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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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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又要缩回去,夫人笑着唤道:“芳士!你哥哥回来了。”芳士才笑着进来,和英士点一

点头,似乎有一点不好意思,便走近母亲身旁。英士看见他妹妹手里拿着一个球拍,脚下穿

着白帆布的橡皮底球鞋,身上是白衣青裙,打扮得非常素淡,精神却非常活泼,并且儿时的

面庞,还可以依稀认出。便笑着问道:“妹妹!你们今天赛球么?”芳士道:“是的。”回

头又对夫人说:“妈妈!今天还是我们这边胜了,他们说明天还要决最后的胜负呢!”朱衡

笑道,“是了!成天里只玩球,你哥哥回来,你又有了球伴了。”芳士说,“哥哥也会打球

么?”

英士说,“我打得不好。”芳士道:“不要紧的,天还没有大黑,我们等一会儿再打球

去。”说着,他兄妹两人,果然同向球场去了。屋里只剩了朱衡和夫人。

夫人笑道,“英士刚从外国回来,兴兴头头的,你何必尽说那些败兴的话,我看他似乎

有一点失望。”朱衡道,“这些都是实话,他以后都要知道的,何必瞒他呢?”夫人道:

“我看你近来的言论和思想,都非常的悲观,和从前大不相同,这是什么原故呢?”

这时朱衡忽然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转,叹了一口气,对夫人说:“自从我十八岁父亲

死了以后,我便入了当时所叫做‘同盟会’的。成天里废寝忘食,奔走国事,我父亲遗下的

数十万家财,被我花去大半。乡里戚党,都把我看作败子狂徒,又加以我也在通缉之列,都

不敢理我了,其实我也更不理他们。二十年之中,足迹遍天涯,也结识了不少的人,无论是

中外的革命志士,我们都是一见如故,‘剑外惟余肝胆在,镜中应诧头颅好’便是我当日的

写照了。……”

夫人忽然笑道:“我还记得从前有一个我父亲的朋友,对我父亲说,‘朱衡这个孩子,

闹的太不像样了,现在到处都挂着他的像片,缉捕得很紧,拿着了就地正法,你的千金终于

是要吃苦的。’便劝我父亲解除了这婚约,以后也不知为何便没有实现。”

朱衡笑道:“我当日满心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热气,倒是很愿意解约的。不过你

父亲还看得起我,不肯照办就是了。”

朱衡又坐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点上雪茄,又说道:“当时真是可以当得‘热

狂’两个字,整年整月的,只在刀俎网罗里转来转去,有好几回都是已濒于危。就如那次广

州起事,我还是得了朋友的密电,从日本赶回来的,又从上海带了一箱的炸弹,雍容谈笑的

进了广州城。同志都会了面,起事那一天的早晨,我们都聚在一处,预备出发,我结束好

了,端起酒杯来,心中一阵一阵的如同潮卷,也不是悲惨,也不是快乐。大家似笑非笑的都

照了杯,握了握手,慷慨激昂的便一队一队的出发了。”

朱衡说到这里,声音很颤动,脸上渐渐的红起来,目光流动,少年时候的热血,又在他

心中怒沸了。

他接着又说:“那天的光景,也记不清了,当时目中耳中,只觉得枪声刀影,血肉横

飞。到了晚上,一百多人雨打落花似的,死的死,走的走,拿的拿,都散尽了。我一身的腥

血,一口气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将带去的衣服换上了,在荒草地里,睡了一觉。第二天一

清早,又进城去,还遇见几个同志,都改了装,彼此只惨笑着打个照会。以后在我离开广州

以先,我去到黄花岗上,和我的几十位同志,洒泪而别。咳!

‘战场白骨艳于花’,他们为国而死,是有光荣的,只可怜大事未成,吾党少年,又弱

几个了。——还有那一次奉天汉阳的事情,都是你所知道的。当时那样蹈汤火,冒白刃,今

日海角,明日天涯,不过都当他是做了几场恶梦。现在追想起来,真是叫人啼笑不得,这才

是‘始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了。”说到这里,不知不觉的,便流下两行热泪来。

夫人笑说:“那又何苦。横竖共和已经造成了,功成身隐,全始全终的,又有什么缺憾

呢?”

朱衡猛然站起来说:“要不是造成这样的共和,我还不至于这样的悲愤。只可惜我们洒

了许多热血,抛了许多头颅,只换得一个匾额,当年的辛苦,都成了虚空。数千百的同志,

都做了冤鬼。咳!那一年袁皇帝的刺客来见我的时候,我后悔不曾出去迎接他……”夫人

道:“你说话的终结,就是这一句,真是没有意思!”

