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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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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婉约动人。你的信发自心田。你不知道,字里行间渗透着多么今人心醉的天真烂漫气息。正因为你在恋爱,所以你落笔时就像个诗人。啊,亲爱的老弟,说真的,我感觉到了你炽热的青春激情;字字句句皆出于真挚的情感,犹如音乐般扣人心弦。
你一定很幸福!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在场,躲在那座令人销魂的花园里,看着你们俩肩抵肩,手挽手,像扎弗尼斯①和赫洛①一样漫步在百花丛中。我可以看到你,我的扎弗尼斯,温存热烈,如痴似醉,眸子里闪烁着初恋的光芒;而你怀里的赫洛,那么年轻、温柔、娇嫩,她发誓决不同意,决不——最后还是同意了。玫瑰、紫罗兰、忍冬花!哦,我的朋友,我真忌妒你哟。想到你的初恋竟像纯洁的诗篇,多叫人高兴。珍惜这宝贵的时刻吧,因为不朽的众神已将人世间最珍贵的礼物赐给了你,这种既甜蜜又郁悒的回忆,将伴随至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以后再也领略不到这种无牵无挂的极乐狂喜。初恋是最难能可贵的;她美丽,你年轻,整个世界都属于你俩。当你怀着值得钦慕的质朴之情,向我披肝沥胆,说你把脸埋在她秀长的柔发之中,我感到我的脉搏加快了。我敢说,那肯定是一头光泽细洁的栗发,好似轻轻抹上了一层金色。我要让你俩并肩坐在枝叶扶疏的葱茏树下,共读一册《罗米欧与朱丽叶》。然后我要你双膝跪下,代表我亲吻那留有她脚印的一方土地,并转告她,这是一个诗人对她的灿烂青春,也是对你的忠贞情爱所表示的一份敬意。
永远是你的
G·埃思里奇,海沃德
①希腊神话中的谷物女神。
①希腊神话中的西西里牧羊人。
“简直是乱弹琴!”菲利普看完信说。说来好不蹊跷,威尔金森小姐也曾提议他俩一块儿看《罗米欧与朱丽叶》,但遭到菲利普的坚决拒绝。接着,在他把信揣人衣袋里的时候,一阵莫可名状的痛楚蓦地袭上心头,因为现实与理想竟如天壤之别。
36
数日之后,菲利普上伦敦去了。副牧师劝他住在巴恩斯,于是菲利普写信去那儿赁了一套房间,租金一周十四个先令。他到那儿已是黄昏时分。女房东是个古怪的老太婆,身子矮小而干瘪,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密。她替菲利普准备了顿便餐。起居室内大部分地盘让餐具柜和一张方桌占了,靠墙一侧放着一张覆盖着马鬃的沙发,壁炉边配置了一张扶手椅,椅背上套着白罩布,座子弹簧坏了,所以上面放了个硬垫子。
吃完便餐,菲利普解开行李,放好书籍,随后坐下来想看看书,却打不起精神。悄然无声的街道,使他有点忐忑不安,他觉得怪冷清的。
次日他一早就起床,穿好燕尾服,戴上礼帽。这顶帽子还是他以前在学校念书时戴的,寒论得很,他决计在去事务所的途中进百货店买顶新的。买好帽子,他发觉时间还早,便沿着河滨信步往前走。赫伯特·卡特先生公司的事务所坐落在法院街附近的一条小街上,菲利普不得不三番五次地向行人问路。他发觉过往行人老是在瞅自己,有一回他特地摘下帽子,看看是不是自己一时疏忽把标签留在上面了。到了事务所,他举手叩门,里面没人应声。他看了看表,发现刚刚九点半,心想自己来得太早了点。他转身走开去,十分钟后又回过来,这回有个打杂的小伙子出来开门了。那勤工长着个长鼻子,满脸粉刺,说话时一口苏格兰腔。菲利普问起赫伯特·卡特先生。他还没有上班视事呢。
“他什么时候来这儿?”
“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我还是在这儿等吧?”菲利普说。
“您有事吗?”那个勤工问。
菲利普有点局促不安,他想用调侃的口吻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嗯,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本人将在贵所工作。”
“哦,您是新来的练习生?请进来吧。古德沃西先生一会儿就到。”
菲利普进了事务所,他一边走,一边注意到那个勤工——他跟菲利普年龄相仿,自称是初级书记员…在打量他的脚,菲利普刷地涨红了脸,赶忙坐下来,把跛足藏到另一只脚的后面。他举目环顾了办公室,室内光线暗淡,而且邋遢得很,就靠屋顶天窗透进来的那几缕光照明。屋子里有三排办公桌,桌前靠放着高脚凳。壁炉架上放着一帧画面污秽的版画,画的是拳击赛的一个场面。这时办事员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了。他们瞟了菲利普一眼,悄悄地问那勤工他是干什么来的(菲利普知道了那勤工叫麦克道格尔)。这时耳边响起一声口哨,麦克道格尔站起身。
“古德沃西先生来了,他是这儿的主管。要不要我去对他说您来了。”
“好的,劳驾您了,”菲利普说。
勤工走出去,不一会儿又回身进来。
“请这边来好吗?”
