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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的神话-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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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于想象的人怎么能不羡慕无时无刻不高雅的生活,而不厌弃他早上所想的那种清苦生涯呢!他忽然想到公寓的情形,觉得厌恶之极,发誓正月里非搬家不可:一则换一所干净的屋子,一则躲开伏脱冷,免得精神上受他的威胁。头脑清楚的人真要问,巴黎既有成千成万,有声无声曲伤风败俗之事,怎么国家会如此糊涂,把学校放在这个城里,让青年人聚集在一起?怎么美丽的妇女还会受到尊重?怎么兑换商堆在铺面上的黄金不至于从木钟②里不翼面飞?再拿青年人很少犯罪的情形来看,那些耐心的饥荒病者拼命压止馋痨的苦功,更令人佩服了!穷苦的大学生跟巴黎的斗争,好好描写下来,便是现代文明最悲壮的题材。
特·鲍赛昂太太瞅着欧也纳逗他说话,他却始终不肯在于爵面前开一声口。
“你今晚陪我上意大利剧院去吗?”子爵夫人问她的丈夫。
“能够奉陪在我当然是桩快乐的事,”子爵的回答殷勤之中带点儿俏皮,欧也纳根本没有发觉。“可惜我要到多艺剧院去会朋友。”
“他的情妇啰,”她心里想。
“阿瞿达今晚不来陪你吗?”子爵问。
“不,”她回答的神气不太高兴。
“暖,你一定要人陪的话,不是有拉斯蒂涅先生在这里吗?”
于爵夫人笑盈盈的望着欧也纳,说道:“对你可不大方便 吧?”
“夏多勃里昂先生说过:法国人喜欢冒险,因为冒险之中有光荣。”欧也纳弯了弯身子回答。
过了一会,欧也纳坐在特·鲍赛昂太太旁边,给一辆飞快的轿车送往那个时髦剧院。他走进一个正面的包厢,和子爵夫人 同时成为无数手眼镜的目标,子爵夫人的装束美艳无比。欧也 纳几乎以为进了神仙世界。再加销魂荡魄之事接踵而至。
子爵夫人问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呦!你瞧,特·纽 沁根太太就离我们三个包厢。她的姊姊同特·脱拉伊先生在另 外一边。” ’
于爵夫人说着对洛希斐特小姐的包厢瞟了一眼,看见特· 阿瞿达先生并没在座,顿时容光焕发。
“她可爱得很,”欧也纳瞧了瞧特。纽沁根太太。
“她的眼睫毛黄得发自。”
“不错,可是多美丽的细腰身t”
“手很大。”
“噢!眼睛美极了!”
“脆太长。”
“长有长的漂亮。”
“真的吗?那是她运气了。弥瞧她手眼镜举起放下的姿势!每个动作都脱不了高里奥气息,”子爵夫人这些话使欧也纳大为诧异。
特·鲍赛昂太太擎着手眼镜照来照去,似乎并没注意特· 纽沁根太太,其实是把每个举动瞧在眼里。剧院里都是漂亮人物。可是特·鲍赛昂太太的年轻,俊俏,风流的表弟,只注意但斐纳·特·纽沁根一个,叫但斐纳看了着实得意。
“先生,你对她尽瞧下去,要给人家笑话了。这样不顾一切的死钉人是不会成功的。”
“亲爱的表姊,我已经屡次承蒙你照应,倘使你愿意成全我的话,只请你给我一次惠面不费的帮助。我已经入迷了。”
“这么快?”
“是的。”
“就是这一个吗?”
“还有甚么旁的地方可以施展我的抱负呢?”他对表姊深深的望了一眼,停了一忽又道:“特·加里里阿诺公爵夫人跟特。斐里夫人很要好。你见到她的时候,请你把我介绍给她,带我去赴她下星期一曲跳舞会。我可以在那儿碰到特。纽沁根太太,试试我的本领。”
“好吧,既然你已经看中她,你的爱情一定顺利。瞧,特·玛赛在特,迎拉蒂沃纳公主的包厢里。特·纽沁根太太在受罪啦,她气死啦。要接近一个女人,尤其银行家的太太,再没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唐打区的妇女都是喜欢报复的。”
“你碰到这情形又怎么办?”
