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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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楼阁》一篇，在许多国家的童话里，都有相仿的故事；《一个婆罗门、一只老虎和一

只豺狗》一篇，和我国的《中山狼》故事，就很相像；《多话的乌龟》一篇，印度和缅甸就

有几乎完全相同的故事。

在这十二篇故事里，除了以动物为主人公的故事以外，几乎全是以神仙和王子、公主为

主人公的故事，这和印度的宗教和历史背景是分不开的，不过作者在改写的时候，加上了他

自己的观点，比方在《鹤和鱼》一篇内，我以为作者是在影射殖民者在印度的阴谋统治的。

这本民间故事集的原文，是很美丽的，为便于中国儿童的阅读，我把较长的名字，略加

删节；有关于印度的典故，也加上简短的注释；在文字方面，根据中国的口语的形式，也略

为上下挪动。在这几点上，我想作者是能够了解的。谢冰心一九五四年十月原序

这本集子里的这些故事，都是我在童年时代，我的母亲和姑姑给我讲的。我重述这些故

事的第一个动机，就是对于那个时间的眷念，那个时间就是当“从前……”开始以后、而故

事还没讲完、眼睛已经闭上的时候。

但是我也想着在我们国家的民间故事里，存留着我们碎断的传统的唯一链环。我以为只

有追溯母亲讲给儿子听、儿子又讲给儿子听的那些故事形式，我们才能发展我们现代短篇小

说的新型。当然，现代的短篇小说，假如它真是一篇民间故事的话，就是一篇高度发展的民

间故事。但是像现在的短篇小说形式的复兴，似乎是一个适当的时机，把它和较早的故事关

联起来，这形式，出人意外地，似乎是存在我所搜集的一札故事的资料里。无论如何，我必

须承认我自己在写短篇小说的时候，虽然放进了许多新的心理学，可是我总努力使它的技巧

和民间故事近似；所以，在我的短篇小说里受这些故事的影响总是很深的。

因此，这几篇故事，不但小孩子可以看，连那些没有失去童心的大人也可以看。而且，

不管这些故事的气氛和效果对于非印度人是多么生疏，可是我在此所提供的不是对西方人完

全陌生的东西，而是他们在童年读过的那些熟悉的、著名的故事题材。因为通过了商人、旅

客、吉卜赛人、技工和十字军战士，印度和西方的民间故事，也曾有许多国际间的交往，有

许多在国外流行的故事，都和这些故事有着同一的来源。

在我把许多年前留在记忆中的故事重述的时候，我曾对照了其他的书本，从不同的文字

中取得了最好的故事，所以这本书，和以后要出版的一两本书，也许可以成为有代表性的印

度民间故事选集。

穆·拉·安纳德一九四六年于孟买世界是怎样开始的

从前，在波斯有一个力气很大的摔交家。有一天，有一个去过印度的人告诉他说，在印

度斯坦有一个摔交家，力气比他还要大。这个波斯摔交家觉得灭了他的威风，他立刻决定去

向那个印度人挑战。他就到市上买了十万磅面粉，装在袋里，顶在头上，就出发了。

到了黄昏，他走到印度斯坦边界的一个湖边上。他觉得又饿又渴，就跪在湖边，用嘴去

喝水，只一口就把湖水吸个半干。他又倒出些面粉来，用剩下的水拌了一点面糊，拿来充

饥。他吃饱后就睡去了。

有一只象每天早晨要到这湖里来喝水。第二天一早，它来喝水的时候，发现湖里的水全

干了。“怎么办呢？”它自言自语地说：“在这周围一千里以内，是没有地方找得到水

的……”正当它失望地走开去时，发现那摔交家很舒服地在湖边睡着。它一看见摔交家的肚

子很大，就知道这湖水一定是他喝干的。它就非常生气，跑去踩摔交家的头。但是摔交家只

转了一下身，说：“别那么轻轻地，你这样轻轻地抚摩不会把我的头疼治好的。你要按我的

头的话，还要按得使劲一点。”

那只象看见自己并没有把他踩痛，就气呼呼地退后去站着。它心里想：“我要给这畜生

一个教训，我要把他吃下去。”

但是摔交家站起身来预备上路了，他把大象拦腰一抱，包在毡毯里，掮在肩膀上，就往

印度斯坦走去。

他只跨了几个大步，就走到对手的土房前。他就叫他说；“出来吧，你这个印度的鲁斯

敦①，出来把我摔倒吧。”

印度摔交家的妻子羞答答地回答：“他不在家，他到树林里拾柴火去啦。”

“好吧，我一会儿再来，请把我给他带来的礼物收下吧。”

①鲁斯敦是波斯古代的大力士。——译者说罢，他从土房的墙外，把包着大象的毡包，

扔到院子里去。

印度摔交家的妻子叫喊起来了：“哎呀，妈妈，妈妈，您看，您儿子的对手把一只耗子

扔到我们房子里来啦。”

