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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史演义-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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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礼仪甫定,那宋、亳、密各州,俱有警报,并称为盗所陷。辽主长叹道:“中国人如此难制,正非我所意料!”嗣是惹动归思,即拟北返,天气渐暖,春光将老,辽主越不耐烦,便召晋臣入谕道:“天时向暑,我难久留,意欲暂归北庭,省问太后。此处当留一亲将,令为节度使,料亦不至生变。”晋臣齐声道:“皇帝怎可北去!如因省亲不便,何妨派使奉迎。”辽主道:“太后族大,好似古柏蟠根,不便移动。我意已定,无容多议了!”晋臣不敢再言,纷纷退出。已而有诏颁下,复称汴梁为宣武军,令国舅萧翰为节度使,留守汴梁。翰系述律太后的兄子,有妹为辽主后,赐姓为萧,于是辽国后族,世称萧氏。
辽主欲令晋臣一并从行,嗣恐摇动人心,乃只命文武诸司,及诸军吏卒,随往北庭,统计已达数千人,又选宦官宫女数百名,饬令随侍,所有库中金帛,悉数捆载整装起行。萧翰送辽主出城,仍然还守。辽主向北进发,见沿途一带,村落皆空,却也不免唏嘘,立命有司发榜数百纸,揭示人民,招抚流亡。偏胡骑性喜剽掠,遇有人民聚处的地方,仍往劫夺,辽主也未尝禁止。夷夏大防,万不可溃,一溃防闲,必罹此祸。昼行夜宿,到了白马津,率众渡河,顾语宣徽使高勳道:“我在北庭,每日射猎,很觉适意。自入中原后,局居宫廷,毫无乐趣,今得生还,虽死无遗恨了!”死在目前。
行抵相州,正值辽将高唐英围攻州城,与梁晖相持不下。辽主纵兵助攻,顿时陷入,梁晖巷战亡身。城中所有男人,悉被屠戮,婴儿赤子,由胡骑掷向空中,举刃相接,多半刳腹流肠,或竟坠落地上,跌作肉饼。妇女杀老留少,驱使北去,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检阅城中遗民,只剩得七百人,髑髅约十数万具。看官试想,惨不惨呢!
辽主闻磁州刺史李穀,密通晋阳,派兵拘至,亲加质讯。穀诘问证据,反使辽主语塞,佯从车中引手,索取文书。经穀窥破诈谋,乐得再三穷诘,声色不挠。辽主竟被瞒过,乃命释归。算是大幸。
嗣因所过城邑,满目萧条,遂遍语蕃、汉群臣道:“使中国如此受殃,统是燕王一人的罪过。”又顾相臣张砺道:“汝也算一个出力人员!”虎伥原是可恨,虎亦不谓无罪。砺俯首怀惭,无言可答,闷闷的随向北行,毋庸细述。
独宁国军都虞侯武行德,为辽主所遣,与辽吏督运兵仗,用舟装载,自汴入河,溯流北驶。行德麾下,有士卒千余人,驶至河阴,密语士卒道:“我等为虏所制,离乡远去,人生总有一死,难道统去做外国鬼么?今虏主已归,虏势渐衰,何不变计逐虏,据守河阳,待中原有主,然后臣服,岂不是一条好计呢!”士卒一体赞成,愿归驱使,行德遂举舟中甲仗,分给士卒,一声号令,全军俱起,把辽吏砍成肉泥,乘势袭击河阳城。辽节度使崔廷勳,方派兵助耿廷美,进攻潞州,城内无备,突被行德杀入,逐去廷勳,据住河阳,令弟行友持奉蜡书,从间道驰诣晋阳,表明诚意。