朱衡道:“我本来不说,都是你提起英士的事情来,我才说的。英士年纪轻,阅历浅,

又是新从外国回来,不知道这一切的景况,我想他那雄心壮志,终久要受打击的。”

夫人道:“虽然如此,你也应该替他打算。”

朱衡道:“这个自然,现在北京政界里头的人,还有几个和我有交情可以说话的,但是

只怕支俸不做事,不合英士的心……”

这时英士和芳士一面说笑着走了进来,他们父子母女又在一处,说着闲话,直到夜深。

第二天早晨,英士起得很早。看了一会子的报,心中觉得不很痛快;芳士又上学去了,

家里甚是寂静。英士便出去拜访朋友,他的几个朋友都星散了,只见着两个:一位是县里小

学校的教员,一位是做报馆里的访事,他们见了英士,都不像从前那样的豪爽,只客客气气

的谈话,又恭维了英士一番。英士觉着听不入耳,便问到他们所做的事业,他们只叹气说:

“哪里是什么事业,不过都是‘饭碗主义’罢了,有什么建设可言呢?”随后又谈到国事,

他们更是十分的感慨,便一五一十的将历年来国中情形都告诉了。英士听了,背上如同浇了

一盆冷水,便也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就告辞回来。

回到家里,朱衡正坐在写字台边写着信。夫人坐在一边看书,英士便和母亲谈话。一会

子朱衡写完了信,递给英士说:“你说要到北京去,把我这封信带去,或者就可以得个位

置。”夫人便跟着说道:“你刚回来,也须休息休息,过两天再去罢。”英士答应了,便回

到自己卧室,将那信放在皮包里,凭在窗前,看着楼下园子里的景物,一面将回国后所得的

印象,翻来覆去的思想,心中觉得十分的抑郁。想到今年春天在美国的时候,有一个机器厂

的主人,请他在厂里作事,薪水很是丰厚,他心中觉得游移不决;因为他自己新发明了一件

机器,已经画出图样来,还没有从事制造,若是在厂里作事,正是一个制造的好机会。但是

那时他还没有毕业,又想毕业以后赶紧回国,不愿将历年所学的替别国效力,因此便极力的

推辞。那厂主还留恋不舍的说:“你回国以后,如不能有什么好机会,还请到我们这里

来。”英士姑且答应着,以后也就置之度外了。这时他想,“如果国内真个没有什么可做

的,何不仍去美国,一面把那机器制成了,岂不是完了一个心愿。”

忽然又转念说:“怪不得人说留学生一回了国,便无志了。我回来才有几时,社会里的

一切状况,还没有细细的观察,便又起了这去国的念头。总是我自己没有一点毅力,所以不

能忍耐,我如再到美国,也叫别人笑话我,不如明日就到北京,看看光景再说罢。”

这时芳士放学回来,正走到院子里,抬头看见哥哥独自站在窗口出神,便笑道,“哥哥

今天没有出门么?”英士猛然听见了,也便笑道,“我早晨出门已经回来了,你今日为何回

来得早?”芳士说,“今天是礼拜六,我们照例是放半天学。哥哥如没有事,请下来替我讲

一段英文。”英士便走下楼去。

第二天的晚车,英士便上北京了,火车风驰电掣的走着,他还嫌慢,恨不得一时就到!

无聊时只凭在窗口,观看景物。

只觉过了长江以北,气候渐渐的冷起来,大风扬尘,惊沙扑面,草木也渐渐的黄起来,

人民的口音也渐渐的改变了。还有两件事,使英士心中可笑又可怜的,就是北方的乡民,脑

后大半都垂着发辫。每到火车停的时候,更有那无数的叫化子,向人哀哀求乞,直到开车之

后,才渐渐的听不见他们的悲声。

英士到了北京,便带着他父亲的信去见某总长,去了两次,都没有见着。去得太早了,

他还没有起床,太晚了又碰着他出门了,到了第三回,才出来接见,英士将那一封信呈上,

他看完了先问:“尊大人现在都好么?我们是好久没有见面了。”接着便道:“现在部里人

浮于事,我手里的名条还有几百,实在是难以安插。外人不知道这些苦处,还说我不照顾戚

友,真是太难了。但我与尊大人的交情,不比别人,你既是远道而来,自然应该极力设法,

请稍等两天,一定有个回信。”

英士正要同他说自己要想做点实事,不愿意得虚职的话,他接着说:“我现在还要上国

务院,少陪了。”便站了起来,英士也只得起身告辞。一个礼拜以后,还没有回信,英士十

分着急,又不便去催。又过了五天,便接到一张委任状,将他补了技正。英士想技正这个名

目,必是有事可做的,自己甚是喜欢,第二天上午,就去部里到差。

这时钟正八点。英士走进部里,偌大的衙门,还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办公的人员,他真