“我么,我就不声不响的受苦。”
这时特·阿瞿达侯爵走进特·鲍赛昂太太的包厢。
他说:“因为要来看你,我把事情都弄糟啦,我先提一声,免得我白白牺牲。”
欧也纳觉得子爵夫人脸上的光辉是真爱情的表示,不能同巴黎式的调情打趣,装腔作势混为一谈。他对表姊钦佩之下,不说话了,叹了口气把座位让给阿瞿达,心里想:“一个女人爱到这个地步,真是多高尚,多了不起!这家伙为了一个玩具式的娃娃把她丢了,真教人想不通。”他象小孩子一样气愤之极,很想在特.鲍赛昂太大脚下打滚,恨不得有魔鬼般的力量把她抢到自己心坎里,象一只鹰在平原上把一头还没断奶的小白山羊抓到案里去。在这个粉白黛绿的博物院中没有一幅属于他的画,没有一个属于他的情妇,他觉得很委屈。他想:“有一个情妇等于有了王侯的地位,有了权势的标识!”他望着特·纽沁根太太,活象一个受了侮辱的男子瞪着敌人。子爵夫人回头使了个眼色,对他的知情识趣表示不胜感激。台上第一幕刚演完。
她问阿瞿达:“你和特·纽沁根太太相熟,可以把拉斯蒂涅先生介绍给她吗?”
侯爵对欧也纳说:“哦,她一定很高兴见见你的。”
漂亮的葡萄牙人起身挽着大学生的手臂,一眨眼便到了特·纽沁根太太旁边。
“男爵夫人,”侯爵说道,“我很荣幸能够给你介绍这位欧也纳·特·拉斯蒂涅骑士,特·鲍赛昂太太的表弟。他对你印象非常深刻,我有心成全他,让他近前来瞻仰瞻仰他的偶像。”
这些话多少带点打趣和唐突的口吻,可是经过一番巧妙的掩饰,永远不会使一个女人讨厌。特·纽沁根太太微微一笑,把丈夫刚走开而留下的座位让欧也纳坐了。
她说;“我不敢请你留在这儿,一个人有福分跟特·鲍赛昂太太在一起,是不肯走开的。”
“可是,太太,”欧也纳低声回答,“如果我要讨表姊的欢心,恐怕就该留在你身边。”他又提高嗓子;“候爵来到之前,我们正谈着你,谈着你大方高雅的风度。”
特。阿瞿达先生独身告辞了。
“真的,先生,你留在我这儿吗?”男爵夫人说。“那我们可以相瞿了,家姊和我提过你,真是久仰得很!”
“那么她真会作假,她早已把我挡驾了。”
“怎么呢?”