那时潞州留守王守恩,已向晋阳告急,刘知远命史弘肇为指挥使,率兵援潞。弘肇用部将马诲为先锋,星夜进兵,驰诣潞州城下,寂静无声,并不见有辽兵,马诲大起疑心。及王守恩出城相迎,两下晤谈,方知辽兵闻有援师,已经退去。马诲奋然道:“虏闻我军到来,便即退兵,这是古人所谓弩末呢。我当前往追击,杀敌报功!”正说着,史弘肇继至,即由马诲请令,麾兵追虏。途中遇着辽兵,大呼直前,挟刃齐进,好似风扫落叶一般,不到一时,已枭得虏首千余级,余众遁去。
马诲方奏凯回军,辽将耿崇美退保怀州,崔廷勳亦狼狈奔至。就是洛阳辽将拽剌等,亦闻风胆落,趋至怀州,与崇美、廷勳等会晤,相对咨嗟,且会衔报闻辽主。
辽主得报,大为失意,继且自叹道:“我有三失,怪不得中国叛我呢!我令诸道括钱,是第一失;纵兵打草谷,是第二失;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是第三失。如今追悔无及了!”前责人,后责己,尚非愚愎者比。看官听着!辽主德光,也是一个好大喜功的雄主,此番大举入汴,到处顺手,已经如愿以偿,但他尚思久据中原,偏偏不能满意,连得许多警耗,由愤生悔,由悔生忧,竟至恹恹成疾。到了栾城,遍体苦热,用冰沃身,且沃且啖。及抵杀狐林,病势愈剧,即日毕命。
亲吏恐尸身腐臭,特剖腹贮盐,腹大能容积盐数斗,乃载尸归国,晋人号为帝羓。辽太后述律氏,抚尸不哭,且作恨辞道:“汝违我命,谋夺中原,坐令内外不安,须俟诸部宁一,才好葬汝哩。”
原来辽主一死,形势立变,赵延寿恨主背约,首先发难。他本内任枢密,遥领中京,至是扈跸前驱,欲借中京为根据地。便引兵先入恒州,且语左右道:“我不愿再入辽京了!”那知人有千算,天教一算,似这卖国求荣,糜烂中原的赵延寿,怎能长享富贵,得使考终!借古讽世,是著书人本意。延寿入恒州时,即有一辽国亲王,蹑迹前来,亦带兵随入。延寿不敢拒绝,只好由他进城。这辽亲王为谁?乃是耶律德光的侄儿,东丹王突欲的长子。突欲奔唐,唐赐姓名为李赞华,留居京师。赞华为李从珂所杀,事见前文。独突欲子尚留北庭,未尝随父归唐。看官欲问他名字,乃是叫作兀欲。旧作乌裕,亦作鄂约。德光因他舍父事己,目为忠诚,特封为永康王。
兀欲随主入汴,复随主归国,尝见延寿怏怏,料他蓄怨,特暗地加防。此次追踪而至,明明是夺他根据。一入城门,即令门吏缴出管钥,进至府署,复令库吏缴出簿籍,全城要件,已归掌握,辽将又多半归附,愿奉他为嗣君。兀欲登鼓角楼,与诸将商定密谋,择日推戴。那赵延寿尚似在睡梦中,全然没有知晓,反自称受辽主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且向兀欲要求管钥簿籍,兀欲当然不许。
有人通知延寿道:“辽将与永康王聚谋,必有他变,请预备为要。今中国兵尚有万人,可借以击虏,否则事必无成!”延寿迟疑未决,后来想得一法,拟于五月朔日,受文武官谒贺。晋臣李崧入语道:“虏意不同,事情难测,愿公暂从缓议。”
