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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4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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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一个霜风凄厉的黄昏,在辽西宁津以南的丘陵之间,在一座光秃秃的冷峻山头上,山头上有一处废墟。废墟东南角的洼地里躺着断成两截的界碑石上,能看出“陈塘驿”三字。
这里便是陈塘驿一役的主战场,昔时的驿堡已经给彻底摧毁,也许能从废墟的规模上看到昔时陈塘驿堡寨的雄伟,此时却不如山头那颗孤零零的松树来得更挺拔。
大约有近两百名骑兵伫立在山头,穿着看了就让人心里发寒的玄色铁甲,都系着青黑色的大氅。已经是初冬时季,风刮在脸有如刮刀般疼,不穿大氅的话,这天气真叫人好受。
高宗庭辛苦的骑马过来,看到督帅站在前面,走过去才看到督帅脚下的界碑石,这里就是陈塘驿了——高宗庭亲自出渝关走过辽西地,这左右,则是边军与东胡人对抗的主要战场,给摧毁的驿堡、寨堡有好几十处。要看不到界碑石,高宗庭这一路骑马,给霜风打得眼睛都睁不开,还真不晓得已经到了陈塘驿了。
在山头的前方,是座不深的浅谷,在风雪弥漫、覆盖大地以来,还能看到那满山满谷的尸骸——陈塘驿一战,边军精锐尽丧,这左右的山壑林谷,伏尸超过十万,听着呼啸的北风,仿佛是无数怨魂野鬼在呼号。
高宗庭下意识的将大氅裹得更紧,说道:“南边传来信报,流匪长乐军攻陷了蕲春,倒将淮东扰袭闽东沿海所取得的战果抵消了——江宁有些措手不及,有意调芝虎南下,先去打长乐军。大同那边倒没有什么新消息,应该能在叶济多镝手里支撑到开春——郝宗成又携来圣谕,许是催促我们加速进军,我先骑马过来寻督帅!”
李卓仿佛铜塑像一样伫立在霜冷风中,叹息似的问了一声:“蕲春失陷了吗?”
“嗯,蕲春失陷了,从荆湖到江西,再到江东都乱成一团,”高宗庭说道,“芝虎在河南打得激烈,好不容易与长淮军联手,将红袄军围困在淮阳一线,突然调他南下,从七月以来好不容易积累的战果,就要毁于一旦!也许江宁方面应该调淮东军西进!”
“淮东啊,”李卓转头看向南面黑压压的天空,摇了摇头,说道,“林缚不会西进的,他三番五次的提醒蕲春可能会出问题,都给置若罔闻,这时候真出了问题,他不会跑过去救急的……淮东诸人不是你我。”
高宗庭转头看向山头上的废墟,不说什么。他晓得要不是东胡人如期发兵围大同,督帅会拖到明年春后,再考虑要不要发兵的问题。
东胡人的信心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有打会战的意愿。为了避免东胡人围困大同后再分兵袭晋中或燕南,李卓只能按照既定的计划,在这个季节从临渝关出兵,希望能将东胡主力吸引到辽西走廊的北面——李卓压着大军的行速,就是要等东胡人抗不住压力,将兵马从大同外围撤走。
只要东胡人从大同撤围,李卓便是顶着抗旨不遵的罪名,也会从收兵返回关内。
可恨啊,东胡人丝毫不为从临渝出关的征北军所动,在大同外围集结的兵马始终维持在十万以上,而朝中催促这边加速行军的上谕是一封接着一封,要李卓趁着东胡人兵力集结大同外围之时,直捣东胡人的心脏之地辽阳。
“嗒嗒”马蹄声杂在风声里,给一道山岗挡着,但能听到有一队骑马过来,高宗庭说道:“许是郝宗成在大营等不及了……”
片刻后,果真是郝宗成在数十骑兵的簇拥下,骑马过来。
“李帅,大军出关便收复宁津诸城,屡获大捷,圣上大感宽慰,特让我携来上谕嘉奖诸将……”郝宗成一边滚也似的下马来,一边大声说道。
高宗庭看了废墟一眼,暗道:这也算收复的城池?
陈塘驿一战,边军一溃千里,失去关外野战之力,东胡人留着辽西地不取,仅在辽西走廊的北端构筑城池。一是东胡人的筑城技术有限,二来也许是东胡人想吸引边军主力出关筑堡,以期在外线野战中再一次大挫边军……
六万征北军行速甚缓,十数日,连三百余里长的临渝关道才走了一半,距北面的松山、锦西等城还有一百四五十里。除了剪除东胡人在辽西的几座哨堡外,征北军就没有别的收获,却成了郝宗成眼里的大捷。
李卓倒没有其他表示,与郝宗成拱了拱手,说道:“郝大人来回奔波辛苦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郝宗成笑道,他将圣旨放在衣袖里,按照规矩要等回大帐摆了香案才能宣读,所以他也只是将圣旨所写内容告诉李卓,并不会直接将圣旨交给李卓,说道,“大同战事日紧,一切都等李帅一锤定音。圣上特意让我问李帅一声,到底能将大军推到辽阳城下……我也晓得,辽阳未必好打,但只要打下松山等城,就能迫围大同的虏兵撤围,还能收复辽西故郡,将形成恢复了五六年前。南边局势虽有反复,不过陈芝虎当真是今朝之猛将,应无大忧。陈芝虎六月南下,才四个多月,就枭首获级五万有余,当真是一代名将啊!流匪虽多,总也有杀尽的时候,江淮局势平复指日可待!李帅休有怨我唠叨、催促,我敬李帅是朝廷柱石,可不希望李帅统兵北征却要比昔时手下爱将逊色太多!”
