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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世家-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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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睡着了的丈夫身边,发誓绝不会由于可能被揭露而感到恐惧。想保持自尊的女奴隶,可以隐瞒的只有自己的思想。她读的书、说的话、做的事,应当永远对主人开诚布公,可是那她的心对他是关闭的。如果他因为懒惰或者迟钝而欺骗自己——那是他的事。
这一切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幼稚可笑。她回顾自己婚后的岁月,不能不看到,其实象奴隶的是他:大家对待他就象对待非阿尔卡那样温存,大家都很爱护非阿尔卡,它自己对那套輓具也心满意足。
处在家畜的地位——还有能比这更难堪、更可耻的吗?她不希望任何人成为这样……
如果他不能占有更好的位置,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真是这样吗?如果他和一个精神境界与他相似(大概他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只因为他是丈夫才爱他的那种女人结婚呢?或者和一个需要他照料的、崇拜他的、头脑简单而又温柔的女人(象蒙克顿勋爵夫人或其女友、当地神父的女儿那样的女人)结婚呢?他可能会变成另一种样子了吧!
未必。周围环境仍然会毁了他,因为他太软弱,无力反抗……但是,巴顿也可能变样,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他在任何情况下,都努力做一个好主人。如果有一个好妻子帮助他,他的佃户也会比其他人生活得好一些。但是,他们的孩子就可能比现在还要糟。此外,找一个好妻子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最好娶艾尔西或者克里普斯夫人那样的人,要是那样的话,佃户和他们的孩子又会怎样呢?
既然她和亨利有了孩子,还作无谓的猜测,有什么意义呢?只有面对现实的,去做她力所能及的一切。
一切事情终究有好的一面。沃尔特现在放弃他从来也不喜欢的职业,这很好。他那不能令人满意的婚事,断送了他的前程,他至死也只能是个小官吏。他告诉她,打算把凯特林的房子卖掉,到偏僻的地方去买一所小住宅。他大概象父亲一样,能在科学中找到安慰。他也许要研究考古学,或者试图去完成多种语言形式对比的大型图解,这项工作他在牛津时就开始了,担任外交职务以后又放下了。可是,在没完没了、又哭又闹和歇斯底里大发作的气氛中,怎么能集中精力研究这种复杂的问题呢?亨利想给他的书房按一扇包上毡子的双层门,隔门听不见范妮的声音。现在,当他能支配自己的时间时,有时能找到合乎情理的借口,到巴顿来。这里的大人、孩子以至所有的狗都喜欢他。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喘息的机会。
几个月以后,沃尔特写信给妹妹说,他找到一所合适的房子,希望能尽快成效。这是一所不大的石结构住宅,是为现已去世的一位性情古怪的隐居寡妇盖的,座落在康沃尔郡北部山岩重叠的岸边。庄园里住着管家,富有而显贵的女主人,只是在秋天打猎期,才到这所大房子里住几个星期。但就是这种时刻,她也不需要用这所小房子。房子现在还空着,因为代管的人还没有找到一位有相当社会地位的、愿意在这个穷乡僻壤定居的买主。他终于说服了女主人,如果让一个当过外交官、出身于良好家庭学者,在庄园的遥远边界上落户,这所庄园远近驰名的贵族声誉,不会受到损害。
看来,在整个英国也很难找到一个更偏僻、更荒凉的地方了。沃尔特在信中写道,从这所房子到最近的一座城镇,要在石楠平原上的坎坷上平的路上走十七英里。房子座落于高悬在海上的陡峭岩石上。从朝北的窗户望出去,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天空海水和陡斜的峭壁;南面窗外是一堆堆乱山岩、史前的石结构建筑和不能避风的石楠平原,这片平原一直延伸到布朗。威里山岭的锯齿形山峰。平原上疏疏落落有几处小奶牛场。一座很肮脏、荒凉和贫穷的小渔村,藏在这所房子下面三百英尺的地方,被凸出的悬崖遮住。退潮的时候,可以经过长形沙滩在那里去。遇上涨潮,就只能乘船,或者走悬崖上的令人头昏目眩的羊肠小道。
只有一件事使沃尔特担心。他提出条件,要把长满石楠和蕨类的小丘划入他的地界。据他产,小丘下面埋藏着古代的墓地,可是公证人把地界一直划到海边。这样一修改,渔村就在他的地盘以内了。使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外加一笔不大的开销,而是二十四拖家带口的佃户。他们都住在东倒西歪的破房子里,大多数都欠租。他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可怕。但他又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这些麻烦并没有使他兴致索然。
“他疯了!”亨利说。“他为什么要到天涯海角去安家呢?我很容易就可以给他在咱们附近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他那位妻子呢?他们本来就合不来,现在只能厮守在一起来,好象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一样!”