印度摔交家的母亲说：“没关系，孩子，你别理他，等一会儿我儿子会教训他，叫他客

气一些。你就放一个耗子夹把它夹住，我们把它丢了就完了。”

波斯摔交家把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心里想：“好，若是在印度摔交家老婆的眼里，这

么大的一只象只看成一只耗子，那么我在这摔交家眼里，该成了什么东西呢？”可是他仍旧

鼓起勇气到森林里去找他那对手。才走了几步，他就看见印度摔交家，头上顶着一千辆车重

的柴火，走回家去。波斯摔交家心里想：“这人真是值得一斗的对手。”他喊着说：“朋

友，让我做你的牺牲品吧，我听见你的大名，特意从波斯来和你见个高低。”

印度摔交家回答说：“欢迎得很，我一定要和你斗一场的。

但是让我们到城里的露天剧场去，在观众面前斗吧，比赛摔交，若是没有人喝彩，还有

什么意思呢？”

波斯摔交家说：“可是我忙着要赶回去，来吧，现在我们就在这里比过算了。你若是要

观众的话，你看那边有个老太太扭着来了，我去请她来吧。”说着他就嚷：“老妈妈！老妈

妈！请你站住，看我们摔交吧！”

老太太回答说：“不行，孩子，不行，我女儿把我的骆驼偷走啦，我正跑去追她。若是

你们愿意在我手掌上摔交的话，我倒可以一边走着一边给你们裁判。”

这两个摔交家就跳到老太太的右手掌上，在老太太爬山越岭的时候，摔起交来。

老太太的女儿从老远看见这两个强壮的摔交家，在老太太手掌上拚命地苦斗，起先她很

害怕，以为他们是她母亲带来抓她的兵士。等到她看出那不过是两个摔交家的时候，她就把

她母亲连这两个摔交家都抓住了，把他们和她赶的一百六十只骆驼，都捆成一包，顶在头

上，继续走下去。

有一只骆驼饿了，把头伸出包袱外面来叫着。老太太的女儿就从地上拔起一两棵树，丢

在它嘴里当草料来喂。

这块土地上的农夫看到了，就大声喊叫：“有贼，有贼，捉贼呀。”

这女儿不高兴农夫跟她这样捣乱，她把农夫和他的田地，连牛、马、犁耙一起包在毡毯

里就跑。不久，她跑到一个镇上，肚子饿了。她把一个饼铺连这整个市镇都包了起来，继续

赶路。最后她走到一块地上，那里长着一个大西瓜。她口渴了，就把大西瓜剖开，把里头的

瓤吃了。然后她把包袱塞在西瓜皮里，枕在头底下睡着了。

当她睡着的时候，一阵大洪水来了，把这个西瓜皮一直冲到海边上。上半个西瓜皮掉了

下来，从西瓜皮里跑出来了老太太、两个摔交家、骆驼、树、农夫、牛、马、犁耙、做饼的

和许多别的东西。世界就是这样开始的。罗达和克利斯纳

从前，在印度草原上，有一个年轻的王子，名字叫克利斯纳；他统治着一个畜牧的部

落。他长得漂亮极了，皮肤的颜色像微明的日光，脸儿像一轮明月。他会吹一支魔笛，人和

兽听了都会着迷，好像仙女的歌声会驯服天和海，雷神的震怒会镇压山岭一样。

他国内所有的女孩子，都怀着一种秘密的愿望，想做他的爱人。她们常常和他在一起游

戏。她们的卷发上戴着茉莉花环，脖子上挂满了肉桂，她们的手里拿着雪白的莲花，和她们

的深情的心一样，发出爱慕的清香。

有一个优雅的少女，名叫罗达，克利斯纳最欢喜她。她对他崇拜得那样深挚，使她的情

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来，好像从一朵花心里，一下子就能闻出香气一样。他和她结了婚，带她

去住在一所仙宫里，这宫里的凉台都是水晶铺地，还有许多清澈的水池，夜里反映出闪烁的

星光。

有一天，有一个皱纹满面的老太婆来叩克利斯纳的宫门。

让她进来了以后，她就说她又俄又穷，无家可归；请求在宫里当侍女。罗达可怜她，给

她饭吃，给她衣服穿，叫她做一些杂事。可是罗达不知道这老太婆是一个女巫，她完全由于

爱慕克利斯纳的美貌，想把罗达害了，自己做克利斯纳的妻子。

几天过去了。在这些日子里，这老太婆把宫里的一切都摸熟了。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就想叫克利斯纳亲手把罗达杀死。她砍死了一只山羊，在夜里偷偷地走进罗达的卧室，把山

