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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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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尽可用括号将原字圈起来,附在下面,以备参考。至于人名地名,因为译者言人人殊,
有时反足致人误会,似乎还是仍其本真妥当些。
(二)翻译的文字里面,有时太过的参以己意,或引用中国成语——这点多半是小说里
居多——使阅者对于书籍,没有了信任。例如:
“……吾恐铜山东崩,洛钟西应……”
“……‘父亲,请念这蜡烛上的字。’孙先生欣然念道: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是不是取‘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的意思呢?
……”像这一类的还多——我常常疑惑,那原本上叙述这事或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转
接下去的。这“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分明是中国成语,寿烛上刻着“福如东海,寿比南
山”分明是中国的习惯,而且译者又这样的用法,自然是译者杜撰的了。类推其余的,也必
是有许多窜易的地方。这样,使阅者对于译本,根本上不信任起来,这原没有苛求的价值。
然而译者对于著者未免太不负责任了,而且在艺术的“真”和“美”上,是很有关系
的,似乎还是不用为好。
(三)有时译笔太直截了。
西国的文法,和中国文法不同;太直译了,往往语气颠倒,意思也不明了。为图阅者的
方便起见,不妨稍为的上下挪动一点。例如:
“……这时他没有别的思想,除了恐怖忧郁以外……”假如调动一番,使它成为:
“……他这时除了恐怖忧郁以外,没有别的思想。……”
或者更为妥当一些。
还有一件事,虽然与译书无关,但也不妨附此说说;就是在“非翻译”的文字里面,也
有时在引用西籍的文字,或是外人的言论的时候,便在“某国的某某曾说过”之下,洋洋洒
洒的抄了一大篇西文,后面并不加以注释。或是在一句之中,夹上一个外国字,或是文字之
间,故意语气颠倒。
对于第一条,写一大篇外国字的办法,我没有工夫去重抄,总之是极其多见就是了。
第二条例如:
“……既然有Right就应当有duty……”
“……Oh!mydearfriend!你们要……”
“……都彼此用真情相见,便用不着Mask了。……”
第三条例如:
“……‘花儿!——花儿!’半开的大门台阶上一个老女人喊道。……”
“……‘你的东西忘下了,’他一路追一路嚷……”
像这一类——二,三条——的更多了。
前些日子,有一位朋友和我谈到这件事。他说:“我真不明白作这文章的人,是什么意
思。若是因为这几个字,不容易拿中国字去代替,只得仍用它夹在句子里,这样,十分热心
要明白了解这句子的人,不免要去查字典,或是要请教别人,作者何不先自己用一番工夫,
却使阅者费这些手续?何况Right原可翻作‘权利’,duty原可翻作‘义务’,m
ask原可翻作‘假面具’呢。作者如要卖弄英文,何不就做一篇英文论说,偏要在一大篇
汉文论说里,嵌上这小小的一两个字呢?不过只显得他的英文程度,还是极其肤浅就是
了。”——他所说的话,未免过激,我不敢附和。然而这样的章法,确有不妥的地方,平心
而论,总是作者不经意,不留心,才有这样的缺点,——平常对同学或朋友谈话的时候,彼
此都懂得外国文字,随便谈惯了。作文的时候,也不知不觉的,便用在文字里。在作者一方
面,是毫无轻重的。然而我们在大庭广众之间,有时同乡遇见了,为着多数人的缘故,尚且
不肯用乡音谈话。何况书籍是不胫而走的,更应当为多数人着想了。盼望以后的作者,对于
这点,要格外注意才好。
引用外国书籍上的文字,或是名人的言语的时候,也更是如此,否则要弄出“言者谆
谆,听者藐藐”的笑柄,白占了篇幅,却不发生效力,时间和空间上,都未免太不经济了。
何况引用的话,都是极吃力有精彩的呢。
有时全篇文字,句句语气颠倒,看去好像是翻译的文字。
这原是随作者的便,不过以我个人看去,似乎可以不必!
归总说一句,就是译书或著书的宗旨,决不是为自己读阅,也决不是为已经懂得这书的
人的读阅。耶稣说:“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译者和作者如处处
为阅者着想,就可以免去这些缺点了。
婉莹。)解放以后责任就来了
我们只管挣扎,只管呼号,要图谋解放,要脱去种种的束缚。是的,我们是要求解放;
但是同时我们要牢牢的记着易卜生的话:“如今完全脱余之系属而自由;汝之生活,返于正
道,今其时矣,汝可自由选择,然亦当自负责任。”——他在《海之夫人》剧中,用华瓦尔
的口气说的。——我们一面要求解放,一面要自己负责任;否则只有破坏,没有建设,解放
运动的进行,要受累不浅了。
婉莹。)
怎样补救我们四周干燥的空气?
