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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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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吟诵之下,我更不了解你了!原不应这般相问的,不过我仍是从活泼坦易这一方面认得
你,或肯以赤子之心相告,祝你快乐!你的朋友钟梧
他神经完全的错乱了,片晌——勇决的站起,将信折放在袋里,从复室里取了雨衣和毡
子,一径的走了出去。
穿过甬道,一个室门开着,灯光之下,案头书纸凌乱,孝起只穿着衬衣,正忙着写字。
听见脚声,抬头看见他,停了笔转身回道:“外面很大的雨,你要到哪里去?”他站住了,
右手扶在门框上,头靠着右臂,无力的说:“我么,头痛得很,想出去换一换空气。”孝起道,
“何至于冒雨而走,多开一会窗户就好了,再不然在廊上小立也好。”他慢慢的穿起雨衣,
悄然微笑低头便走。孝起望着他的背影,摇首笑叹道:“劝你不听,早晚病了才罢,总是这
样幽灵般的行径!”
开了堂门,已觉得雨点扑面,泥泞中他茫然的随着脚踪儿只管走了下去。只觉得经过了
几处楼台灯火,又踏着湿软的堆积的落叶……猛抬头,一灯在雨丝中凄颤,水声潺潺,竟已
到了湖畔。他如梦方醒,“这道不近呵!真是念兹在兹。”原来他又到了一天临照几次的湖上
来了!
一时惊悟,又低着头,两手放在衣袋里,凭着远处灯火的微光,曲曲折折的只顾沿着湖
岸走。只觉得地下一阵阵的湿冷上来,耳中只听得水声雨声。——忽然觉得从沉黑中,绕进
了砌花的短墙,白石的层阶,很清晰的呈现在脚下。一步一步疲缓的走了上去,已进入红瓦
红阑的方亭子里。他一声微叹,摘下雨帽,往石桌上一掷,走向亭前,两手紧扶着阑干。纵
目望处,亭下绿绒似的层列的松树,小峰般峭立在的白雾镑镑里。湖是完全看不见了,只对
岸一星爱的灯光,在雨中闪烁,……
他猛忆起刚才的信来,又颓然退坐在石椅上,两手扶着头。那瘦棱的字,又浮现在他的
眼前,在幻影中他重读了一遍,他神魂失了依据——他伏在石几上沉沉如睡的过了有几十分
钟。
渐觉得雨声住了,慢慢的睁开眼,忽见一片光明,湖山起舞!惊诧的站了起来,走出亭
外,果然的,不知何时云收雨雪,满湖都是月!
他凝住了,湖上走过千百回,这般光明的世界,确还是第一次!叠锦般的湖波,漾着溶
溶的月。雨过的天空,清寒得碧琉璃一般。湖旁一丛丛带雨的密叶,闪烁向月,璀璨得如同
火树银花,地下湿影参差,湖石都清澈的露出水面。……
这时他一切的烦恼都忘了,脱下雨衣,带着毡子,从松影掩映中,翻身走下亭子,直到
了水畔。他坚凝的立着,看着醉人的湖水,在月下一片柔然无声。他觉得一身浸在大自然里,
天上,地下,人间,只此一人,只此一刻。忽然新意奔注入他的心里,他微笑着慢慢的脱下
外面的衣服,登立在短墙上,张手向着明月。微微的一声欢呼,他举臂过顶,燕子般自墙上
纵身一跃,掠入水里。
柔波中浮沉了数回,便又一跃到水面来;他两臂轻轻的向后划着,在水中徐徐翻转,向
着湖心前进。口里悠缓的吹着短歌……湖月临照着,湖树环绕着,山半的亭子,水边的断桥,
都悄然的停在凉景之中。湖旁几点灯光仍旧遥遥远射,万籁静寂,只有在他周围的湖波,一
片慧光流转。
他又慢慢的划转来,仰望天上凉云渐生。脚蹴着了湖岸,便在石上站了起来,走到墙边,
将毡子往身上一裹,卧在沙上,凝注天空,默然深思。
雨点渐渐又从云中洒来,明月渐渐隐去。……
孝起早晨到餐室里,不曾看见他下楼用饭。桌上却有一封他的信,是从国内来的,随手
捡起。饭后一径上楼来,敲了门进去,只见他盖着毡子半倚的坐在床上,湿乱的短发,垂在
额上,双颊飞红,而目光却清澈如水,如有所悟。
孝起道:“怎么一回事?昨夜直到了十一点半钟,还不见你回来,要去找你,又不知你
到底在哪里,我只得先睡下了。
这般炯炯的双眸,又这般狼狈,难道你竟在一刻未停的雨中走了一夜?”他微笑道,“昨
夜十二时至二时之间,明月满天,有谁知道?”孝起惊道:“如此你竟是二时以后才回来的
了!我早就说了,你早晚病了才罢!”他欠身坐好了,说,“我并不觉得怎样,只是微微的发
