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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3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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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军队当持续作战能力得到考验,才堪称真正的强兵。
相比较其他将领动辄拥兵数万,作为流民军的先锋渠帅,孙杆子喜欢用精兵打硬仗,麾下兵马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就五六千人,但多为悍卒。硬仗打得多,相比较同党,兵甲装备也就精良;常常五六千人就能夺一城、陷一地,粮草补给自然也要充裕得多。
三千步旅赶了一夜路,到沂水河畔,还有一战之力。
这样的精兵,放之天下,也都说得过去。
先前,孙杆子拉了千人就去支援在泗阳、宿豫拥兵数万的马兰头,说起来也是对麾下兵马的自信。
看到江东左军在连夜奔走、攻陷沂水大营之后,又即时拔营西进,张苟、陈渍两人不得不惦量己军与江东左军的差距。
铁索浮桥烧去半边,西岸还有两百余骑徘徊不去,防备这边抢渡沂水——张苟的脑海里瞬时闪过一个念头:东海狐林缚率这四千多精锐是往泗阳而去吗?
郭头里原是泗阳西北的一处大庄子,此时村寨残破,屋舍毁掉不少,之前就给流匪攻破过,村里的大户自然逃不过大劫,好些人逃难出去,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留下来守村宅。
连月来的豪雨,寨子外的土围子也无人打理,更是给摧残得不像个样子,但就是这像老太太豁牙瘪嘴的土围子,让及时避进来的渡淮军避免了毁灭性的打击。
肖魁安一瘸一拐的走动着,指挥人手伐木拆柱,扎成木栅,尽可能的将土围子的缺口填上。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的他,双目赤红。
日头升起来,天气又炎热起来,陶春从后面走过来,跟他说道:“找个地方,你先睡上一觉去,还要硬仗要打!这边我先盯着。”
昨日也幸亏陶春即时带兵赶到,冲乱流匪的前哨,才使渡淮军的本部避免受到致命的冲击,有时间撤到土围子里来。
陶春先前率死士潜渡到泗阳,联络泗阳的私兵武装,也就聚了三百多兵卒,但打仗不看兵多,关键能投对地方。
渡淮军没有给彻底打垮,这时候还能保存下近五千的精锐,陶春居功最大。
“滕大人伤势如何?”肖魁安问道。
“难说……”陶春摇了摇头。
昨日战乱,山阳知县滕行远中了两箭,给部下簇拥逃入郭头里。滕行远失血过多,这边又缺医少药,陷入昏迷,就没有再醒来过。
缺医少药还是其次,昨日偷营时,根本就没有想过会中流匪的奸计,更没有想到会陷在此地,随身多带些干粮。
诸将士清晨也是吃饱了一餐就发起进攻,身上顶多有几张干饼子,怕是半天结束不了战事,但也没有携带更多。
逃进来的村寨本身就给流匪洗劫过,村子里还有些老弱病残,口粮搜罗起来也就三五百斤。陶春所部携带的干粮能抵五六天,但他在泗阳这几天聚集的兵力才三五百人,而撤进来的渡淮军将近五千人,昨天勉强糊弄过去,今日已经是粮草绝尽。
眼下只能将土围子里带绿色的草叶都捋下来充饥,但是五千多张嘴,就算将土围子里的木头都拆了吃,也吃不了几天。
战场厮杀,靠的是气力,拖过两三天去,就只能等流匪破口子冲进来杀个痛快了。
土围子外的流匪越聚越多,他们也不忙着进攻,掘土为墙,要将这里围着结,想来他们也知晓这边缺粮少药,想着围上两三天,再一举突破。
肖魁安与陶春相望一眼,这时候指望制置使能率江东左军及时来援,但也不知道制置使何时能来援,更不知道制置使会不会来援……
在当前情势下,制置使不援泗阳,淮安的乡老、清流,非但不会出声指责,反而会眼巴巴的盼着制置使率兵回补山阳的防线缺口吧。
当初制置使调山阳县兵渡淮,故意在山阳县留下一个大缺口,难道不就是这个用意?不就是等着这边大败,他好率军去填补山阳的防线缺口?
肖魁安这才领教到文官相斗的狠毒之处,真正的杀人不见血,也难怪刘大人从昨日到现在,绝口不提援兵的事情,他心里大概早有觉悟了吧?
只是这层担忧,谁也不能说出口。
如今下面将卒还能撑着,士气不弱,便是指望制置使率江东左军来援。若是让他们知道制置使与知府因为渡淮援徐一事闹翻脸,制置使很可能回师守淮安而置他们于不顾,这场战就没法打下去了。
肖魁安心里暗道:这时候趁将卒还有余力,应该集中兵力往淮水或泗水河畔突,只要挨着淮泗水道,即使一时无法撤走,总能用船从水路运些粮草过来,比在这里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肖魁安打定主意,打算进村子里说服刘庭州下决定突围。
这时候土围子外有几名流匪接近,肖魁安只当是流匪靠过来窥探的前哨,没有怎么理会,正要令人身箭驱赶,就看见其中一人突然发力奔来,等到一箭远处,放声大喊:“制置使沭口密信,不要射箭!”