现在有许多人说:“我们周围的空气,太干燥无味了。”这话我深深的承认,我们周围
的空气是太干燥无味了,然而我们做学生的,还没有染社会上种种的恶习惯和嗜好,(如嗜
酒,嗜剧等等,他们既然常常的受这猛烈的刺激,就很不容易以那较雅淡的娱乐方法去代
替。)去寻求那可以调和这干燥空气的,就比较的容易些。
记得古人诗上有:“有好友来如对月,得奇书读胜看花”,以我看去,“读书”和“看
花”,不能分出什么轩轾。但是将“好友”比“明月”可谓精确无比。我们如能交几个志同
道合的朋友,不时的聚首谈话是最乐不过的——这篇文里只说娱乐,所以不提别的方面——
然而交友也是最难不过的,如其论交不得好友,宁可抱残守缺,专去和自然接触晤对了。
“空气是公用的”这句话是我的弟弟冰仲最爱说的,然而不但空气是公用的,凡是自然
界里种种的现象都是公用的,都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有了这样神幻优美的“自然
直感”我们还怕寂寞么?几朵的花,几棵的树,一片的云霞,一天的星月,一阵的鸟声,虫
声,风声,泉声,雨声,教我们怎样消受的!再加上几张的名画,几本的书,那就更好了。
印度哲人泰戈尔小的时候,坐在窗下,望着天光云影,能有两三小时的工夫神游物外,
不言不动,我们当这一生最忙碌的时代——学生时代——和“自然”静对的工夫恐怕还不能
有两三小时,这样看来……拿“自然现象”去补救我们不及两三小时间的干燥空气,已经是
绰绰有余的了。
自然界是一个大公园,无论是谁要是感觉干燥空气的痛苦的时候,请随便到那里去,那
里没有人禁止你!
莹。)北京社会的调查
医生要医病,必要先明了病情;我们要改良社会,亦必要先知道社会的实况。若不实地
去和社会接触,决不知道社会的病在哪里。闭门造车,空谈理论是不中用的。本校应用社会
学教授步济时(J.S.Burgess)有见于此,便将北京社会上应调查的问题,分为
下列数项,由研究社会学的一班同学,每人担任一部分去实地调查。这一篇便是将他们的报
告集来发表的。
以下的几篇报告,都很详细;只是季刊篇幅有限,不得不擅加删节,这一层要请担任调
查的同学们原谅的。
调查事项暨担任者姓名列下:北京的教育李刚
北京的救贫事业与慈善机关瞿世英
北京的工商业龚波
北京的监狱刘意新
北京的人口、执业医院及公共卫生黄天来
北京的娱乐李泰来
北京的各种宗教李景山
(下略)
(本篇最初发表于《燕大季刊》1920年9月第一卷第三期,署名:谢
婉莹、瞿世英辑。)是谁断送了你
怡萱今天起得很早,天色刚刚发亮,她就不想睡了;悄悄的下来,梳好了头,喜喜欢欢
的又把书包打开,将昨天叔叔替她买的新书,一本一本的,从头又看了一遍,又好好的包起
来。这时灿烂的阳光,才慢慢的升上,接着又听见林妈在厨房里淘米的声音。
她走到母亲屋里,母亲正在窗前梳头。父亲却在一张桌子上写《心经》,看见怡萱进来
了,便从玳瑁边的眼镜里,深深的看她一眼,一面问道,“你都预备好了么?”怡萱连忙应
道,“预备好了。”她父亲慢慢的搁下笔,摘下眼镜说,“萱儿,你这次上学堂去,是你叔
叔的意思。他说的一篇理由,我也不很明白,本来女孩儿家,哪里应当到外头去念书?不过
我们两房里,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叔叔素来又极喜欢你,我也不忍过拂他的意思。今天
是你头一天上学,从今天起,你总要好好的去做,学问倒不算一件事,一个姑娘家只要会写
信,会算帐,就足用了。最要紧的千万不要学那些浮嚣的女学生们,高谈‘自由’、‘解
放’,以致道德堕落,名誉扫地,我眼里实在看不惯这种轻狂样儿!若是我的女儿,
也……”怡萱一边听着,答应了几十声“是”。这时她母亲梳完了头,看见林妈已经把早饭
开好,恐怕怡萱头一天上学,要误了时刻,便陪笑说,“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几回了,她也已
经明白了,现在时候也不早,让她吃饭去罢。”她父亲听见了,抬头看一看钟,便点头道,
“去罢。”怡萱才慢慢的退出去。
出到外间,急急忙忙的吃了半碗饭,便回到自己屋里,拿了书包,叫林妈跟着,又到母
亲屋里,陪笑说“爹爹,妈妈,我上学去了。”她父亲点一点头,等到怡萱走到院子里,又
叫住,说道,“下午若是放学放得早,也须在学校里候一候,等林妈来接,你再和她一同回
