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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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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船主却静候着我说完话。
我的水手们,听见了那更大的海的啸歌,他们也耐心地听着我。
现在他们不能再等待了。
我预备好了。
山泉已流入大海,那伟大的母亲又把他的儿子抱在胸前。
别了,阿法利斯的民众呵。
这一天完结了。
他在我们心上闭合,如同一朵莲花在她自己的明日上合闭。
在这里所付与我们的,我们要保藏起来。
如果这还不够,我们还必须重聚,齐向那给与者伸手。
不要忘了我还要回到你们这里来。
一会儿的工夫,我的愿望又要聚些泥土,形成另一个躯壳。
一会儿的工夫,在风中休息片刻,另一个妇人又要孕怀着我,
我向你们,和我曾在你们中度过的青春告别了。
不过是昨天,我们曾在梦中相见。
在我的孤寂中,你们曾对我歌唱。为了你们的渴慕,我曾在空中建立了一座高塔。
但现在我们的睡眠已经飞走,我们的梦想已经过去,也不是破晓的时候了。
中天的日影正照着我们,我们的半醒已变成了完满的白日,我们必须分手了。
如果在记忆的朦胧中,我们再要会见,我们再在一起谈论,你们也要对我唱更深沉的歌
曲。
如果在另一个梦中,我们要再握手,我们要在空中再建一座高塔。
说着话,他向水手们挥手作势,他们立刻拔起锚儿,放开船儿,向东驶行。
从人民口里发出的同心的悲号,在尘沙中飞扬,在海面上奔越,如同号角的声响。
只有爱尔美差静默着,凝望着,直至那船渐渐消失在烟雾之中。
大众都星散了,她仍独自站在海岸上,在她的心中忆念着他所说的:
“一会儿的工夫,在风中休息片刻,另一个妇人又要孕怀着我。”
(《先知》,上海新月书店1931年9月初版。)
南归——贡献给母亲在天之灵去年秋天,楫自海外归来,住了一个多月又走了。他
从上海十月三十日来信说:“……今天下午到母亲墓上去了,下着大雨。可是一到墓上,阳
光立刻出来。母亲有灵!我照了六张相片。照完相,雨又下起来了。姊姊!上次离国时,母
亲在床上送我,嘱咐我,不想现在是这样的了!……”
我的最小偏怜的海上飘泊的弟弟!我这篇《南归》,早就在我心头,在我笔尖上。只因
为要瞒着你,怕你在海外孤身独自,无人劝解时,得到这震惊的消息,读到这一切刺心刺骨
的经过。我挽住了如澜的狂泪,直待到你归来,又从我怀中走去。在你重过飘泊的生涯之先,
第一次参拜了慈亲的坟墓之后,我才来动笔!你心下一切都已雪亮了。大家颤栗相顾,都已
做了无母之儿,海枯石烂,世界上慈怜温柔的恩福,是没有我们的份了!我纵然尽写出这深
悲极恸的往事,我还能在你们心中,加上多少痛楚?!我还能在你们心中,加上多少痛楚?!
现在我不妨解开血肉模糊的结束,重理我心上的创痕。把心血呕尽,眼泪倾尽,和你们
恣情开怀的一恸,然后大家饮泣收泪,奔向母亲要我们奔向的艰苦的前途!
我依据着回忆所及,并参阅藻的日记,和我们的通信,将最鲜明,最灵活,最酸楚的几
页,一直写记了下来。我的握笔的手,我的笔儿,怎想到有这样运用的一天!怎想到有这样
运用的一天!
前冬十二月十四日午,藻和我从城中归来,客厅桌上放着一封从上海来的电报,我的心
立刻震颤了。急忙的将封套拆开,上面是“……母亲云,如决回,提前更好”,我念完了,
抬起头来,知道眼前一片是沉黑的了!
藻安慰我说:“这无非是母亲想你,要你早些回去,决不会怎样的。”我点点头。上楼来
脱去大衣,只觉得全身战栗,如冒严寒。下楼用饭之先,我打电话到中国旅行社买船票。据
说这几天船只非常拥挤,须等到十九日顺天船上,才有舱位,而且还不好。我说无论如何,
我是走定了。即使是猪圈,是狗窦,只要能把我渡过海去,我也要蜷伏几宵——就这样的定
下了船票。
夜里如同睡在冰穴中,我时时惊跃。我知道假如不是母亲病的危险,父亲决不会在火车
断绝,年假未到的时候,催我南归。他拟这电稿的时候,虽然有万千的斟酌使词气缓和,而
背后隐隐的着急与悲哀是掩不住的——藻用了无尽的言语来温慰我;说身体要紧,无论怎样,
在路上,在家里,过度的悲哀与着急,都与自己母亲是无益有害的。这一切我也知道,便饮
泪收心的睡了一夜。
以后的几天,便消磨在收拾行装,清理剩余手续之中。那几天又特别的冷。朔风怒号,
楼中没有一丝暖气。晚上藻和我总是强笑相对,而心中的怔忡,孤悬,恐怖,依恋,在不语
无言之中,只有钟和灯知道了!