“我不这样想,”比阿特丽斯说。“范妮不会去过与世隔绝的生活,这只是因为他喜欢研究祭司墓。她为了在伦敦或者其他大城市度过全部的时间,同时花掉他们的大部分收入,可以找出千百种理由。沃尔特只要能看不到她,当然情愿过那种只吃土豆加生咸鱼的半饥半饱的生活。”
“听我说,亲爱的。我们不能让他这样干!说服他先到巴顿来,咱们开导开导他。他是非常好的人,不应该躲到那种穷乡僻壤去。”
沃尔特兴高采烈地来了。他让教女坐在他膝盖上,彬彬有礼而又心不在焉地听着妹夫的建议和劝告。他想离开一切人,生活在大自然之中,任何情况都不能影响他这种病态的愿望。他的婚姻以惨痛失败而告终,母亲的自杀使他深受震动,这些都使他的心灵受到创作。他象一头受伤的野兽,想躲藏起来,舔净自己的伤口。
虽然范妮愤怒地反对到那种穷乡僻壤定居,但她道德声明,就是在那里,她也不和他分开。经过一场斗争——这场斗争比他担心的要短得多,她同意以交生活费的客人的身份,到布里斯托尔她的寡母那里过冬。条件是,每年夏天,或者至少是每年秋天,她去康沃尔郡去看望他。这样就能在布里斯托尔体面的社交界中,维护她的名誉,因为社交界完全可能斜眼看待这个被丈夫公开遗弃的妻子。
甚至过分拘礼的伪君子也能理解,她痛苦地解释说,“一个有妻室的人,因为热爱科学,一直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妻子就不能由于他这种愚蠢的迷恋,而牺牲自己的健康和对年迈母亲应尽的义务,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包德敏平原的冬天。”
她很容易就同意了这个妥协方案,他承认,这使他有点惊讶。她变得很么好说话,可能是因为她指望投靠蒙特斯图亚特夫人。
“幸好,我们没有孩子,”沃尔特说,抚摩着格拉迪斯的金发。
比阿特丽斯咬紧嘴唇;她不喜欢哭。
他们终于迫使他答应,每年来巴顿住一段时间。
“尽可能选范妮去卡贵……的时间。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卡贵西安。我必须根据和其他考古学家取得联系的情况来定这个时间。有一个瑞典人和一个法国人也在研究那些问题。我存了一笔旅行费,所以能去访问他们。”
“其余的时间就挨饿吗?我们至少也要知道,你一年哪怕有几个星期不挨饿也好。”
“亨利,放心吧,我有足够的吃的东西。那里生活很便宜,而且,包维斯除了其他才能外,还是个了不起的厨师。我过去从来没有吃过那种印度咖喱。”
“你把他也带去吗?”
沃尔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一笑很象他妹妹。
“确切地说,是他带我去。如果我拒绝他为我效劳,他会步行去康沃尔郡,坐到我门坎上,膝盖上放着他存钱的袋子,他会一直坐到我接受他积蓄的钱,或者是接受他本人。”
包维斯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威尔士人,不知道是个鳏夫呢,还是个单身汉。他游历过许多地方。面貌很丑,沉默寡言,爱发脾气,却又心灵手巧。沃尔特在里斯本遇到他的时候,他贫病交加,于是帮助过他。这位忧郁的包维斯对恩人怀着一种哈叭狗式的忠诚,不愿意离开他。他听说大使馆的这位随员没有财产,雇不起佣人,便愤愤地皱起眉头走了。但两年以后,他听说沃尔特在维也纳,又找到他,唠唠叨叨地声明,他伺候他,并不要报酬,因为他现在手里有钱了,“暂时还过得去”。四年关,范妮来了。他们之间产生了不共戴天的敌对情绪,这就是沃尔特痛苦的原因之一。
就是沃尔特,对包维斯的经历也不完全了解,而且他认为,他没有权利把所知道的情况告诉别人。亨利和比阿特丽斯只知道,包维斯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在印度打过仗,退伍后,在欧洲的一些旅馆当过服务员。他不知疲倦,非常细心。受了委屈,就用威尔士本族语或者用英一威方言小声唠叨,而在别的时候,他从来不用这种语言。他没有朋友,但马和狗都喜欢他。沃尔特对克尔特语、神话和古迹的兴趣,彻底征服了这颗凶狠但又忠实的心。沃尔特给教女起的名字格拉迪斯,就是取自从包维斯那儿听来的传说。这个怪人,按照自己的习惯,生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气,因为名字上去掉了一个“弗”字。
“听我说,包维斯,”他的主人温和地劝他,“用‘格弗拉’开头的名字,在巴顿没有人能念得出来。”
“那就是说,他们全都是笨蛋,”包维斯顶嘴说。他说了这些粗鲁的话,竟没有当即被解雇,于是范妮又大吵大闹了一场。
第二年夏天,沃尔特在去斯德哥尔摩的途中,又顺便到巴顿来了一趟。看起来,他已经不那么暴躁,也不那么疲惫不堪了。他把山岩,孤独和海水的怒吼声看成是防御灾祸的最好的护身符,他也许是对的。他睡得也踏实了。只吃鱼、蔬菜和牛奶这类单调的饮食,看来对他也很有好处。包维斯对他伺候得很周到。他让妹夫相信,那里的空气新鲜,大雾和暴风雨对他没有影响。
