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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8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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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逃都
    日上梢头,周普勒马停在辛子营西首的寇首山,手执绳缰,眺望山前原野。
    在昨夜的混乱中,虏兵士气已丧,意志近乎崩溃,体力也近乎崩溃,面对截道杀来的淮东骑卒,也无反抗之心,一心只想逃离这叫人绝望的有如炼狱跟搅肉机一般的战场。
    然而,从辛子营往西为卫河,往南为涡水河,有限的数处桥渡,叫上万残骑蜂拥而至相争,无数人在混乱中相互践踏、推挤落水,也根本无力阻止淮东精锐骑兵从侧翼杀入其阵,挥舞着狭长的战刀,疯狂的收割溃卒的xìng命。
    周普看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心硬如铁。
    十数骑策马而来,随后跟着一匹空马,到近前才看到马背上驼着一具尸体,衣甲皆在,只是身上挂着箭矢,染血如赤,似乎身体里的血已经滴尽,手足僵硬的垂下来。
    这是第一骑师从侧翼出现后,残敌少数还有胆量反冲锋的敌将之一。或许是寻死吧?周普眺望战场,注意到他的存在,特地叫人将其尸体找出来。
    “嗨,胡狗子也有硬骨头,”骑师指挥参军贺之凤下马来,将马背上的尸体拨给周普看,“指挥使,你大概想不到这是条大鱼吧?身份确认过了,确是军部列入一等战犯的燕胡西寺监督事佟化成,只可惜没有抓住活口;想不到他倒是有些骨气,一心求死……”
    执掌西寺监的佟化成,向来是叫江宁头痛的一个人物,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凤河战场上。不过想想也释然,锁海防线给撕开之后,驻署在登州的西寺监,实际上已经失去作用,对江宁情况颇为熟悉的佟化成,不随那赫雄祁去临淄,与清晨时给捉俘的范文澜,一起给叶济多镝召回燕京也不难理解……
    这时候有数骑快马驰来,到近前来下马来:“军部着令第一骑师在凤河以西逃敌后溃敌后,会同楚铮部,沿潮白河西进,西击卫惠桥之敌,进窥朝阳门……”
    贺之凤说道:“胡狗子说不定撒tuǐ已弃燕京西逃,我们不打马去追,慢悠悠的进击卫河桥做甚?”
    “追,怎么追?”周普挥鞭作势要抽贺之凤,叫他莫要张嘴乱扯,将军部令函接过来,鬼副符的签了一张回执叫传令官带回去。
    骑师动作最快,但工辎营及水师落在后面,其他步旅也落在后面,辛子营往西横着卫河,没有办法快速的渡过来。
    骑师想要最快逼近到燕京城下,就是走卫惠桥越过卫河。
    虽说能预料到,在燕京的胡虏得知其左翼兵马在凤河给全歼之后很可能xìng会立即弃城西逃,但要考虑到胡虏在燕京城及右翼,还有三万马步兵,骑师向燕京快速突击,实际上还不能太大意。
    另一方面,军部更希望燕京胡虏往西南方向撤走、逃往太原,而不是一路紧迫,中途截道,逼其往大同方向逃——在燕京的胡虏要是往大同方向逃跑,淮东军想要在后面追击残敌,就较为麻烦;而在往西南逃往太原的方向上,则埋伏着魏中龙的太行山独立镇师。
    周普眺望战场,战事已近尾声,除了留了两营骑兵梳理战场外,着令其他兵马立时往北翼辛子营方向集结休整,准备午后继续西进……
    玉妃跌坐在chuáng榻之前,惘然的看着生死不知的天命帝。
    叶济尔每日灌参汤吊命,虽未醒来,脸sè苍白如故,但情形看上去倒没有变得更坏。
    宫中从午时开始就乱作一团,传言淮东军最近已经到城东三十里外。
    六万京营精锐,其中还有初出牛犊不畏虎的近两万东胡贵戚子弟,竟叫淮东军如此摧枯拉朽的全歼,仅有数百残兵败将在午前陆续逃入燕京城,这叫还留在燕京城的将臣及守军彻底丧失抵抗的意志,仓惶无度的准备西逃之事。
    燕京城里也是乱作一团,玉妃身在宫里,就看见周围有好几道黑烟窜上天,想来是有人趁着大乱之时掀风鼓浪、趁火打劫。
    内shì宫女在外殿慌手慌脚的,将宫里紧要的物什搬挪出去——只是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东西是紧要的?玉妃mí惘的想着。
    这时候有甲片簇击声传来,未见人走将进来,就听见叶济多镝以嘶哑到极点的声音问在外殿守候的太医:“出城不一定都有大道,辇车不能行,换小车,皇上的身子能不能撑住路上的颠簸?太医局这边还需要什么额外的准备,你们都认真的想来,要是半道上出了什么篓子,小心你们颈脖子上的头颅。”
    玉妃手撑着地站起来,接连十数日来都没有寝食不安,她的身子也是虚弱到极点,脸白似雪,看不见血丝,愈发的显得剔透明亮,看着叶济多镝、沮渠méng业、张协等王公大臣走进来。