肖魁安忙制止兵卒射箭,不过流匪见给官兵哨探混入,在后面开弓射箭,信使背胛插了三根箭,滚进土围子来。没能穿甲,三支箭都插肉很深,滚地又扯动伤口,沭口信使痛得嗷嗷直叫,看见身穿将甲的肖魁安走过来,说道:“路途波折不平,除制置使信符印纸外,只有口信相告,知府刘大人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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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兵临营前
夕阳正斜,天气不那么酷热难耐,李剩儿带着几骑溜过胡家沟,前出哨探。
午前就有溃卒从沂水大营方向逃来,说是江东左军破晓时分偷营,沂水大营没撑到天亮就给攻破大败——虽说江东左军肯定是去泗阳援那边被困的刘庭州,但也保不定会来打这边在泗水河东岸所立的大营,宿豫离沂水大营甚至都不到六十里。
午前,宿豫主将李良亲自赶到河东坐镇,加强守备,将哨探放出二十里外戒防。
李剩儿是马兰头所部的百人将,手下有两百多儿郎,有十二匹马。今日要放远哨,李剩儿给李良点将,亲自带着几名骑术好的尖兵出来,便是与江东左军的斥候撞上,也能逃命回去。
路过一道干沟,沟底只有稍许浅水,趟过去,李剩儿取下水袋灌了一气,约摸离营有二十里,便想解下马鞍子,让马也歇一歇。
感觉大地在微微颤晃,李剩儿只当是错觉,下意识的伏地听音,是马蹄疾踏而来,数目还颇为不少。
李剩儿翻身上马,握紧马鞍两侧一长一短两柄直刀,夹着马腹往前头坡地上驱策,但看到前面数百披甲轻骑一窝蜂的突过来,速度极快。
李剩儿没有敢停下取弓搭箭射杀前敌,一边兜着马头就往回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乌黑的号角“呜呜”的吹起,听上去就像是夜鬼哭嚎,趟马过沟,招呼还在沟下的儿郎们:“江东左军袭来,快随我回大营通传!”
李剩儿的舌尖都能感觉到吼出的话音在打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虽说有想过,但是谁也没有真以江东左军在破了沂水大营之后,紧接着就真来强攻泗水河东的大营!
娘的、娘的,夜里闯了寡妇门,贼他娘的就是要撞上晦气,可他娘的那个苏家寡妇也弄得直叫爽利,也不能算个错!李剩儿心里狠骂,打马回奔,仍不忘回头观望。
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散开来有数里方圆,一时也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袭来,其甲衣皆黑,在野草疯长的荒原上,仿佛夕阳下飘来的一大片黑云,草丛间还有几只野狗、野兔、獾子给惊出来撒脚丫子奔跑……
李剩儿直觉大地在震颤,河东营散在外面不只有他们这一拨斥候,有反应快,有反应慢。反应快的跟他们一样,掉头就跑,不纠缠,更不贪心杀官兵;反应慢的就成了刀下之鬼。
跑了一阵,彼此间所骑之马的差距也就渐渐体现出来。
淮泗地区能有多少耐力好、体力强、脚程快的好马?
流民军能有一匹拉货耕地的走马,便珍贵得要命,有马有甲再有一把好兵器,再不济也能混个十五卒之首的旗头。
拼命抽鞭,拿马刺戳马,不恤马力,但撒开马蹄子奔走上数里地,就发现江东左军披甲轻骑所骑的口外马要耐跑得多,那些稍慢一线的斥候纷纷给追上杀下马来。
流民军宿豫河东大营收斥候、哨探入营,在暮色四合的昏暝中,慌乱关闭寨门。兵卒们拥上寨墙,也不管敌骑离得尚远,没有指挥,就乱糟糟的射箭出去。
李剩儿“嗖”的中了一箭,插兜鍪缨子上,吓他一身冷汗,赶辕门关闭前,躲入大营,将缨子上的箭取来,冲着望楼破口大骂:“日翻你奶奶,爷爷差点给你们这些龟孙子射杀了……”让手下将马牵走,他取下背后的大弓,三步并两步上了寨墙,也怕江东左军的披甲轻骑直接来抢辕门。
江东左军夺沂水大营时,就直接拿重甲骑将栅墙撞倒。这边河东营的栅墙紧急加固过,但辕门最单薄。看到主将李良吆喝着让人抬出拒马抵在辕门后,李剩儿也就没有吭声,来到他所部负责守卫的那一段寨墙,紧张的往外望去,心里也在祈祷,希望江东左军不要直接就攻这里。
令流民军宿豫河东大营兵卒诧异的,江东左军三四百名披甲轻骑就擦着大营东北角的边儿,就折向北去,没有停下来攻打营寨的意思?