杰还在学校里,正预备大考。南归的消息,纵不能瞒他,而提到母亲病的推测,我们在
他面前,总是很乐观的,因此他也还坦然。天晓得,弟弟们都是出乎常情的信赖我。他以为
姊姊一去,母亲的病是不会成问题的。可怜的孩子,可祝福的无知的信赖!
十八日的下午四时二十五分的快车,藻送我到天津。这是我们蜜月后的第一次同车,虽
然仍是默默的相挨坐着,而心中的甜酸苦乐,大不相同了!窗外是凝结的薄雪,窗隙吹进砭
骨的冷风,斜日黯然,我已经觉得腹痛。怕藻着急,不肯说出,又知道说了也没用,只不住
的喝热茶。七点多钟到天津,下了月台,我已痛得走不动了。好容易挣出站来,坐上汽车,
径到国民饭店,开了房间,我一直便躺在床上。藻站在床前,眼光中露出无限的惊惶:“你
又病了?”我呻吟着点一点头。——我以后才发现这病是慢性的盲肠炎。这病根有十年了,
一年要发作一两次。每次都痛彻心腑,痛得有时延长至十二小时。行前为预防途中复发起见,
曾在协和医院仔细验过,还看不出来。直到以后从上海归来,又患了一次,医生才绝对的肯
定,在协和开了刀,这已是第二年三月中的事了。
这夜的痛苦,是逐秒逐分的加紧,直到夜中三点。我神志模糊之中,只觉得自己在床上
起伏坐卧,呕吐,呻吟,连藻的存在都不知道了。中夜以后,才渐渐的缓和,转过身来对坐
在床边拍抚着我的藻,作颓乏的惨笑。他也强笑着对我摇头不叫我言语。慢慢的替我卸下大
衣,严严的盖上被。我觉得刚一闭上眼,精魂便飞走了!
醒来眼里便满了泪;病后的疲乏,临别的依恋,眼前旅行的辛苦,到家后可能的恐怖的
事实,都到心上来了。对床的藻,正做着可怜的倦梦。一夜的劳瘁,我不忍唤醒他,望着窗
外天津的黎明,依旧是冷酷的阴天!我思前想后,除了将一切交给上天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了!
这一早晨,我们又相倚的坐着。船是夜里十时开,藻不能也不敢说出不让我走的话,流
着泪告诉我:“你病得这样!
我是个穷孩子,忍心的丈夫。我不能陪你去,又不能替你预备下好舱位,我让你自己在
这时单身走!……”他说着哽咽了。我心中更是甜酸苦辣,不知怎么好,又没有安慰他的精
神与力量,只有无言的对泣。
还是藻先振起精神来,提议到梁任公家里,去访他的女儿周夫人,我无力的赞成了。到
那里蒙他们夫妇邀去午饭。席上我喝了一杯白兰地酒,觉得精神较好。周夫人对我提到她去
年的回国,任公先生的病以及他的死。悲痛沉挚之言,句句使我闻之心惊胆跃,最后实在坐
不住,挣扎着起来谢了主人。发了一封报告动身的电报到上海,两点半钟便同藻上了顺天船。
房间是特别官舱,出乎意外的小!又有大烟囱从屋角穿过。上铺已有一位广东太太占住,
箱儿篓子,堆满了一屋。幸而我行李简单,只一副卧具,一个手提箱。藻替我铺好了床,我
便蜷曲着躺下。他也蜷伏着坐在床边。门外是笑骂声,叫卖声,喧呶声,争竞声;杂着油味,
垢腻味,烟味,咸味,阴天味;一片的拥挤,窒塞,纷扰,叫嚣!,我忍住呼吸,闭着眼。
藻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爱,我恨不能跟了你去!这种地方岂是你受得了的!”我睁开眼,
握住他的手:“不妨事,我原也是人类中之一!”