    张协心慌意乱,走进来脚绊高槛上,差点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他袍乱发散,也没系绶带,失去身为大臣的风度——只是这时候大家都是落水之犬,也无心五十步笑一百步,只巴望动作能更快一些,赶在淮东军兵马赶来合围之前,早一步逃出燕京城。
    叶济多镝脸颊深陷下去,眼睛满是血丝,指挥宫女将昏mí不醒的天命帝搬到软榻上抬出去;玉妃帮不上手,只能帮着将垂下来的细纱单提起来,跟在后面往外走。
    这殿外哭闹声一片,苦苦哀求着要随军而去,但给禁卒无情的拦在外围。
    淮东军离燕京城不过三五十里,骑兵快马扬鞭,半天时间就到。六万骑兵也叫淮东军摧枯拉朽的歼灭,谁也不指望卫惠桥的三千兵马能拼死拖住淮东军多久时间。
    这么仓促的时间,就是这宫里,大部分人都将给抛弃掉,无法随军西逃。
    淮东军的行军速度极快,他们最多只能争取半天的时间,要是老弱病残fù孺太监,都跟着弃城西逃,最终的结果就是一个人都逃不走。
    那些宫女、shì卫以及老弱、无子嗣甚至在之前就给打入冷宫的妃嫔,也都给一体丢弃掉。这些个人,对未来充满着巨大的恐惧,想着西逃虽苦,总也有个依仗,一起拥到乾安殿来哭闹,只是不能叫叶济多镝等人有丝毫的动摇。
    殿前备有马车,数百护驾禁卒也整装待发,宫女们将天命帝连着软榻一起送进车里,玉妃也无意打点个人行装,随后钻进车里,掀着帘子巴望着叶济多镝,希望能将这几个贴身使唤人都带走。
    玉妃这时候才知道太后已经先行上路,但受凤河惨败的打击,太后午前就将国政之事完全委付给叶济多镝——只是这时候诸人都仓皇逃命,哪有什么国政可言?所谓的国政不过是一堆烂到不能再烂的烂摊子,除非有什么奇迹降临,不然换了谁都不可能叫局面稍好看一些。
    叶济多镝脸sè铁青,看到玉妃望过来的悲切眼神,于心不忍,挥手叫这几个宫女都钻进车里,又担忧的望着东面——谁也不知道卫惠桥的兵马能守多久,卫惠桥过来,一直到朝阳门外仅有三十里,而且这三十里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兵卒派去防守,拖延淮东军西进的步伐。
    名义上还掌握着三万兵马,只是六万精锐都在两天多时间里给淮东军全歼了干净,手里这三万杂兵又能抵什么大用?叶济多镝只妄想淮东军追来时,这三万杂兵能够不落荒而逃。
    即使他们只能稍稍拖延淮东军追击的步伐,叶济多镝也不敢一次xìng消耗掉,从燕京到太原,还有近千里的路途,他需要一批批的将这些杂兵丢在后路上拦道。
    说到底,凤河一役,死伤太惨。
    不仅他从济南带回来的三万精锐骑兵皆葬送掉,能跨马而战的贵戚子弟以及诸家的包衣伴奴,也都死之一绝……
    不仅宫里的人都不能带走,诸将臣在燕京城里的老弱fù孺都要狠心抛弃掉,稍有心慈手软,最终导致的恶果就是一个都逃不掉。
    叶济多镝心里恨啊:为什么拖到这时才看清现实是那么残酷,要是在登州水师覆灭之时,就毅然放弃燕京……甚至在津海失陷后,决定放弃燕京西撤,都远不会这么狼狈。
    凤河一役,不是死伤六万兵马的问题,是整个大燕的脊梁骨给打断了啊!是所有的精神气给打灭掉了啊!
    叶济多镝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强撑着不叫自己晕倒,挥车叫禁卒护送皇上的车驾先出城去——这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派出足够的兵力护卫皇上车驾,不得已骗太后先行,实际上有着拿太后探道的心思,谁知道太行山里的那些个盗匪,会不会冷不丁的跳出来截道?
    “三王,老臣以为该去大同啊!”张协掐着乱蓬蓬的白胡子,咬牙说道。
    “……”叶济多镝摇了摇头,此时逃去大同虽然看上去安全一些,但大同的兵马已经给抽空,淮东军可以紧撵在他们屁股后面追击,他们一路上都不会有喘息的机会。唯有往南走,或许有机会去太原,他们才有与河南、山东兵马汇合后撤到关中的机会,大燕才有机会保留最后一线元气……
    即使太行匪会截道,或许无法直接去太原,也可以经鹤壁,经太行山南麓绕道逃往晋南,从晋南汇合山东、河南的兵马再去关中。
    有禁卒开道,车马很快就穿过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的燕京城,从泰启门出城,走上赶往真定府的驰道。
    玉妃也是心力憔悴,出城后坐在车里就mímí糊糊的睡去,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醒来时,车帘缝隙里竟然lù出清濛濛的光亮来,没想在车上一睡竟到次日拂晓。
    玉妃掀开车帘子,让清濛濛的晨光透出来,也不晓得走到哪里,心里想这一夜工夫,离开燕京走出百里地是应该有的;也不知道此时淮东军有没有燕京城,也不知道那些在燕京城里没有机会逃亡的人,等候他们的会是什么命运——玉妃正胡思乱想,只觉脚踝给枯爪似的瘦物抓住,她吓了一跳,转念想到皇上醒了,欣喜的说道:“皇上醒了!”