李剩儿与左右面面相觑:江东左军不去南面的泗阳救刘庭州,也不打宿豫的河东大营,突然往北去做什么?
李剩儿惊疑之余又有些饶幸。
江东左军在沭口立营时,他所部兵马给抽调到沂水东岸去过,轮流攻打过江东左军的沭口营寨,见实在打不下沭口,他才又给调回宿豫来。
之前参战,虽说伤亡不大,但也让李剩儿领教到江东左军的骨头之硬,不是他们这时候能啃的。
之前的接战之所以伤亡不大,认真想来,江东左军对他们主要以击溃为主,击溃后甚少趁乱掩杀。
这里面多少有些手下留情的意味,并非江东左军没有追击的能力。
沂水大营在他们看来,固若金汤,却扛不住江东左军半夜的强攻,李剩儿也没有信心能守住这边的河东大营,能避开江东左军的兵锋,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李剩儿的饶幸没能维持太久,眉月从东边的林梢升起来时,站在寨墙上,就看到黑压压的步卒从东面压过来……
林缚兜着缰绳,压着马儿碎蹄慢走,秦承祖并骑稍后一些。
左右是数十名亲卫护骑,不同普通士卒,皆是绯红战甲,在眉月初升的入暮时分,仿佛一团暗火,又如一团闷燃的晚霞。林缚穿青甲、秦承祖穿黑甲,十分的显眼。
林缚抬头看了看天,眉月清辉,入暮的天地朦朦胧胧,远处的景物看不大清楚,只有灰暗的影子,但光亮也足以让他们对豫宿的流民军河东营展开攻势了。
连续两天的晴夜,也当真是幸运得很。
刘庭州的渡淮军给逼到泗阳腹地,无法得到补给,拖一天就多一分全军覆灭的凶险;拖一天,流民军在泗水沿岸的军事部署也将大为不同。
马兰头为确保泗阳战事的胜利,此时在宿豫所留的精兵已然不多,不能让他有时间从泗阳或睢宁抽精锐填补宿豫,更不能让刘安儿从徐州外围调兵马过来支援,一定要快打快攻,打得流民军措手不及,打得流民军部署全乱。
一骑驰来,口呼联络暗语,手里铁质令箭以示信使身份,到林缚跟前,下马跪报:“陈韩三所部约两千骑午后就过了剡城,在剡城西南桃坞稍作休息,便往这边赶来,与我轻骑前哨在北四十里外的仙人渡接触。周旅帅破了上游的敌营,解了断河木,便率轻骑回撤,陈骑追咬不放,旅帅要这边做好准备……”
所谓断河木,是流民军在封河营寨上游伐巨木系在河岸边,主要是防备江东左军的水营强攻封河船阵,便可以在上游放巨木冲击江东左军的水营战船。
周普率轻骑先行,没有急着攻打流民军的河东营,先去泗水上游,破了流民军的断河木营寨。
那处守兵少,才百余人,旋攻即破,再将岸边的断河巨木解开,任其往下游冲来,一些巨木会给水流冲到岸边,但也有一些巨木会随水流流下来,直接先冲击流民军自己的浮桥等设施。
只要将宿豫段泗水河上的浮桥冲断、冲垮,流民军的河东大营与宿豫城守军就要给隔断开来,为攻打流民军在泗水河东的大营创造有利条件。
“陈韩三动作不慢啊!”秦承祖说道,“这战难打了!”
在沂水大营给破之后,流民军得信应该会加强泗水河东岸大营的兵力,虽说精兵有限,但随陈韩三而来的两千骑兵却是流民军中少有的精锐。
“难打也要打,”林缚毅然说道,“喊宁则臣过来!”
宁则臣打马过来。
林缚说道:“陈韩三率部从剡城绕来了,随后就到。孙壮部将陈渍、张苟率三千悍卒估计也会在夜里强渡沂水赶来,你说这战要怎么打?”
“陈韩三所部乃疲兵也,夜战更不是我军对手,怕他什么?”宁则臣说道,“要我说,赶在天亮将流匪泗水河东大营拿下,陈韩三自退!陈渍、张苟连靠近都不敢!”
林缚率四千余精锐西进,一天一夜零三四个时辰,攻下流民军的沂水大营,还长程急行军近两百里,只有日中时分为避日头,在林中休息了片刻。要说疲兵,他们也要算疲兵。
虽说流民军不善夜战,但天明之前攻不下河东大营,等陈渍、张苟率孙壮部三千精兵也赶来,江东左军反而会陷入合围之中。
宁则臣倒是不管这些凶险,建议立即强攻流民军在泗水河东岸的大营。
林缚说道:“那好,你率凤离营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及工辎营第一营攻流匪河东大营,凤离营第四营、第四营交给我来亲自指挥,确保天明之前,不使你攻营受陈韩三所部的干扰……”
“有三营甲卒,足以。”宁则臣说道,纵马返回前阵,组织攻打流民军的河东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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