“昔日有些薄名,还不是靠芝虎他们几个帮着撑起来的?”李卓脸色如常,不理会郝宗成的激将法,又问道,“听信报说燕南都广降大雪,今年冬天可能会额外寒冷,粮秣周济不成问题吧?”
“即使津海再些天可能给海冰封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郝宗成说道,“鲁国公花了大力气,在济南修了条驿道直通卫河,山东、河东的米粮,可以走陆路,到卫河,再转到京畿。昌黎一线所存粮草,可以专保征北军支用无缺……”
黄河泥沙几乎将济南府、平原府境内的漕运河道全部淤平,夺了朱龙河的河道入海。开漕要重挖河道,朝廷暂时没有力气办到,鲁国公梁习也没有力气办到,仅仅是修一条驿道,能输运抵京的漕粮,实际上会很限。
东胡人上次破边入关,从燕南三府给捋走丁口近四十万,还从燕南、鲁北捋走六七十万头的牲口;前年的黄河修堤民夫大乱,使得这一地区再受重挫。
燕南等地,十年八年间,不要想元气能得到恢复,一来是丁口损失太多,第二个就是耕种畜力严重不足……
修了驿道运输漕粮是好事,但高宗庭怀疑梁家能不能找到足够多的骡马来运粮:从济南到卫河走陆路运粮,不能给人寄以厚望啊。梁家身边没有真正精通政事的大能,只怕还没有想到其中的顽症吧?
但更令人担忧的是朝廷对江淮、江浙形势的过分乐观——长乐军攻陷了蕲春,明明已经打乱了江东的部署,朝廷却更愿意相信只要将陈芝虎南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高宗庭七月中旬,在鄢陵与陈芝虎见过一面,实际上他没有寄望陈芝虎能听进他的话。事实上也证明在那之后,陈芝虎依旧我行我素,习惯用杀戮解决一切问题,也使得朝廷及江宁对流民军的意见,一面倒的倾向镇压跟剿灭。
郝宗成见李卓与高宗庭同时心有所思,自当梁家修成运漕驿道对他们有所触动,看着李卓心里冷笑:你支持淮东独占津海粮道,大概是不希望看到梁家也从中分一杯羹吧!
初时,郝宗成本来可以从津海粮道获得一些私粮运入京畿牟利。自汤浩信死后,林缚就掐断给郝宗成的私粮供应,将这一部分私粮拨给高宗庭,用来弥补蓟北军的钱饷缺额——这也是报答李卓在“盐银保粮”一事上对淮东的支持。
郝宗成却是怀恨在心,梁家修筑运漕驿道,能从津海粮道分一杯羹,他倒是出了一番力气,难免有些得意洋洋,又说道:“圣上在宫里见天气渐寒,念到北地之苦,特地让我带了一领上好的贡裘给李帅,要李帅好好保重身体,为朝廷效力。”
“皇恩浩荡,李卓感怀于心,当为朝廷鞠躬尽瘁……”李卓朝西南方向拱手作礼。
高宗庭心里却愁:郝宗成代表皇上冒着苦寒天气跑过来监军催战,督帅如何拖着不去打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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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七寸吐信
辽阳太子河东岸,北宫御花园里,寒雪遮天,冬柳萧索枝冬上,卧着霜雪。
望越阁地下置有暗炉烧炭,阁子里温暖如春。
一骑驰来,行至近处也不减速,御花园外的侍卫皆拨刀戒备。
快马驰到近处,马背上的黑衣骑客才滚也似的下马来,喊道:“松山快报……”一天会有三四封从松山来的急函直接送呈汗王,侍卫们也已习惯,将漆盒封好的信函接过来,验看过印记无误,就送到望越阁里去。
玉妃那赫氏拿银刀将漆盒拆开,取出信函递给汗王叶济尔。叶济尔读过信函,笑道:“李卓这么老狐狸终于肯动了,这天寒地冰的,这大越朝的兵卒还真是不容易啊!”