    就见清濛濛的晨光里,叶济尔虚弱的睁开眼睛,似乎在她走神时就醒了过来。
    叶济尔能感觉到在车上,虚弱的问道:“我们这是逃往哪里?”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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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残局碎梦
    似大梦一场,叶济睁眼醒来,身置摇晃而昏暗的车厢里,车外传来车辙及马蹄践踏的声音,他能明白是弃都逃亡的路上,他不知道他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弃都之前,发生了哪些事情,只能张口问憔悴得叫人心怜的玉妃。
    玉妃不敢将残酷的事实说给他听,登州水师覆灭、锁海防线给撕破的消息传来,就叫皇上吐血昏迷,实在不知道要是将津海、凤河两战皆大惨、不得以才撤出燕京的实情相告,会让皇上受怎样的刺激,只说道:“乱糟糟的,奴妾也不是很明白,皇上昏睡不醒,先是太后主政,而三王爷从济南赶来,领着一干王公大臣主持大局。此时正南下,听诸王公的意思,若是去不了太原,就从晋南借道去关中……”
    听得是叶济多镝在主持局面,叶济尔又稍稍放下心来,以为情形没有那么糟糕,想再问几桩事,又觉得气短心促,以他刚醒来的身体状况,实不能再思虑军政……
    玉妃怕皇上再发病,除了让太医令过来替叶济尔把脉外,只让禁营都统檀道成上车来见;叶济尔心力不济,也没有多问询檀道成什么事情,只是让他派人将叶济多镝召来。
    在淮东军的紧逼之下,三四万人想要从燕京城一起南逃,是不可能的,只能分散成数批紧急南逃,护卫叶济尔及玉妃南逃的是禁营五千精骑,也差不多是大燕在燕蓟能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精锐之一,叶济多镝本人则率部一万余马步军殿后,拖延淮东军的追击步伐。
    日隅时分,大概在车队从北面进入滦县境内时,叶济多镝从后面赶上来。这边的车队也不能停,叶济多镝也顾不上避嫌,就直接钻进车里,玉妃只是蜷身于车厢的角落里。
    车帘子掀开来,车厢里的光线不差,玉妃看到叶济多镝左半身衣甲染了血迹,左肩还裹着伤,心里一惊,心想:殿后的人马已经跟淮东军打上了吗?
    叶济尔再不了解情况,但看到多镝带肩伤而来,也知道情况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没开口问什么,就觉得心口气血翻涌,气促得几乎要窒息……
    叶济多镝赶紧叫太医令也挤上车来,叶济尔摇了摇头,气促的说道:“情形到底恶劣到什么程度了,你们莫要再瞒我……”
    叶济多镝心力也是憔悴不堪,入夜前,淮东军左翼锋帅张苟欲率部在卫河津欲渡卫河,他率殿后兵马拼命拦截。虽说暂时打退淮东军从卫河津渡河的意图,但整个殿后兵马死伤惨伤,此外淮东马步军已经进占燕京,并有一部骑兵沿卫河西岸往南追来。
    这时候前路看上去没有什么动静,还安静得很,但越是安静,叶济多镝越是觉得前路藏着他们此时还不能预知的凶险。
    在战前,西寺监就刺探到淮东派有大量的人手潜入太行山中,应是联络、组织太行山里的抵抗势力。太行山抵抗军势力虽然弱小,但在大燕的燕蓟形势崩溃之时,他们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额外的静谧,叶济多镝这时候也不禁怀疑起来:他选择往南逃,是不是错了?
    叶济多镝将登州水师覆灭近一个月来所发生的种种事,说给叶济尔听——叶济尔只听得心口的狡痛一阵猛过一阵,浑身热汗淋漓,待知道竟是拖到凤河惨败之后才弃都南逃,叶济尔终究是再也忍不住,蹬脚喷出一大口血,将被褥一角染得红艳艳的刺目……
    叶济尔已经油尽灯枯,针药亦无力续命,太医令马逢春好不容易叫叶济尔没有再度昏死过去,但只能保持他最后的神智清醒。这时候车马停顿下来,叶济多镝疑惑的看着车前方,见禁营都统檀道成掀帘子走进来,问道:“怎么停了下来,发生什么事情?”
    “前哨发现西南翼山里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檀道成站在车外说道。
    叶济多镝心知他所担心的终于来了,只是没想到太行山抵抗军竟然放过前队通过的太后车马,拖到现在才跳出来……
    叶济多镝蹙紧眉头,与檀道成说道:“你集结骑队于右前翼,倘若太行匪跳出来截道,溃杀之……”
    中路五千禁骑是大燕在燕冀地区最后的骑兵精锐,皆是早年王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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