热,头昏口渴,不想起来。”孝起道,“依我说竟是到医院里去罢,到底有个完全的照应休息。”
他想了一想说,“这个倒不必,饭后也许好些,何必为些些小病,又逃几天学!”孝起道,“也
好,你少歇着罢,我吩咐楼下送饭来,我也就来伴你,你也太娇贵了,一点凉都受不住。”
说着已走到门边,看见壁上挂着的绿漆的雨衣上的水,还时时下滴,地下已汪着一大片,不
禁回头向他笑吟着,“惨绿衣裳年几许,怎禁风日怎禁雨!”两句,他嗤的笑了,又萧然倚枕,
仰天不语。
孝起忽然又退了回来,从衣袋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说,“几乎忘了,这里有一封国内
的信——好娟秀的字!”他接了过来,喜动颜色,先在封面上反复的看了日月,一面笑道,“我
算着也该有信了!娟秀么?这字的确比我的好,是我妹妹的笔迹。”举起没有话说,便走了
出去,他探身道了一声谢。
珍重又急忙的拆开了,砑光笺上浓墨写的又大又扁的字,映到眼里,立时使他起了无限
的喜悦。他急急的读,慢慢的想,将这两张纸看完了。
最爱读你日记式的长信!我奇怪你哪有工夫写这许多,但这却大大的慰安了双亲和我。
前两天叔叔来了一封信说,自你去国后,他只得你一张明片,他极愿得你的消息。我便
将你的来信和诗文,都寄去给他看,他回信说:“星侄信叙事极详,使我喜慰,惟诗文太无
男子气,去国刚三月,奈何声哀以思若此?”
哥呵!我不许你再写些恋别的文字了!你也太柔情了,自己偏要往凄清中着想,自作自
受,我不替你可怜,但母亲看到时,往往伤心,真是何苦来!母亲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不许
你随便使她受感触!
你到底自己怎样?生活当然适意,美的环境,可曾影响了你的思想?——家中自你行后,
一切都没有更变,只是少了你一个人,多了一件事,就是天天希望得你的长信。双亲和我,
一天念你念到好几遍。我自然觉得寂寞,又少个人谈笑,学业上也少得些教益。只盼这两年
光阴,如飞的过去,你早早归来,那时真是合家欢庆。
你应许我的琴儿怎样了?可记着在我的生日以前寄给我!
深深的祝你身心安泰。妹 重阳节
他看了又看,心中思量着“自作自受,我不替你可怜,但母亲看到时,往往伤心,真是
何苦来!”一句话,不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倚枕支颐呆坐了一会。侍者送进饭来,他无心
的看他来了,又走了。他又无心的端起水杯来正饮着,孝起也来了,一面问“怎么样?好一
点么?”一面便自己坐下。他沉思着答道:“不觉得好,头更沉沉的了,送我到医院去罢。”
孝起道,“这个最好,但你为何又改了意思了?”他用叉子轻轻的敲着盘子,微笑道,“为
病的缘故倒不至于。但我要解决一个大问题,打出一个思想的难关,躯壳交给人家照应去,
让出全副脑子来思索。”孝起笑着起身道:“你又来了,总是思想过度!也罢,你自己收拾,
我打电话叫车子送你去。”
看护取出了他口中的体温表,放下了窗帘,嘱咐他静静的宁一宁神,便微笑着带上门出
去。这时室中沉荫,他觉得脑热如焚,反身取了床边几上的水瓶,满满的饮了一瓶水,才又
卧下。闭上眼,耳中只听得千树风生,渐渐的昨夜的月下的湖光,又涌现眼前;他灵魂渐渐
宁贴,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大觉。
醒来正是半夜,漆黑里似乎一身在旷野之中,又似在高峰之上,四无依傍,周围充满了
阴黑与虚凉。窗外叶上的雨声,依然不止,头已不痛了,只是倦极。他不能思索,只听许多
往事,流水般从他脑中过去。迷惘惆怅之中,到了天明,忽然雨止。
赤足起来卷上帘子,卧看朝阳从树梢上来,一片一片的彩霞,鲛绡一般的舒卷。横在窗
前的湖水,倦而不流,也似浓睡初醒,惺忪的眼波中,含漾着余梦……
正恹然的看着,医生已推门进来。看护抱着一大束花,和一本书,随在后面。大家向他
微笑,医生近前来摸了摸他的前额,问他作了什么辛苦的事,他忸怩的将雨夜游湖的事告诉
了。医生看着他笑了一笑,又在空中环视了一周,便点头出去。
这时看护已将花插在瓶里,捧来供在他的床前,接过那张片子来,是孝起写的:
着你,愿你在院不久。附上《饮水词》一卷,供你消遣。
我已告诉医生了,你全愈时给我们一信,大家到院接你!
