气的说道,“那换你过来,我帮你去带骑营。”
    吴齐忧心的说道:“浙兵降卒也从津海秘密调来,合适的人手也挑出百号人来,要不要立即就安排下去,大人也要给个准信,不能拖下去啊,时机稍纵就逝……”
    除了林梦得、胡致庸二人还有些犹豫外,此时在堂上曹子昂、秦承祖、吴齐、周普等人,包括孙敬轩、孙敬堂兄弟,对这个朝廷都没有什么忠心可言,汤浩信之人,使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即使这时候时机还远远谈不上成熟,但林缚若是要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不再劝阻跟着就反。
    曹子昂、秦承祖、吴齐、周普等人十年的流马寇生涯都坚持下来,还怕再干十年的海盗不成?这句话就憋在吴齐的胸口,差一点就当众喊出来,偏偏林缚不给动静,他们也只能憋着这口气。
    这时候,外面走廊有脚步声与甲片走动相碰的声响,秦承祖眉头一竖,以为又是哪个带兵的将领学周普擅自过来打探消息,想着不敢是谁进来,兜头先训一顿,没想到是赵虎下山来。
    秦承祖、曹子昂、林梦得等人一起站起来,知道赵虎这时候下山来必有消息,盯着他问道:“大人吩咐什么……”
    “大人说要为汤公守孝三个月,三个月内不见宾客,不理公务,一切递来崇州的公函悉受李县丞收下封存……”赵虎如实说道。
    “……”林梦得皆沉吟思考虑林缚的用意,秦承祖先击掌赞道,说了一句脏话:“好,管他娘的外面天翻地覆,我且岿然守之,三个月再见分晓不迟,我还担心大人想不透此结,”又想赵虎,“你过来之前,谁去见过大人?”
    赵虎替林缚感到尴尬,不过这堂下都能知机密的人,虽说是男女私事,也不能刻意瞒过他们,摸了摸鼻头,说道:“大人在南麓庐舍坐了半天,宋氏去说过话,约有半个时辰……这会儿要你们上山去谈事情。”
    秦承祖、曹子昂等人相视而笑,这种隐讳事知道也便罢了,都不去议论什么,要说起来,薰娘与柳月儿,贤淑是极贤淑的,但在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给林缚帮助的。
    秦承祖与曹子昂、林梦得等人商议了片刻,便决定让李书义以官衙告文的形式将林缚守孝一事正式公布出去,海陵府、郡司及总督府都发公函去,管他们有什么反应,朝廷对汤浩信死后也是极尽哀荣,总不能阻拦林缚为汤浩信守孝。将这件事先定下来,其他事先上山商议后再定。
    秦承祖、曹子昂、林梦得兴冲冲的赶上山去议事,却没有逮到林缚本人,在山上守值的孙文婉说林缚带夫人顾君薰前一脚去了西沙岛,要大家去西沙岛议事。
    林梦得疑惑的问道:“明明要我们上山来,他倒先一步去岛上了,岛上今天有什么事,要他紧赶过去?”