是纳闷,也只得在技正室里坐着,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过了十点钟,才陆陆

续续的又来了几个技正,其中还有两位是英士在美国时候的同学,彼此见面都很喜欢。未曾

相识的,也介绍着都见过了,便坐下谈起话来。英士看表已经十点半,便道:“我不耽搁你

们的时候了,你们快办公事罢!”他们都笑了道:“这便是公事了。”英士很觉得怪讶,问

起来才晓得技正原来是个闲员,无事可做,技正室便是他们的谈话室,乐意的时候来画了

到,便在一处闲谈,消磨光阴;否则有时不来也不要紧的。英士道:“难道国家自出薪俸,

供养我们这般留学生?”他们叹气说:“哪里是我们愿意这样。无奈衙门里实在无事可做,

有这个位置还算是好的,别的同学也有做差遣员的,职位又低,薪水更薄,那没有人情的,

便都在裁撤之内了。”英士道:

“也是你们愿意株守,为何不出去自己做些事业?”他们惨笑说:“不用提了,起先我

们几个人,原是想办一个工厂。不但可以振兴实业,也可以救济贫民。但是办工厂先要有资

本,我们都是妙手空空,所以虽然章程已经订出,一切的设备,也都安排妥当,只是这股本

却是集不起来,过了些日子,便也作为罢论了。”这一场的谈话,把英士满心的高兴完全打

消了。

时候到了,只得无精打采的出来。

英士的同学同事们,都住在一个公寓里,英士便也搬进公寓里面去。成天里早晨去到技

正室,谈了一天的话,晚上回来,同学便都出去游玩,直到夜里一两点钟,他们才陆陆续续

的回来。有时他们便在公寓里打牌闹酒,都成了习惯,支了薪水,都消耗在饮博闲玩里。英

士回国的日子尚浅,还不曾沾染这种恶习,只自己在屋里灯下独坐看书阅报,却也觉得凄寂

不堪。有时睡梦中醒来,只听得他们猜拳行令,喝雉呼卢,不禁悲从中来。然而英士总不能

规劝他们,因为每一提及,他们更说出好些牢骚的话。以后英士便也有时出去疏散,晚凉的

时候,到中央公园茶桌上闲坐,或是在树底下看书,礼拜日便带了照相匣独自骑着驴子出

城,去看玩各处的名胜,照了不少的风景片,寄与芳士。有时也在技正室里,翻译些外国杂

志上的文章,向报馆投稿去,此外就无事可干了。

有一天,一个同学悄悄的对英士说,“你知道我们的总长要更换了么?”英士说:“我

不知道,但是更换总长,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同学笑道:“你为何这样不明白世故,衙门

里头,每换一个新总长,就有一番的更动。我们的位置,恐怕不牢,你自己快设法运动

罢。”英士微微的笑了一笑,也不说甚么。

那夜正是正月十五,公寓里的人,都出去看热闹,只剩下英士一人,守着寂寞的良宵,

心绪如潮。他想,“回国半年以后,差不多的事情,我都已经明白了,但是我还留恋不舍的

不忍离去,因为我八年的盼望,总不甘心落个这样的结果,还是盼着万一有事可为。半年之

中,百般忍耐,不肯随波逐流,卷入这恶社会的旋涡里去。不想如今却要把真才实学,撇在

一边,拿着昂藏七尺之躯,去学那奴颜婢膝的行为,壮志雄心,消磨殆尽。咳!我何不幸是

一个中国的少年,又何不幸生在今日的中国……”他想到这里,神经几乎错乱起来,便回头

走到炉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凝神望着炉火。看着它从炽红渐渐的昏暗下去,又渐渐的成

了死灰。这时英士心头冰冷,只扶着头坐着,看着炉火,动也不动。

忽然听见外面敲门,英士站起来,开了门,接进一封信来。灯下拆开一看,原来是芳士

的信,说她今年春季卒业,父亲想送她到美国去留学,又说了许多高兴的话。信内还夹着一

封美国工厂的来信,仍是请他去到美国,并说如蒙允诺,请他立刻首途等等。他看完了,呆

立了半天,忽然咬着牙说:

“去罢!不如先去到美国,把那件机器做成了,也正好和芳士同行。只是……可怜呵!

我的初志,决不是如此的,祖国呵!

不是我英士弃绝了你,乃是你弃绝了我英士啊!”这时英士虽是已经下了这去国的决

心,那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滚了下来。耳边还隐隐的听见街上的笙歌阵阵,满天的爆

竹声声,点缀这太平新岁。

第二天英士便将辞职的呈文递上了,总长因为自己也快要去职,便不十分挽留。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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