他重新卧下,拿起书来,且不看着,只对着这无数浓红的花瓣出神。
花香中,他看着淡绿色的墙壁,白漆的床几,一室很简单洁净。太阳慢慢的移过窗棂。
他微微觉暖,放下书,掀开一层毡子,坐了起来,用铅笔在一张明片上写几个字:
妹鉴:
长信,身心均安好,勿挂。哥草
按了铃交给了看护,从此无言偃卧,至于夜间。
夜中热度又高,看护听见他呜咽呓语。进去一看,只见他头垂在枕旁梦中泪流满面;唤
醒了问时,他只强笑不语,那茫然的眼光,烧红的双脸,都看出他昏热非常。看护默然的退
了出去,同医生进来,装了冰袋,放在他额前,他脑冷心热,昏然的失了知觉。
三天的模糊昏热之中,他却一灵不昧。他知道境由心生,便闭了目只当是母亲时时刻刻
坐在他的床前,一念牢牢的噙住,到了第四天的早晨,他才完全的清醒了。
只觉得同隔世一般,床前堆满了花和信——看护欣然的告诉他,这几天之中他的朋友们
怎样不断的探问,他自己怎样的昏沉,如今可是大好了!他也十分喜悦,探身拨了拨几上重
叠的信封,忽然中间一行瘦棱棱的字,触了他的眼帘,连忙拿起拆开一看:
星如兄:
院。当下即从镇上赶来,正在你热极之时,看护拒我入见。再三婉商,只从门隙中看你
一眼。你睡容清减,而迷惘之中,神气尚完。出院时一路嗟叹,山上走了半天,摘得野花一
束,和你床前的浓艳的玫瑰及清丽的菊花,自然比不起;但的确是我自己秋风中辛苦寻来的,
愿他代我伴你慰你,看着你早早复原,切祝康健!钟梧
他呆呆的拿着这一张纸,得了永久的胜利似的,簌簌的落下泪来。
晚上临睡之前,他忽然悄然的对看护说,“推我的床到窗前去罢;也不要放下帘子来,
我要看一看星辰。”看护笑着依从了他。
病中的心情,本是易感的,他今夜对于天上万静中滴滴的光明,更不能不恋慕赞美。“假
如地上没有花朵,天上没有星辰,人类更不知寂寞到什么地步!”他两手交握着放在额上,
从头思索。太空穆然,众星知道这青年人要在这末一夜的印证,完成了他永久的哲学,都无
声的端凝的扬光跃彩……四面繁花的温香,暗中围拂着,他参禅似的,肃然的过了一夜。
出乎意外的,医生告诉他,明天早上便可出院了,他的朋友们预备了一个茶会,却要在
今夜来接的。他点首无语,“原该转身出去迎接世界了,而这光明肃静的光阴,何其太短!”
这天的下午,他起来将四面的窗帘都放下了,只留下面湖的一扇,要看晚霞。取出一卷
纸,一管笔,拉过椅子来,便坐在窗前。
钟梧兄:
一封书,何至使我如此。然而你的哲学,震撼了我的信仰,读信之下,我进退无依。我
本是一个富于悲观思想的人,也曾从厌世主义里,打过转身。近两三年来,才仿佛认出了人
生之真意义。无端你的几百字飞来,语语投入我怀疑的心坎。感谢上帝!我以雨中之一走,
病中的七日,重重的证实了我原来的与你相反的主义。现在的我,已是旷劫功圆,光灭心死!
钟梧兄!待我来与你细细分剖。
我接到你的信,反复沉思了三日,第三日之夜,我无目的的冒雨出走。当时只为寸心如
焚,要略略的解除躯壳上的苦痛,不想大自然竟轻轻的从月光中逗露我以造化的爱育!——
沉黑的雨中,我上了亭子,我猛望见对岸的一灵不灭的灯光,我如受棒喝!让我来告诉这灯
光的历史罢:湖岸上一个人家,只有母亲和儿子。一夜母亲暴病,这儿子半夜渡湖去请医士,
昏黑中竟坠水不返。悲痛欲绝的垂危的母亲,在病榻上立下誓愿,愿世世代代,自那时起,
夜夜在她窗口点着一盏灯,指示她儿子以隔潮的归路。不论她的儿子以灵魂,或肉体归来,
这一盏灯是永永临照的,——这故事已过百年了,我也是一夜游湖,无意中听友人谈到的。
这儿子的形骸已沉泥土,母亲的骨髓也已化灰尘;谁知这一盏百年来长明不熄的爱的灯光,
竟救了那夜那时,立近悬崖已将坠落的我!
自此起此心定住,又猛觉到一身所在的亭子,也是友谊的爱的纪念建筑——这故事你已
知道,我不赘述——这茫茫的世界上,竟随处留下了爱的痕迹!自此我如沉下酒池,如跃入
气海,如由死入生,又如由生入死。
中夜以后,光景愈奇妙,苦雨之后,忽然明月满天,造物者真切的在我面前,展开了一
幅万全的“宇宙的爱”的图画,那夜的湖山,清极,秀极,灿烂极,庄严极,造物者怎知我
正在歧路徘徊,特用慧力来导引,使我印证,使我妙悟?因着金字塔,而承认埃及王,因着
万里长城,而追思秦皇帝。对于未曾目睹的和我们一般的人物,以他们的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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