不错,那儿的风很大。有时刮得人都站不住脚。雨暴风狂的时候,离悬崖峭壁太近,就有生命危险。包维斯种上一排女贞,搭成篱笆,用来保护一小畦莴苣和其他青菜。后来,他又用满地都是的花岗岩圆石砌一堵墙,保护篱笆。但是,头一场风暴还是把大部分女贞灌木连根拔起,刮到海里去了。这也许是好事,因为女贞是一种只适合城市的娇嫩植物,根本不适于种在卡贵西安,这里的岩石上蔓延着乌荆子,就象旋花一样。在花岗岩石的缝隙中,填满了泥土和小石子,上面长满石楠、蕨类和矮黄尝木,围墙几乎全被挡住了。他没有弄错,在小丘下面的确有墓地,现在,那个谁也比不上的包维斯正在帮助他发掘。至于康沃尔郡的自然景象和天空,是用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的。
“渔村里你那些佃户怎么样?”亨利很感兴趣。
沃尔特没有回答,却说起了自己唯一的憾事。在整个地区,他只找到一个人,能教他现已几乎已经消灭的古康沃尔郡语。
“我想把它和威尔士语加以比较,”他说。“它们本是同源语言。我说服包维斯去试一试,看看当地居民对他的那些优美的威尔士民族有什么反应,可是看起来,他们对自己过去的语言感到羞愧。有一位年老体弱的老太婆确实承认,她小时候就讲这种语言,但她只记得个别的词了。那时,英语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外语。他们丢掉了祖先的文化遗产,太可悲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可惋惜的,”亨利说。“他们终于学会了象开化的人那样说话,应该高兴才是。即使他们的英语说得不象样子,也仍然比说那种谁也不懂的野蛮方言要好。”
沃尔特没有授受这个挑战。没有人赞同他酷爱这种逐渐消亡的语言,对这一点,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便叹息着说起别的事情:
“佃户——这是个很难的问题,我简直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不交租吗?”
“他们有钱时,就交。当然,钱不是我花了,而是用在修理他们的住房上,这种事是刻不容缓的。最倒霉的是,那些交不起房租的人的房子是最需要修理的。我几乎没有这笔钱。而且修理也没有用。这些破旧房子应该拆除,它们不象样子了。”
“这就是说,你的这一部分地产给你带来的只是损失了?蒙特斯图亚特一家同意把这个小村子廉价让给你,就不足为奇了。那些渔民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很难说。我觉得,我还不理解他们。他们不象我过去接触过的那些农民。”
“他们很不友好吧?”
“除了那些有求于我的人以外。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太穷了,从来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多年来,蒙特斯图亚特的管家,把他们最后一个铜板也榨取出来,却不给他们修房子。可是使我感兴趣的那些人,都无法接近,就象阿拉伯人的酋长躲避目空一切的基督徒一样。我也可能渐渐取得他们的信任。如果……”
他沉默了片刻。
“如果范妮不再起破坏作用……问题是,他们的宗教信仰使他们受了许多苦。”
亨利严肃地皱起眉头。
“怎么,他们是教皇主义者吗?”
“不是,他们参加的是美以美会。”
“啊,是教派分子呀!”这时,亨利的话里流露出鄙视的口吻。
这当儿,比阿特丽斯扭转了话题,但她丈夫刚一出去,她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由于宗教信仰,他们不得不忍受些什么呢,沃尔特?”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在卫斯理来到康沃尔郡以前,他们大多数人实际上是多神教徒。当然,从表面上看,他们在宣传英国国教,但这毫无意义。没有神父到他们那儿去,方圆许多英里以内,没有一所教堂。结婚仪式通常要拖到头一个孩子出生以后才举行,孩子们的洗礼也要看机会——甚至到七岁时才能举行。但卫斯理的传教,在沿海一带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影响:真正改变了当地的风俗习惯。三十年前,这带声名狼藉,海盗横行。而现在,真正笃信宗教的人多得是。他们没有礼拜堂,但即使在倾盆大雨中,他们也仍然聚集在乱山丛中祈祷,唱卫斯理的赞美歌。可是,蒙特斯图亚特夫人却不能容忍异教。”
“就象亨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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