菲利普跟着他穿过走道,进了另一间狭小的斗室,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陈设。背对壁炉,站着个瘦小的男子,个儿比中等身材还矮一大截,脑袋瓜却挺大,松软地耷拉在身躯上,模样儿丑陋得出奇。他五官开豁而扁平,一双灰不溜丢的眼睛鼓突在外,稀稀拉拉的头发黄中带红,脸上胡子拉碴,应该长满须发的地方却偏偏寸毛不生。他的皮肤白里泛黄。他向菲利普伸出手来,同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蛀牙。他说话时,一届尊俯就的神态之中又露出几分畏怯,似乎他明知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角色,却偏要摆出一副不同凡响的架势来。他说他希望菲利普会爱上这门行当,当然罗,工作中颇多乏味之处,但一旦习惯了,也会感到兴味盎然的。毕竞是门赚钱的行当,这才是主要的,对不?他带着那种傲慢与畏怯交杂在一起的古怪神情,嘿嘿笑了起来。
“卡特先生马上就到,”他说。“星期一早晨,他有时来得稍晚一些。他来了我会叫你的。这会儿我得找点事给你干干罗。你学过点簿记或记帐吗?”
“没学过,”菲利普回答说。
“料你也没学过。那些商业中很管用的学间,学校里是从不教给学生的呢。”他沉吟片刻。“我想我能给你找到点事干干。”
他走进隔壁房间,隔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捧着个大硬纸板箱,里面塞满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信件。他叫菲利普先把信件分分类,再按写信人姓氏的字母顺序整理好。
“让我领你到练习生办公的房间去。那儿有个很好的小伙子,名字叫华生,是华生·克莱格·汤普森公司老板华生的儿子——你也知道,是搞酿酒业的。他要在我们这儿见习一年。”
古德沃西先生领着菲利普穿过那间邋遢不堪的办公室——现在有六至八名职员在那儿办公——…走进里面的狭窄后问,那是用一道玻璃板壁从大房间里隔出来的。他们看到华生靠着椅背在看《运动员》杂志。他是个体格结实、魁梧的年轻人,衣着很考究。古德沃西先生进屋时,他抬起头来。他对主管员直呼其名,借此显示自己的身分不同一般。主管员对他的这种故作亲昵颇不以为然,毫不含糊地冲着他叫华生先生,可是华生并不认为这是种指责,而把这一称呼看作是对他本人绅士气派的一种恭维。
“我看他们已把里哥雷托撤下来了,”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对菲利普说。
“是吗?”菲利普应了一声,他对马赛一无所知。
他望着华生那身华丽的衣饰,不由得肃然起敬。他的燕尾服非常合身,颈口的大领结中央,巧妙地别着一枚贵重的饰针。壁炉架上放着他的礼帽,帽子上瘦下肥,款式入时,且闪闪发亮。菲利普不免自惭形秽。华生开始谈起狩猎来——一在这么个鬼地方浪费光阴,简直窝囊透了,他只能在星期六去打一回猎——接着,话锋一转,又谈到了射击,邀请信从全国各地雪片似地向他飞来,多带劲,但他当然只好一一婉言谢绝罗。窝囊透了,好在受罪的时间不会太长,他只打算在这鬼地方混一年,然后就进商界去闯啦。到那时候,他可以每星期打上四天猎,还可参加各地的射击比赛。
“你要呆在这儿捱上五个年头,是吗?”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条手臂朝小房间四下一挥。
“我想是吧,”菲利普说。
“日后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你也知道,我们公司的帐务是托卡特管的。”
菲利普可说是被这位青年绅士的降尊纡贵的气度震慑住了。在布莱克斯泰勃,人们对待酿酒行业虽不冷言相讥,却总怀有几分轻慢之意,牧师也常常拿酿酒业开句把玩笑。而现在菲利普发现,他面前的华生竟是这么个举足轻重、气宇轩昂的角色,大大出乎意外。他在温彻斯特公学和牛津大学念过书,交谈过程中他反复提到这一点,使人不能不留下深刻印象。当他了解到菲利普受教育的曲折经过,越发摆出一副曾经沧海的架势来。
“当然罗,一个人如果没上过公学,还以为那类学校是此数一数二的名牌学府呢,是吗?”