羊的血抹了罗达一脸。等到天亮，她就跑到克利斯纳那里，说他的妻子是一个生吃人兽的妖

怪，叫他到罗达的卧室里去看看。克利斯纳看见罗达满脸是血，真以为他是娶了一个怪物，

就拔出刀来，把她杀死，埋在繁茂的森林里。

罗达的灵魂，像神庙一样的圣洁。她死后，她的灵魂就变成一座美丽的神庙。她的胳臂

和腿变成玉石柱子。她的头变成圆屋顶，她的戴着花环的黑发，就像攀缘在圆屋顶上的蔓

须。她的身体变成一池的水晶般清澄的仙露酒，这座神庙就立在水池当中。她的眼睛变成一

对鸽子，整天在这荒野里的神庙门廊里，轻柔地叫着。

有一天，克利斯纳到树林里去打猎，和他的同伴失散了，迷了路在荆棘遍地的密林里走

来走去。到了晚上，他还在密林里打转，忽然他看见在荒野里有一座美丽的神庙，他很惊

奇。他想到那里去休息过夜。他把马拴在树上，喂它吃饱了草，他自己从树上摘些果子来充

饥。然后他就走进神庙，在门廊里躺下睡觉。他还没有闭上眼睛，就听见头上有振翼的声

音，他抬头看见有两只温柔的鸽子，飞来坐在一起，开始谈话：

“这就是那个杀死妻子的狠心人，”他听见那公鸽子说，“只因为一个坏鬼把他骗

了。”

“他就找不到他的妻子了吗？”母鸽子问。“他是太信任人啦。他受了人家的骗，不全

是他的错。”

公鸽子回答说：“对啦，不全是他的错，他是被骗了。也许他会找到他的妻子，就是他

不知道怎么找法。”

母鸽子满含着慈悯问：“告诉我，他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好，”公鸽子说：“在半夜里，他的妻子和女伴们会到这仙露池里来洗澡。她披着一

幅深红色的‘纱丽’①，她的朋友①“纱丽”是印度女人身上披卷的卷布。——译者们穿的

是洋红色的衣服。要是他到池旁边去，把她们的衣服偷走，再和她们开开玩笑，她的妻子就

会从他开玩笑的样子里，认出他是她的丈夫来，她就会和他重新结婚。”

公鸽子说的话，克利斯纳每一个字都听见了。他焦躁地躺着，数着时辰，捱到半夜，就

走到庙门口去，藏在门后。他果然看见罗达和她的女伴们，跳跳蹦蹦，说说笑笑地来了。她

们松开腰带上的扣子，脱下衣服，撩在一边，跳到池子里去。

热爱使他起了盗心，他悄悄地走到池边，拿起那些衣服，爬到旁边的菩提树上去。他又

拿出那管魔笛来吹，打动了那些快乐的女孩子的心。她们羞答答地抬起头来看他。她们认出

他就是她们所爱的克利斯纳。

她们合着手掌，低垂了眼睛，含笑地恳求他说：“亲爱的，请你把挂在树枝上的衣服还

给我们吧。”

但是他拿一把一把的小树枝扔她们，又从笛子里吹出推三拉四的调子来逗她们。

“把衣服还给我们吧，亲爱的，我们就把我们的爱送给你。”她们知道他是喜欢捣乱

的，就这样恳求他。

他唱着回答：

“我要每一个姑娘和我亲一亲嘴，作为赎金。同时我还要罗达和我成亲。”

她们跳起舞来，舞带叮当地响着，她们的手为着爱的游戏也忘记了疲倦。她们留恋着月

夜，每人与她们的主公亲一亲嘴，作为赎金，还等着看罗达和克利斯纳的婚礼。太阳·月

亮·风和天空

在世界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一天，太阳、月亮和风都到他们的雷叔叔和电婶婶家里去吃

饭。她们的母亲天空，向他们祝了福，并且叮嘱他们尽情地玩，她自己看着家，等候他们回

来。

太阳和风是两个又馋又自私的孩子，他们把叔叔和婶婶给他们吃的好菜都吃光了；一点

没有想到他们可怜的妈妈，她饿着肚子坐在家里祷告，祝他们幸福，希望他们好好地吃，尽

情地玩。只有那个温柔的小月亮，没有把她的母亲忘了。她把摆在她面前的菜，每样留下了

一点儿，带回家里去给母亲吃。

当孩子们在晚上回到了家里，母亲就问他们：“好啦，孩子们！你们给我带了什么来

啦？”

“老太婆，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大儿子太阳粗暴地说，“你要我给你带什么呀？我是

为自己吃、喝、玩、乐而去的，不是去给你带东西的。而且像我们吃的那些好菜，你这个吃

惯粗饭的人，是尝不出味道来的。”

“可不是吗，”风那个小坏蛋也附和着说，“你就不懂得怎么吃东西，你嘴里牙齿都没

有了，你也吃不动。你想我们会为了你要吃，就把那些东西都装在口袋里带着，把好衣服都

弄脏了吗？再说用手帕来包吃的东西吧，也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啊。上等社会里的人都不会

这样做。庄稼人哪会知道珠宝的价钱呢？你又哪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