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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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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有严格的选择。然而,这书籍“刺激神经”、“扰乱思想”的程度比“剧场”、“游艺
园”更要高些,力量也就大些,结果能够移动我们的意志,变迁我们的思想。曾记得从前我
的书桌上面,无意中放了一本《新中国少年之模范》,和一本《西游记》,有时我随手拿起
《新中国少年之模范》来疏散脑筋,这一天的思想,便拘谨一些。要是拿起《西游记》,这
一天的思想,便荒诞一些。以后我自己觉得奇怪,为何我的思想常常的变动?细细推想,才
知道是这两种书籍在无意中左右的支配我。以后便试将《西游记》放在不常接触的地方,这
荒诞的思想,便不来扰乱我的脑筋了。因此我确信我们若是将各种有价值的“新闻”、“杂
志”,放在接近的地方,使我们随手翻阅的时候,都是这种的消遣品,那无形中的裨益,便
比“学术讲演会”、“音乐会”更是不可限量的了。
6.我们更要时时注意到世界的“新潮流”、“新知识”、“新发明”、“世界和国家
的大事”和“欧美近代女子教育的趋势”、“我国妇女界今日的必需”。同时我们不能不有
我们各人的眼光,各人的意见,各人的判断,然后用文字写记下来。这样便于我们的“思
想”、“文字”和将来的“服务”上,都是有很大的益处的。对于第四条的“学术讲演
会”、“古物陈列所”和第五条的“新闻”、“杂志”也最好有同样的笔记。
7.春天的花,秋天的月,江边晚霞的颜色,出山泉水的声音,以及宇宙间形形色色都
是“天然之美”,非常的华妙庄严,最合于女子的心理。在这时也最容易生出一种拔俗出尘
的“感想”和“理解”。同时如能够将这“感想”和“理解”,用文字写出来,便是“没有
一毫刻画造作,极其可爱”的“天籁”、“人籁”。这不但是一种最高尚的消遣方法,也能
练成我们随时随地注意研究宇宙万物的惯性。并且能以引导我们的“思想”、“文字”,渐
渐的趋到活泼神妙的境界里去。对于第四条的“音乐会”、“隔绝尘嚣的园林”也应当有同
样的笔记。
8.“朋友”也有左右我们“意志”、“思想”的能力。这个题目已经过中西古今的人
物讨论得十分透彻,再说也没有意思了。
9.我们应当借着校内的“恳亲会”、“毕业会”、“音乐会”等等与社会接近。因为
这是“秩序的”、“精神的”、也是“庄严优美的”感情。能以使社会起敬起爱的。现在已
经渐渐的有了男女“团体”和“个人”的交际,但是若没有必要的时候,似乎不必多所接
近,因为这种的交际很容易引起社会的误会心。
10.我们建立事业的“目的”,要“通俗的”、“积极的”、“普通的”从根本上做
起,如“普及教育”、“改良家庭”等等。
因此我们要常常注意到“家事实习”、“儿童心理”、“妇女职业”等等。因为事前若
没有预备,当事便莫知所措,我们所学习的也就等于虚文不能运用了。其余的职业如“美
术”、“音乐”等等也不是不可学习。不过以中国的现势看起来,我们不得不从那最需要的
着手进行了。
敬爱的女学生呵!我们已经得了社会的注意,我们已经跳上舞台,台下站着无数的人,
目不转睛的看我们进行的结果。台后也有无数的青年女子,提心吊胆,静悄悄的等候。只要
我们唱了凯歌,得了台下欢噪如雷的鼓掌,她们便一齐进入光明。假如我们再失败了……那
些台下的观者,那些台后的等候者,她们的“感触”如何,“判断”如何,“决心”如何,
我们也可以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我们自己又怎样呢?唉!
闭居小村的威廉帝,放流荒岛的拿破仑,他们的失望,他们的打击,他们的深悲极恸,
还不及我们的万分之一。因为他们所图谋的是数十百年一己的功业,我们所图谋的是永远无
穷数千万人的幸福。他们的失败,只关系自己。我们的失败,是关系众生。
我所敬爱的女学生呵!我们要和社会的心理奋斗,要将他们的厌恶心理挽回过来。不但
求他们的信仰,也要将他们所崇拜的“欧美女学生”的基础,建立起来。将他们所崇拜的
“欧美女学生的模范表式”,在数十年以后,实现出来。好使他们思念我们,感激我们,讴
歌颂赞我们。我们要得如此巨大的结果!我们应当怎样的预备!怎样的进行!
敬爱的“第三时期女学生”呵!我们从今日起,要奋斗!
要开始和社会厌恶“女学生”的心理奋斗!