菲利普问起事务所内其他人的情况。
“哦,我才不同在他们身上费心思哩,”华生说。“卡特这老家伙还算不赖。我们时而请他来吃顿饭。其余的人嘛,净是些酒囊饭袋。”
说罢,他就埋头处理手头上的事务,菲利普也动手整理信件。不一会儿,古德沃西先生进来说卡特先生到了。他把菲利普领进他自己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大房间。房里放着一张大办公桌,两张大扶手椅,地板上铺着土耳其地毯,四周墙上挂着好多幅体育图片。卡特先生坐在办公桌旁,一见他们进来,就站起身来同菲利普握手。他穿着礼服大衣,模样儿像个军人,胡子上了蜡,灰白的头发短而齐整,昂首挺胸,腰杆笔直,说话时口气轻快,谈笑风生。他住在恩弗尔德,是个体育迷,追求乡间生活的情趣。他是哈福德郡义勇骑兵队的军官,又是保守党人协会的主席。当地有位大亨说,谁也不会把他当作伦敦城里人看待,他听说之后,觉得自己的这大半辈子总算没有白过。他跟菲利普随口交谈着,态度和蔼可亲。古德沃西先生不会亏待他的。华生这个人挺不错,是个道地的绅士,还是个出色的猎手——菲利普打猎吗?多可惜,这可是上等人的消遣哩。现在他很少有机会去狩猎了,得留给儿子去享受啦。他儿子在剑桥念书,以前进过拉格比——出色的拉格比公学,那儿培养的全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再过一两年他儿子也要来此当练习生,那时菲利普就有伴了,菲利普准会喜欢他儿子的,他可是个百发百中的好猎手。他希望菲利普不断有所长进,爱上这儿的工作。他要给见习生上业务课,菲利普可千万别错过了,他们这一行正处于兴旺发达之时,要物色网罗有识之士。嗯,好了,古德沃西先生在那儿,如果菲利普还想了解什么,古德沃西先生会告诉他的。他的书法如何?啊,好,古德沃西先生会有所安排的。
这种洒脱飘逸的绅士风度,菲利普不能不为之折服倾倒:在东英吉利,人们知道谁是上等人,谁算不得上等人,然而上等人对此历来都是心照不宣的。
37
一上来,由于工作很新鲜,菲利普并不感到乏味。卡特先生向他口授信稿,此外他还得缮写誊抄财务报表。
卡特先生希望把事务所办得更富有绅士气派;他不愿同打字文稿沾边,对速记也绝无好感。那位勤工会速记,但只有古德沃西先生利用他的这门特长。菲利普经常跟一位老资格的办事员去某家商行查帐,他渐渐摸清了客户的底细:对哪些客户须恭而敬之,而哪些客户境况不妙,头寸紧得很。人们不时交给他一长串一长串的帐目要他统计。为了应付第一次考试,他还要去听课。古德沃西先生几次三番地对他说,这门行当嘛,一开始虽觉得枯燥乏味,但他慢慢会习惯起来的。菲利普六时下班,安步当车,穿过河来到滑铁卢区。等他到了寓所,晚饭已给他准备好了。整个晚上他呆在家里看书。每逢星期六下午,他总去国家美术馆转上一圈。海沃德曾介绍他看一本游览指南,是根据罗斯金的作品编纂而成的,菲利普手里捧着这本指南,不知疲倦地从一间陈列室转到另一间陈列室:他先是仔细研读这位批评家对某幅名画的评论,然后按图索骥,审视画面,不把该画的真髓找出来决不罢休。星期天的时间,就颇难打发了。他在伦敦没一个熟人,常常只好孤零零地捱过一天。某个星期天,律师尼克逊先生曾邀他去汉普斯泰德作客,菲利普混在一伙精力旺盛的陌生人里面度过了愉快的一天。酒足饭饱之后,还到公园里溜了一圈。告辞的时候,主人泛泛地说了声请他有空时再来玩。可他深恐自己的造访会打扰主人家,因此一直在等候正式邀请。不用说,他以后再也没等到,因为尼克逊家经常高朋满座,他们哪会想到这么个孤独、寡言的年轻人呢,何况又不欠他什么人情。因此,他星期天总是很晚才起身,随后就在河滨的纤路上散散步。巴恩斯那儿的泰晤士河,河水污秽浑浊,随着海潮时涨时落。那儿既看不到船闸上游一带引人入胜的绮丽风光,也不见伦敦大桥下那种后浪推前浪的壮观奇景。下午,他在公用草地上四下闲逛。那里也是灰不溜丢的,脏得够呛,既不属于乡村,也算不上是城镇;那儿的金雀花长得又矮又小,满眼皆是文明世界扔出来的杂乱废物。(星期六晚上,他总要去看场戏,兴致勃勃地在顶层楼座的厅门旁边站上个把小时。)博物馆关门之后,去A.B.C.咖啡馆①吃饭还太早,要在这段时问里回巴恩斯一次,似乎又不值得。时间真不知如何消磨才好。他或是沿证券街溜达一会,或是在伯林顿拱道上信步闲逛,感到疲倦了,就去公园小坐片刻,如果碰上雨天,就到圣马丁街的公共图书馆看看书。他瞅着路上熙来攘往的行人,羡慕他们都有亲朋好反。有时这种羡慕会演变为憎恨,因为他们足那么幸福,而自己却是这般凄苫。他从未想到,身居偌大一座闹市,竟会感到如此孤寂。有时他站在顶层楼座门边看戏,身旁看客想同他搭讪几句,菲利普出于乡巴佬对陌生人固有的猜疑,在答话中总是爱理不理的,致使对方接不住话茬,攀谈不下去。戏散场后,他只好把自己的观感憋在肚子里,匆匆穿过大桥来到滑铁卢区。等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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