来。”怡萱站住答应了,便和林妈去了。
到了学校,林妈带她进去,自己便回来。怡萱坐在自己的座上,寂寂寞寞的,也没有人
来睬她。看同学们都三三两两的,在一块儿谈笑,她心里觉得很凄惶,只自己打开书本看
着。不一会儿,上堂铃响了,先生进来,她们才寂静了下去。怡萱也便聚精凝神的去听讲。
过了一两个月,同学们渐渐和她熟识了,又看她性情稳重,功课又好,都十分的敬爱
她。她父亲每次去学校里,查问成绩的时候,师长们都是十分夸奖。她父亲很喜欢,不过没
有和怡萱说过,恐怕要长她的傲气。
这天是星期,父亲出门去了,怡萱自己在院子里看书。林妈送进一封信来,接过一看,
是一封英文信,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心想许是英文教习写来的,不过字迹不像,便拆开
了。原来是一个男学生写的,大意说屡次在道上遇见她,又听得她的学问很好,自己很钦
慕,等等的话,底下还注着通信的住址。信里的英文字,都拼错了,文法也颠倒错乱。怡萱
的英文程度,本也很浅,看了几遍,好容易明白了,登时气得双脸紫涨,指尖冰冷,书也落
到地下。怔了半天,把信夹在书里,进到屋子里去,坐在椅上发呆。心想,“这封信倘若给
父亲接到,自己的前途难免就牺牲了,假如父亲要再疑到自己在外面,有什么招摇,恐怕连
性命都难保!这一次是万幸了,以后若再有信来,怎么好!他说是道上屡次遇见的,自己每
天上学,却不理会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即或知道是谁写的,也没有法子去惩治,好容易叔
叔千说万说,才开了求学之门,这一来恐怕要……”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怕,自己哭了半
天,等到父亲回来了,才连忙洗了脸,出来讲了两篇古文,又勉强吃了午饭。晚上便觉得头
昏脑热起来,第二天早晨,她却依旧挣扎着去上学。
从这时起,她觉得非常的不安,一听见邮差叩门,她的心便跳个不住。成天里寡言少
笑,母亲很愁虑,说,“你不必太用功了,求学的日子长着呢,先歇些日子再说!”她一面
陪笑着,安慰她母亲,一面自己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过了十几天,没有动静,她才渐渐的宽慰下去,仍旧专心去做她的功课。
这天放了学,林妈照例来接。道上她看林妈面色很迟疑,似乎有话要告诉;过了一会,
才悄悄的说,“老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生了大气,拿着一封信,同太太吵了半天……”怡萱
听见“一封信”三个字,已经吓呆了,也顾不得往下再问,急忙的同林妈走回家去。
到了家,腿都软了,几乎走不上台阶。进到母亲屋里,只见父亲面色铁青,坐在椅上,
一语不发。母亲泛白着脸,也怔着坐在一边。她战兢着上前叫声爹妈,父亲不理她,只抬头
看着屋顶,母亲说了句,“萱儿你……”眼泪便落了下来。
怡萱喉头哽塞,走到母亲面前。父亲两手索索的抖,拿出一封信来,扔在桌上,自己走
了出来。
这时怡萱不禁哭了。母亲含着泪,看了她半天,说,“你素来这样的聪明沉静,为何现
在却糊涂起来?也不想……”怡萱哭着问道,“妈妈这话从何说起?”母亲指着桌上,说,
“你看那封信!”怡萱忙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封恭楷的汉文信,上边写着:“蒙许缔交,不
胜感幸,星期日公园之游,万勿爽约。”
怡萱看完了,扶着桌子,站了一会,身子便往后仰了。
一睁开眼睛,却卧在自己床上,母亲坐在一边。怡萱哭着坐起来说,“妈妈!我的心,
只有妈妈知道了!”母亲也哭了,说,“过去的事,不必说了,——都是你叔叔误了你!”
怡萱看她母亲的脸色,又见父亲不在屋里,一时冤抑塞胸,忽然惨笑了几声,仍旧面壁卧
下。
一个月以后,一个须发半白的中年人,独自站在一座新坟旁边,徘徊凭吊,过了半天,
只听得他弹着泪说,“可怜的怡萱侄女呵,到底是谁断送了你?”
入小说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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