生谢婉莹投稿。)两个家庭
前两个多月,有一位李博士来到我们学校,演讲“家庭与国家关系”。提到家庭的幸福
和苦痛,与男子建设事业能力的影响,又引证许多中西古今的故实,说得痛快淋漓。当下我
一面听,一面速记在一个本子上,完了会已到下午四点钟,我就回家去了。
路上车上,我还是看那本笔记。忽然听见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叫我说:“姐姐!来我们
家里坐坐。”抬头一看,已经走到舅母家门口,小表妹也正放学回来;往常我每回到舅母
家,必定说一两段故事给她听,所以今天她看见我,一定要拉我进去。我想明天是星期日,
今晚可以不预备功课,无妨在这里玩一会儿,就下了车,同她进去。
舅母在屋里做活,看见我进来,就放下针线,拉过一张椅子,叫我坐下。一面笑说:
“今天难得你有工夫到这里来,家里的人都好么?功课忙不忙?”我也笑着答应一两句,还
没有等到说完,就被小表妹拉到后院里葡萄架底下,叫我和她一同坐在椅子上,要我说故
事。我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就笑说:“古典都说完了。只有今典你听不听?”她正要回答,
忽然听见有小孩子啼哭的声音。我要乱她的注意,就问说:“妹妹!你听谁哭呢?”她回头
向隔壁一望说:“是陈家的大宝哭呢,我们看一看去。”就拉我走到竹篱旁边,又指给我看
说:
“这一个院子就是陈家,那个哭的孩子,就是大宝。”
舅母家和陈家的后院,只隔一个竹篱,本来篱笆上面攀缘着许多扁豆叶子,现在都枯落
下来;表妹说是陈家的几个小孩子,把豆根拔去,因此只有几片的黄叶子挂在上面,看过去
是清清楚楚的。
陈家的后院,对着篱笆,是一所厨房,里面看不清楚,只觉得墙壁被炊烟熏得很黑。外
面门口,堆着许多什物,如破瓷盆之类。院子里晾着几件衣服。廊子上有三个老妈子,廊子
底下有三个小男孩。不知道他们弟兄为什么打吵,那个大宝哭的很利害,他的两个弟弟也不
理他,只管坐在地下,抓土捏小泥人玩耍。那几个老妈子也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
表妹悄悄地对我说:“他们老妈子真可笑,各人护着各人的少爷,因此也常常打吵。”
这时候陈太太从屋里出来,挽着一把头发,拖着鞋子,睡眼惺忪,容貌倒还美丽,只是
带着十分娇情的神气。一出来就问大宝说:“你哭什么?”同时那两个老妈子把那两个小男
孩抱走,大宝一面指着他们说:“他们欺负我,不许我玩!”陈太太啐了一声:“这一点事
也值得这样哭,李妈也不劝一劝!”
李妈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陈太太一面坐下,一面摆手说:
“不用说了,横竖你们都是不管事的,我花钱雇你们来作什么,难道是叫你们帮着他们
打架么?”说着就从袋里抓出一把铜子给了大宝说:“你拿了去跟李妈上街玩去罢,哭的我
心里不耐烦,不许哭了!”大宝接了铜子,擦了眼泪,就跟李妈出去了。
陈太太回头叫王妈,就又有一个老妈子,拿着梳头匣子,从屋里出来,替她梳头。当我
注意陈太太的时候,表妹忽然笑了,拉我的衣服,小声说:“姐姐!看大宝一手的泥,都抹
到脸上去了!”
过一会子,陈太太梳完了头。正在洗脸的时候,听见前面屋里电话的铃响。王妈去接
了,出来说:“太太,高家来催了,打牌的客都来齐了。”陈太太一面擦粉,一面说:“你
说我就来。”随后也就进去。
我看得忘了神,还只管站着,表妹说:“他们都走了,我们走罢。”我摇手说:“再等
一会儿,你不要忙!”
十分钟以后。陈太太打扮得珠围翠绕的出来,走到厨房门口,右手扶在门框上,对厨房
里的老妈说:“高家催得紧,我不吃晚饭了,他们都不在家,老爷回来,你告诉一声儿。”
说完了就转过前面去。
我正要转身,舅母从前面来了,拿着一把扇子,笑着说:
“你们原来在这里,树荫底下比前院凉快。”我答应着,一面一同坐下说些闲话。
忽然听有皮鞋的声音,穿过陈太太屋里,来到后面廊子上。表妹悄声对我说:“这就是
陈先生。”只听见陈先生问道:
“刘妈,太太呢?”刘妈从厨房里出来说:“太太刚到高家去了。”
陈先生半天不言语。过一会儿又问道:“少爷们呢?”刘妈说:
“上街玩去了。”陈先生急了,说:“快去叫他们回来。天都黑了还不回家。而且这街
市也不是玩的去处。”
刘妈去了半天,不见回来。陈先生在廊子上踱来踱去,微微的叹气,一会子又坐下。点
上雪茄,手里拿着报纸,却抬头望天凝神深思。
又过了一会儿,仍不见他们回来,陈先生猛然站起来,扔了雪茄,戴上帽子,拿着手杖
径自走了。
表妹笑说:“陈先生又生气走了。昨天陈先生和陈太太拌嘴,说陈太太不像一个当家
人,成天里不在家,他们争辩以后,各自走了。他们的李妈说,他们拌嘴不止一次了。”
舅母说:“人家的事情,你管他作什么,小孩子家,不许说人!”表妹笑着说:“谁管
他们的事,不过学舌给表姊听听。”
舅母说:“陈先生真也特别,陈太太并没有什么大不好的地方,待人很和气,不过年轻
贪玩,家政自然就散漫一点,这也是小事,何必常常动气!”