延寿乃止。
辽永康王兀欲,闻延寿将行谒贺礼,即与各辽将商定,届期掩击。嗣因延寿罢议,不得不另想别法。可巧兀欲妻自北庭驰至,探望兀欲,兀欲大喜道:“妙计成了,不怕燕王不入彀中。”遂折东往邀延寿,及张砺、和凝、冯道、李崧等,共至寓所饮酒。延寿如约到来,就是张砺以下,皆应召而至。兀欲欢颜迎入,请延寿入坐首席,大众依次列坐,兀欲下坐相陪。酒醴具陈,肴核维旅。彼此饮了好几觥,谈了许多客套话,兀欲方语延寿道:“内子已至,燕王欲相见么?”延寿道:“妹果来此,怎得不见!”即起身离座,与兀欲欣然入内,去了多时,未见出来,李崧颇为担忧。和凝、冯道私问张砺道:“燕王有妹适永康王么?”张砺摇首道:“并非燕王亲妹,我与燕王在辽有年,始知永康王夫人,与燕王联为异姓兄妹,所以有此称呼。”借张砺口中说明,无非倒戟而出之笔法。道言未绝,兀欲已由内出外,独不见延寿偕出。李崧正要启问,兀欲笑语道:“燕王谋反,我已将他锁住了!”这语说出,吓得数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兀欲复道:“先帝在汴时,遗我一筹,许我知南朝军国事,至归途猝崩,并无遗诏。燕王怎得擅自主张,捏称先帝遗命,惟罪止燕王一人,诸公勿虑。请再饮数觥!”和凝、冯道等唯唯听命,勉强饮毕,告谢而出。
越日由兀欲下令,宣布先帝遗制,略云:“永康王为大圣皇帝嫡孙,人皇王长子,太后锺爱,群情允归,可就中京即皇帝位。”看官阅此,当知遗制为兀欲所捏造。但恐未知大圣皇帝,及人皇王为何人?小子应该补叙明白。大圣皇帝,就是辽太祖阿保机的尊谥,人皇王就是突欲。阿保机在世时,自称天皇王,号长子突欲为人皇王,因此兀欲捏造遗制,特别声明。兀欲始举哀成服,传讣四方,并遣人报知述律太后。太后怒道:“我儿平晋国,取中原,有大功业,伊子留侍我侧,应该嗣立。人皇王叛我归唐,兀欲为人皇王子,怎得僭立呢!”当下传谕兀欲,令取消成议。兀欲哪里肯从,竟在恒州即皇帝位,受蕃汉各官朝贺。寻即撤去丧服,鼓吹作乐,声彻内外。
我,这尚可坐视么?”遂命亲将麻答守恒州,并晋臣文武吏卒,一概留住,自率部兵北行。选得宫女、宦官、乐工数百人,随从马后。最后复有军士数十名,押着一乘囚车,内坐一个燕王赵延寿,揶揄极了。小子走笔至此,口占一诗,随笔录出,为赵延寿写照。诗云:
失身事虏已堪羞,况复甘心作寇仇!
自古贤奸终有报,好从马后看羁囚。
兀欲北去,刘知远南来。欲知南北各事,且看下回分解——
辽主之不能久据中原,或谓由天限华夷,迫令北返,是实不然。当时廉耻道丧,官吏以送旧迎新为得计。中原人民,手无尺寸柄,畴能反抗强虏?假令辽主入汴,但以噢咻小惠,笼络臣民,中国可坐而定也。误在贪酷残虐,激成众怨,遂致枭桀四起,与辽为难。辽主怅然北归,自陈三失,亶其然乎!赵延寿叛唐降辽,又引辽灭晋,嗣复欲背辽自主,居心叵测,不可复问。辽永康王兀欲,一举而拘絷之,诚为快事。且其称帝恒州,办非全然无理,立嫡以长,古有明训,谁令辽太后溺爱少子,舍长立幼,违大经而生巨变,正辽太后之自取也!于兀欲乎何尤!