“太太,我应当把原因告诉你;不过要说出这样一桩秘密,先得求你包涵。我是令尊大人的邻居,当初不知道特·雷斯多太太是他的女儿。我无意中,冒冒失失提了一句,把令姊和令姊夫得罪了。你真想不到,特·朗日公爵夫人和我的表姊,认为这种背弃父亲的行为多么不合体统。我告诉她们经过情形,她们笑坏了。特·鲍赛昂太太把你同令姊做比较,说了你许多好话,说你待高里奥先生十分孝顺。真是,你怎么能不孝顺他呢?他那样的疼你,叫我看了忌妒。今儿早上我和令尊大人谈了你两小时。刚才陪表姊吃饭的时候,我脑子里还装满了令尊的那番话,我对表姊说:我不相信你的美貌能够跟你的好心相比。大概看到我对你这样仰慕,特·鲍赛昂太太才特意带我上这儿来,以她那种馈有的殷勤对我说,我可以有机会碰到你。”
“先生,”银行家太太说,“承你的情,我感激得很。不久我们就能成为老朋友了。”
“你说的友谊固然不是泛泛之交,我可永远不愿意做你的朋友。”
初出茅庐的人这套印版式的话,女人听了总很舒服,喉有冷静的头脑才会觉得这话空洞贫乏。一个青年人的举动,音调,目光,使那些废话变得有声有色。特·纽沁根太太觉得拉斯蒂涅风流潇洒。她象所有的女子一样,没法回答大学生那些单刀直入的话,扯到旁购事情上去了。
“是的,妹姊对可怜的父亲很不好。他却是象上帝一样的疼我们。特·纽沁根先生只许我在白天接待父亲,我没有法儿才让步的。可是我为此难过了多少时候,哭了多少回。除了平时虐待之外,这种霸道也是破坏我们夫妇生活的一个原因。旁人看我是巴黎最幸福的女子,实际却是最痛苦的。我对你说这些话,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可是你认识我父亲,不能算外人了。”
……………① 台斯加公爵生于一七四七;一七七四年为宫中掌膳大臣。路易十八复辟后,仍任原职,以善于烹调著名。相传某次与王共同进膳后以不消化病卒。路易十八闻讯,自溺“胃力比那个可怜的台斯加强多了”。
② 木钟为当时兑换商堆放金额之器物,有如吾国旧时之钱板。
“噢!”欧也纳回答,“象我这样愿意把身心一齐捧给你的人,你永远不会碰到第二个。你不是要求幸福么?”他用那种直扣心弦的声音说。“啊!如果女人的幸福是要有人爱,有人疼;有一个知己可以诉说心中的欲望,梦想,悲哀,喜悦;把自己的心,把可爱的缺点和美妙的优点一齐显露出来,不怕被人拿去利用;那么请相信我,这颗赤诚鲍心只能在一个年轻的男子身上找到,因为他有无穷的幻想,只消你有一点儿暗示,他便为你赴汤蹈火;他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想知道,因为你便是他整个的世界。我啊,请不要笑我幼稚,我刚从偏僻的内地来,不懂世故,只认识一般心灵优美的人;我没有想到什么爱情。承我的表姊瞧得起,把我看做心腹;从她那儿我才体会到热情的宝贵;既然没有一个女人好让我献身,我就象希吕彭①一样爱慕所有的女人。可是我刚才进来一看见你,便象触电似的被你吸住了。我想你已经想了好久!可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这样的美。特·鲍赛昂太太叫我别尽瞧着你,她可不知道你美丽的红唇,洁白的皮色,温柔的眼睛,叫人没有法子不看。你瞧,我也对你说了许多疯话,可是请你让我说吧。”
女人最喜欢这些絮絮四四的甜言蜜语,连最古板的妇女也会听进去,即使她们不应该回答。这么一开场,拉斯蒂涅又放低声音,说了一大堆体己话;特·纽沁根太太的笑容明明在鼓励他。她不时对特·边拉蒂沃纳公主包厢里的特·玛赛膘上一眼。拉斯蒂涅陪着特·纽沁根太太,直到她丈夫来找她回去的时候。
“太太,”欧也纳说,“在特·加里里阿诺公爵夫人的舞会之前,我希望能够去拜访你。”
“既然内人请了你,她一定欢迎你的,”特·纽沁根男爵说。一看这个臃肿的亚尔萨斯人的大圆脸,你就知道他是个老奸巨猾。