谈了一会儿,我一看表,已经七点半,车还在外面等着,就辞了舅母,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起,梳洗完了,母亲对我说:“自从三哥来到北京,你还没有去看看,昨天上
午亚茜来了,请你今天去呢。”——三哥是我的叔伯哥哥,亚茜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三
嫂。我在中学的时候,她就在大学第四年级,虽只同学一年,感情很厚,所以叫惯了名字,
便不改口。我很愿意去看看他们,午饭以后就坐车去了。
他们住的那条街上很是清静,都是书店和学堂。到了门口,我按了铃,一个老妈出来,
很干净伶俐的样子,含笑的问我:“姓什么?找谁?”我还没有答应,亚茜已经从里面出
来,我们见面,喜欢的了不得,拉着手一同进去。六年不见,亚茜更显得和蔼静穆了,但是
那活泼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
院子里栽了好些花,很长的一条小径,从青草地上穿到台阶底下。上了廊子,就看见苇
帘的后面藤椅上,一个小男孩在那里摆积木玩。漆黑的眼睛,绯红的腮颊,不问而知是闻名
未曾见面的侄儿小峻了。
亚茜笑说:“小峻,这位是姑姑。”他笑着鞠了一躬,自己觉得很不自然,便回过头
去,仍玩他的积木,口中微微的唱歌。进到中间的屋子,窗外绿荫遮满,几张洋式的椅桌,
一座钢琴,几件古玩,几盆花草,几张图画和照片,错错落落的点缀得非常静雅。右边一个
门开着,里面几张书橱,垒着满满的中西书籍。三哥坐在书桌旁边正写着字,对面的一张椅
子,似乎是亚茜坐的。我走了进去,三哥站起来,笑着说:
“今天礼拜!”我道:“是的,三哥为何这样忙?”三哥说:“何尝是忙,不过我同亚
茜翻译了一本书,已经快完了,今天闲着,又拿出来消遣。”我低头一看,桌上对面有两本
书,一本是原文,一本是三哥口述亚茜笔记的,字迹很草率,也有一两处改抹的痕迹。在桌
子的那一边,还垒着几本也都是亚茜的字迹,是已经翻译完了的。
亚茜微微笑说,“我那里配翻译书,不过借此多学一点英文就是了。”我说:“正合了
梁任公先生的一句诗‘红袖添香对译书’了。”大家一笑。
三哥又唤小峻进来。我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话,觉得他应对很聪明,又知道他是幼稚
生,便请他唱歌。他只笑着看着亚茜。亚茜说:“你唱罢,姑姑爱听的。”他便唱了一节,
声音很响亮,字句也很清楚,他唱完了,我们一齐拍手。
随后,我又同亚茜去参观他们的家庭,觉得处处都很洁净规则,在我目中,可以算是第
一了。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三哥出门去访朋友,小峻也自去睡午觉。我们便出来,坐在廊子
上,微微的风,送着一阵一阵的花香。亚茜一面织着小峻的袜子,一面和我谈话。一会儿三
哥回来了,小峻也醒了,我们又在一处游玩。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映着那灿烂的花,青绿
的草,这院子里,好像一个小乐园。
晚餐的菜肴,是亚茜整治的,很是可口。我们一面用饭,一面望着窗外,小峻已经先吃
过了,正在廊下捧着沙土,堆起几座小塔。
门铃响了几声,老妈子进来说:“陈先生来见。”三哥看了名片,便对亚茜说:“我还
没有吃完饭,请我们的小招待员去领他进来罢。”亚茜站起来唤道,“小招待员,有客来
了!”
小峻抬起头来说:“妈妈,我不去,我正盖塔呢!”亚茜笑着说:“这样,我们往后就
不请你当招待员了。”小峻立刻站起来说:“我去,我去。”一面抖去手上的尘土,一面跑
了出去。
陈先生和小峻连说带笑的一同进入客室,——原来这位就是住在舅母隔壁的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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