第三十九回 故妃被逼与子同亡 御史敢言奉母出戍
却说赵延寿为兀欲所拘,带归辽京,消息传至河东,河东军将,以河中节度使赵匡赞,为延寿子,正好乘势招谕,劝他归降。刘知远依议办理,派使至河中宣抚。既而传说纷纷,言延寿已死,再由郭威献策,着人往河中吊祭。其实延寿还是活着,过了二年,始受尽折磨,瘐死狱中。只难为永安公主。
知远遂召集将佐,商议进取,诸将哗声道:“欲取河南,应先定河北。为今日计,不若出师井陉,攻取镇、魏二州。镇州即恒州。二镇得下,河北已定,河南自拱手臣服了。”知远沈吟道:“此议未免迂远,我意从潞州进行。”言至此,有一人抗声谏阻道:“两议皆未可行。今虏主虽死,党众尚盛,各据坚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旁无应援,倘群虏合势共击,截我前锋,断我后路,我不能进,又不能退,援绝粮尽,如何支持!这是万不可行的。若从潞州进兵,山路险窄,粟少兵残,未能供给大军,亦非良策。臣意谓应从陕、晋进发,陕、晋二镇,新近款附,引兵过境,必然欢迎,饷通路便,万无一失,不出两旬,洛、汴可俱定了。”三议相较,自以此议为善。知远点首道:“卿言甚善,朕当照行。”
节度判官苏逢吉,已升任中书侍郎,独出班进言道:“史弘肇屯兵潞州,群虏相继遁去,不如出师天井关,直达孟津,更为利便。”知远也以为然。嗣经司天监奏称太岁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晋、绛抵陕。知远乃决,准于天福十二年五月十二日,自太原启銮。告谕诸道,一面部署内政,厘定乃行。遂册魏国夫人李氏为皇后,皇弟刘崇为太原尹,从弟刘信为侍卫指挥使。皇子承训、承祐、承勳,及皇侄承贇为将军,杨邠为枢密使,郭威为副使,王章为三司使,苏逢吉、苏禹珪同平章事。凡首先归附诸镇将,如赵晖、王守恩、武行德等,皆实授节度使。
转瞬间已是启銮期限,即命太原尹刘崇留守北都,赵州刺史李存瓌为副,幕僚李骧为少尹,牙将蔚进为马步指挥使,佐崇驻守。知远挈领全眷,及部下将士三万人,由太原出发。越阴地关,道出晋、绛,意欲召还史弘肇,一同扈驾。苏逢吉、杨邠谏阻道:“今陕、晋、河阳,均已向化,虏将崔廷勳、耿崇美,亦将遁去,若召还弘肇,恐河南人心动摇,虏势复盛,转足为患了。”知远尚在踌躇,使人谕意弘肇,弘肇遣还使人,附呈奏议,与苏、杨相符。乃令弘肇屯潞,规取泽州。
泽州刺史翟令奇,坚壁拒守,弘肇已派兵往攻,经旬未下,部将李万超,愿往招降,得弘肇允许,骑至城下,仰呼令奇道:“今虏兵北遁,天下无主,太原刘公,兴义师,定中土,所向风靡,后服者诛;君奈何不早自计!”令奇迟疑未答,万超又道:“君为汉人,奈何为虏守节?况城池一破,玉石不分,君甘为虏死,难道百姓亦愿为虏死么?”令奇被他提醒,方答称愿降,开门迎纳官军。弘肇闻报,亦驰入泽州。安民已毕,留万超权知州事,自还潞州镇守。
会辽将崔廷勳、耿崇美等,又进逼河阳,节度使武行德,与战失利,飞向潞州求援。弘肇率众南下,甫入孟州境内,廷勳等已拥众北遁。经过卫州,大掠而去。行德出迎弘肇,两下联合,分略河南。弘肇为人,沈毅寡言,御众严整,将校有过,立杀无赦,兵士所至,秋毫无犯,因此士皆用命,民亦归心。刘知远从容南下,兵不血刃,都由弘肇先驱开路,抚定人民,所以有此容易哩。反射后文。
辽将萧翰,留守汴梁,闻知远拥兵南来,崔、耿诸将,统已遁还,自知大势已去,不如北归。筹画了好几日,又恐中原无主,必且大乱,归途亦不免受祸。乃从无策中想出一策,捏传辽主诏命,令许王李从益,知南朝军国事。当即派遣部将,驰抵洛阳,礼迎从益母子。王德妃闻报大惊道:“我儿年少,怎能当此大任!”说着,忙挈从益逃匿徽陵城中。徽陵即唐明宗陵,见前文。辽将蹑迹找寻,竟被觅着,强迫从益母子,出赴大梁。萧翰用兵拥护从益,即日御崇元殿。从益年才十七,胆气尚小,几乎吓下座来,勉强支撑,受蕃、汉诸臣谒贺。翰率部将拜谒殿上,令晋百官拜谒殿下,奉印纳册,由从益接受。方才毕礼,王德妃明知不妙,自在殿后立着。至从益返入,心尚未定。偏晋臣联袂入谒,德妃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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