    西沙岛事务主要由胡致庸、孙敬轩两人负责,胡致庸也想不明白,看向孙敬轩。
    孙敬轩也颇疑惑的说道:“船场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许是去看烘窑……”
    除非临时使用一两次,不然的话造船最重视备料,特别是海船,备料更是马虎不得。
    一般说来造船用的木料需要浸塘数旬不等之后再捞起阴干,视各地气候不同,阴干时间更是要半年到两年不等,经用老油反复刷涂,取来造船才能确保下水后长时间不变形不腐烂。
    要是木料不经过这些步骤处理,木质海船在海水里浸泡十多天,船板就会变形渗水变成漏船,结构强度也会遭到致命的破坏,经不比大撞。
    由木料涂老油易燃,靖海水营所造的战船木料所涂之老油额外还要混加一种矾料,增加阻燃性。
    晋安也早就有船场,但之前多造小船、渔船,短料不缺,没有大料。依旧现有的备料,奢家再大的投入,短时间里也只能大量造中小型海船,质量还比不上龙江船场造的船,更不要说立时就造出大型海船来。
    一般的大料,以晋安多雨湿润的气候,至少要处理两年的时间才能使用,奢家缺乏造大船的耐心。
    林缚在崇州造船坞,从半年前就开始备料,但要严格按照传统工艺,这些木料少说还要过一年半载才能用上。眼前修船所用的各种备料,都是多其他船场买来,一些关键性的大料,则是买通龙江船场的官员从龙江船场偷运出来的。
    这么做,毕竟做不大规模,靠买通偷大料造津海级战船,造一艘两艘可以,造十艘八艘,江宁工部的官员觉察不到,与林缚不对头的势力,也会提醒江宁工部的官员。
    崇州要在短时间内形成造大型海船的规模,林缚只能在西沙岛试着造烘窑,人为的加速木料阴干过程。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世许多匠术都是凭借数百年摸出来的经验而传承,人为去造易于阴干木料的窖室,是好些人想不敢想的事情。
    烧窑要保持怎么样的热风才够,不是光有热度就行的,还要加水,保持一点的湿度,将木料烘裂也是坏事,木料在窖室里怎么堆垛,窑火要怎么长时间去维持,窑室要怎么透风,都没有一点现成经验可循,都要慢慢的去摸索,有些老匠人甚至抵制这种破坏传统的做法。
    观音滩船场早期备下的木料都拿去试验烘窑了,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合格的,大量的木料废掉,半年来窑室也是改了又改,负责这事的孙敬轩都觉得心疼,好歹有些进展,不然他也要忍不住跳出来反对林缚这么乱搞了。
    听孙敬轩说林缚有可能去看烘窑,秦承祖微微颔首,说道:“倒是有可能,朝廷与梁氏以为占了山东,就占了津海粮道最关键的一环,将津海与崇州就分隔在两翼;以为有登州水营坐镇,就镇住登莱海商不敢跟着我们倒戈要挟朝廷……庙堂及宫中能识得黑水洋者,还真是百中无一呢。”
    曹子昂、林梦得也越想越有可能。
    眼下津海粮道,最主要是东南漕粮出淮河口,再经青州境内的胶莱河穿过山东半岛,再由登莱海商送往津海等地。
    登莱海商集团虽说亲近东阳一系,但是几乎都在渤海湾内活动,登州水营的驻地恰在山东半岛的东北端,将登莱海商势力封锁在渤海湾里,只要梁氏能控制住山东半岛的局势,从表面上看,东阳一系独自掌握整个津海粮道的大势似乎从此就要给化解掉。
    实际则不然,出淮口、走山东半岛的胶莱河,是林缚筹划津海粮道的前期权宜之计。
    受青州境内的复杂地形影响,胶莱河的运力十分有限,汤浩信在山东坐镇,组织了两万运军,水陆并进,才勉强保证每月二十五万石的运力。
    不知道在山东维持如此运力的艰难与成本之高,就体会不到汤浩信是如何替朝廷尽心尽职的苦心,也不会体会汤浩信求死的刚烈。
    林缚对津海粮道真正的规划是从江口出海走黑水洋航道直接将粮食运抵津海,山东郡只是津海粮道的补充而已。
    等梁氏掌握山东,就算不惜投入的勉强维持住胶莱河运力,崇州这边在淮口做手脚就太容易。隔三岔五的沉一艘船,就能将积淤严重的淮口废掉,迫使所有漕粮必须都从江口出海。那时候漕粮是去山东,还是直接走黑水洋,又岂会轮到梁家来做主?
    林缚前期在崇州一个劲的鼓励崇州大户集资造海船,最根本的用意便在这里。
    登莱海商,受登州水营威胁,关键时刻未必会选择站到林缚这边,但是崇州的海商集团要是发展起来,他们可就没有什么选择了。
    但是关键的关键,要将津海粮道的控制从根本上控制在崇州手里,崇州就要保证一年有三百万石的运力才行。
    以一艘船一年平均往返六趟计,津海级的大型运粮海船要有一百艘才够,还不算备用船只。
    林缚守孝三个月不见宾客,不理公务,不看公函,可不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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