特·鲍赛昂太太站起来预备和阿瞿达一同走了。欧也纳一边过去作别,一边想:“事情进行得不错;我对她说‘你能不能爱我?’她并不怎么吃惊。缰绳已经扣好,只要跳上去就行了。”他不知道男爵夫人根本心不在焉,正在等特·玛赛的一封信,一封令人心碎的决裂的信。欧也纳误会了这意思,以为自己得手了,满心欢喜,陷于爵夫人走到戏院外边的廊下,大家都在那儿等本
欧也纳走后,阿瞿达对于爵夫人笑着说:“你的表弟简直换了一个人。他要冲进银行去了。看他象鳗鱼一般灵活,我相信他会抖起来的。也只有你会教他挑中一个正需要安慰的女人。”
“可是,”特·鲍赛昂太太回答,“先得知道她还爱不爱丢掉她的那一个。”
欧也纳从意大利剧院走回圣·日内维新衡,一路打着如意算盘。他刚才发现特·雷斯多太太注意他,不营他在于爵夫人的包厢里,还是在特·纽沁根太太包厢里,他料定从此那位伯爵夫人不会再把他挡驾了。他也预算一定能够讨元帅夫人喜欢,这样他在巴黎高等社会的中心就有了四个大户人家好来往。他已经懂得,虽然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这个复杂的名利场中,必须抓住一个机纽,才能高高在上的控制机器;而他自问的确有数轮子搁浅的力量。“倘若特·纽沁根太太对我有意,我会教她怎样控制她的丈夫。那家伙是做银钱生意的,可以帮我一下于发一笔大财。”这些念头,他并没想得这样露骨,他还不够老练,不能把局势看清,估计,细纲的筹划;他的主意只象轻云一般在天空飘荡,虽没有优脱冷的计划狠毒,可是放在良心的增锅内熔化之下,也未必能提出多少纯粹的分子了。一般人就是从这一类的交易开始,终于廉耻荡然,而今日社会上也相习成风,恬不为怪。方正清白,意志坚强,嫉恶如仇,认为稍出常规便是罪大恶极的人物,在现代比任何时代都寥落了。过去有两部杰作代表这等清白的性格,一是莫里哀的,阿赛斯德,一是比较晚近的华尔特·司各特的丁斯父子。也许性质相反的作品,把一个上流人物,一个野心家如何抹煞良心,走邪路,装了伪君子面达到目的,曲曲折折描写下来,会一样的美,一样的动人心魄。
拉斯蒂涅走到公寓门口,已经对纽沁根太太着了迷,觉得她身段窈窕,象燕子一样轻巧。令人心醉的眼睛,仿佛看得见血管而象丝织品一样细腻的皮肤,迷人的声音,金黄的头发,他都一一回想起来;也许他走路的时候全身的血活动了,使脑海中的形象格外富于诱惑性。他粗手粗脚的敲着高老头的房门,喊:
“喂,邻居,我见过但斐纳太大了。”
“在哪儿?”
“意大利剧院。”
“她玩得怎么样?请进来喔。”老人没穿好衣服就起来开了门,赶紧睡下。
“跟我说呀,她怎么样?”他紧跟着问。
欧也纳还是第一次走进高老头的屋子。欣赏过女儿的装束,再看到父亲住的丑地方,他不由得做了个出惊的姿势。窗上没有帘子,糊壁纸好几处受了潮气而脱落,卷缩,露出煤烟熏黄的石灰。老头儿躺在破床上,只有一条薄被,压脚的棉花毯是用伏盖太太的旧衣衫缝的。地砖潮湿,全是灰。窗子对面,一日旧红木柜子,带一点儿鼓形,铜拉手是蔓藤和花叶纠结在一处的形状;一个木板面子的洗脸架,放着脸盆和水壶,旁边是全套剃胡子用具。壁角放着几双鞋;床头小儿,底下没有门,面上没有云石;壁炉没有生过火的痕迹,旁边摆一张胡桃水方桌,高老头毁掉镀金盘子就是利用桌上的横挡。一日破书柜上放着高老头的帽子。这套破烂家具还包括两把椅子,一张草垫陷下去的大靠椅。红白方格的粗布床幔,用一条破布吊在天花板上。便是最穷的掮容住的阁楼,家具也比高老头在伏盖家用的好一些。你看到这间屋子会身上发冷,胸口发阀;象监狱里阴惨惨的牢房。幸而高老头没有留意欧也纳把蜡烛放在床几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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