那赫雄祁坐在下首,等裕亲王叶济罗荣、穆亲王叶济英格先读过信函,才知道李卓所率的征北军在宁津一线踟蹰了近十日,才又拔营北进。
“是不是让三哥将兵撤回来?”叶济英格问道。
“不,”叶济尔断然否决从大同撤兵的提议,说道,“大同那边要打,要压上去大打……”见在座诸人脸上有所疑惑,叶济尔解释道,“正如李卓率兵出辽西,欲使我西线主力从大同撤围一样;老三在大同要更用心的打,形成我欲在西线突破而迫使李卓率兵回撤之势……”
“嗯,就得让他们将饵咬得更深一些!”叶济罗荣说道,他喝了一口茶,习惯性的茶叶咽到嘴里嚼动。
那赫雄祁微蹙着眉,他能理解汗王的用意,但他担心在防御李卓率部奔袭辽阳的同时,有没有能力在西线支持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
由于前两年对大同外围的破袭程度非常深,这一次将十万兵马聚集到大同外围,补给范围要比上次深入两到三倍,才能满足日常消耗。
但一旦将兵力聚集到大同城下,打攻城战,一方面是直接用于围城、攻城的兵马增加,一方面能用去游掠的人马减少,仅靠对战线外围的掠夺与燕西诸胡的供养,已经不能支撑西线的战事所需。
“三王爷将兵马压到大同城下,怕是要从这边补给一部分粮草才够使用,”那赫雄祁将他心里的担忧说出来,“辽阳这边还要将李卓诱进来,压力会很大啊!”
“自立国以来,与南朝,与周边势力进行的每一场大战,我们哪一次不是放手一搏?”叶济罗荣对即将面临的巨大压力倒不大担心,说道,“没有必要到这时反而缩手缩尾起来!要说艰难,南朝这时候比我们更艰难,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缓过劲来!”
比起前年对大同沿线持续大半年的围困破袭,这一次围攻大同,只需要再持续两三个月。要是到明年开春之后,这边的局势都没有明朗,西线的战事也就没有必要再拖下去。只要两三个月对西线进行集中补给,咬咬牙应该能扛过去。
“南朝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清楚——李卓拖着不肯北进,就是想将形势拖到明年春后,但大同那边打得激烈,他就不得不将信子吐出来,从辽西对辽阳保持威胁,”叶济尔说道,“你们要看到,李卓名义上是征北军统帅,但好多事情都轮不到他做主。他不想北进,但不是所有人都他这样的耐心——就眼下形势来看,我们更要遂李卓的心意,从松山派人马出去打,阻延其北上的步伐,辽东要进行更充分的动员!”
“老臣请求去守塔山!”那赫雄祁说道。
“李卓率六万兵出关,这头毒蛇还只是将信子吐出来,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回去,”叶济尔蹙着眉,无意将善守城的那赫雄祁派去松山一线,说道,“我们甚至很难看到他的七寸要害,得让他进来更深一些……”
“让他从松山打进来?”叶济罗荣以敢打险战著称,为东胡首屈一指的勇将,听叶济尔有意将松山口子让出来,也是十分的疑惑,说道,“松山那边若开了口子,辽阳这边将直接暴露在其兵锋之下啊。李卓在蓟北练军两年有余,敢选择苦寒之季出兵,便是对麾下兵马战力很有些自信。松山那边开了口子,怕有些冒险。”
“要是李卓占了松山不再前进,也是头疼啊!”那赫雄祁想不到汗王会有放弃松山一线作饵的想法,说道,“总不能在李卓夺城前,将松山城毁掉!万一让李卓熬过明年海冰解冻,事情就更头疼!”
海冰解冻后,集于津海的海船能直接驶及辽东湾底部。高丽水军的表现并不能让人满意,若是淮东战船北上,就算这边派兵切入辽西,也很难彻底将李卓所部封死在松山一线。
“瞻前顾后,不担一点风险,总是不行,”叶济尔倒是信心十足,笑道,“你们担心南朝将香饵吃掉却又不咬钩,但是要希望南朝咬钩,总要先舍得将香饵撒出去……再说了,我刚刚也说过,好些事情轮不到李卓做主!找中人在燕京活动,将风声放出去,就说只要南朝愿出五十万两银,可以换得大同撤围——看南朝会有什么反应。另外,那赫留在辽阳,老四去松山……”
东胡善守城的将帅不多,那赫雄祁算一个。既然有意将李卓引到辽阳城下打会战,那赫雄祁就应该留在辽阳协助组织防守;从松山出击,更多是扰袭、阻延跟疲惫征北军,迷惑征北军的判断,叶济英格过去,正是合适。
望越阁里一干人等,倒是不怕李卓借机才拖延着不动,也没有指望诸多动作能瞒过李卓的眼睛,更多的是想扰乱燕京的视线——从燕京内线传回来的消息,崇观帝对李卓的拖延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十月二十六日,张苟随南袭船队返回嵊泗诸岛休整,随他们一起返回的,还有从乐清过来请求支援的浙南抵抗势力代表刘文忠、左光英等人。
由于浙闽在东线缩起头来当乌龟,始终看不到有在东海打会战的可能。在浙东水师与南台岛水师还保持完整编制的情况下,南袭船队更多的是扰袭闽东、浙南沿海,还不能强行进入闽江、钱江、甬江等水系,深袭闽东、浙东腹地。
船进清溪湾内港,刘文忠、左光英等浙南抵抗势力代表,大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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