直挨到夜中九时,烟卤旁边的横床上,又来了一位女客,还带着一个小女儿。屋里更加
紧张拥挤了,我坐了起来,拢一拢头发,告诉藻:“你走罢,我也要睡一歇,这屋里实在没
有转身之地了!”因着早晨他说要坐三等车回北平去,又再三的嘱咐他:“天气冷,三等车上
没有汽炉,还是不坐好。和我同甘苦,并不在于这情感用事上面!”他答应了我,便从万声
杂沓之中挤出去了。
——到沪后,得他的来信说:“对不起你,我毕竟是坐了三等车。试想我看着你那样走
的,我还有什么心肠求舒适?即此,我还觉得未曾分你的辛苦于万一!更有一件可喜的事,
我将剩下的车费在市场的旧书摊上,买了几本书了……”——这几天的海行,窗外只看见唐
沽的碎裂的冰块,和大海的洪涛。人气蒸得模糊的窗眼之内,只听得人们的呕吐。饭厅上,
茶房连叠声叫“吃饭咧!”以及海客的谈时事声,涕唾声。这一百多钟头之中,我已置心身
于度外,不饮不食,只求能睡,并不敢想到母亲的病状。睡不着的时候,只瞑目遐思夏日蜜
月旅行中之西湖莫干山的微蓝的水,深翠的竹,以求超过眼前的地狱景况于万一!
二十二日下午,船缓缓的开进吴淞口,我赶忙起来梳头著衣,早早的把行装收拾好。上
海仍是阴天!我推测着数小时到家后可能的景况,心灵上只有战栗,只有祈祷!江上的风吹
得萧萧的,寒星般的万船楼头的灯火,照映在黄昏的深黑的水上,画出弯颤的长纹。晚六时,
船才缓缓的停在浦东。
我又失望,又害怕,孤身旅行,这还是第一次。这些脚夫和接水,我连和他们说话的胆
量都没有,只把门紧紧的关住,等候家里的人来接。直等到七时半,客人们都已散尽,连茶
房都要下船去了。无可奈何,才开门叫住了一个中国旅行社的接客,请他照应我过江。
我坐在颠簸的摆渡上,在水影灯光中,只觉得不时摇过了黑而高大的船舷下,又越过了
几只横渡的白篷带号码的小船。在料峭的寒风之中,淋漓精湿的石阶上,踏上了外滩。大街
楼顶广告上的电灯联成的字,仍旧追逐闪烁着,电车仍旧是隆隆不绝的往来的走着。我又已
到了上海!万分昏乱的登上旅行社运箱子的汽车,连人带箱子从几个又似迅速又似疲缓的转
弯中,便到了家门口。
按了铃,元来开门。我头一句话,是“太太好了么?”他说:“好一点了。”我顾不得说
别的,便一直往楼上走。父亲站在楼梯的旁边接我。走进母亲屋里,华坐在母亲床边,看见
我站了起来。小菊倚在华的膝旁,含羞的水汪汪的眼睛直望着我。我也顾不得抱她,我俯下
身去,叫了一声“妈!”看母亲时,真病得不成样子了!所谓“骨瘦如柴”者,我今天才理
会得!比较两月之前,她仿佛又老了二十岁。额上似乎也黑了。气息微弱到连话也不能说一
句,只用悲喜的无主的眼光看着我……
父亲告诉我电报早接到了。涵带着苑从下午五时便到码头去了,不知为何没有接着。这
时小菊在华的推挽里,扑到我怀中来,叫了一声“姑姑”。小脸比从前丰满多了,我抱起她
来,一同伏到母亲的被上。这时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赶紧回头走到饭厅去。
涵不久也回来了,脸冻得通红——我这时方觉得自己的腿脚,也是冰块一般的僵冷。—
—据说是在外滩等到七时。急得不耐烦,进到船公司去问,公司中人待答不理的说:“不知
船停在哪里,也许是没有到罢!”他只得转了回来。
饭桌上大家都默然。我略述这次旅行的经过,父亲凝神看着我,似乎有无限的过意不去。
华对我说发电叫我以后,才告诉母亲的,只说是我自己要来。母亲不言语,过一会子说:
“可怜的,她在船上也许时刻提心吊胆的想到自己已是没娘的孩子了!”
饭后涵华夫妇回到自己的屋里去。我同父亲坐在母亲的床前。母亲半闭着眼,我轻轻的
替她拍抚着。父亲悄声的问:
“你看母亲怎样?”我不言语,父亲也默然,片晌,叹口气说:
“我也看着不好,所以打电报叫你,我真觉得四无依傍——我的心都碎了……”
此后的半个月,都是侍疾的光阴了。不但日子不记得,连昼夜都分不清楚了!一片相连
的是母亲仰卧的瘦极的睡容,清醒时低弱的语声和憔悴的微笑,窗外的阴郁的天,壁炉中发
爆的煤火,凄绝静绝的半夜炉台上滴答的钟声,黎明时四壁黯然的灰色,早晨开窗小立时镑
镑的朝雾!在这些和泪的事实之中,我如同一个无告的孤儿,独自赤足拖踏过这万重的火焰!
在这一片昏乱迷糊之中,我只记得侍疾的头几天,我是每天晚上八点就睡,十二点起来,
直至天明。起来的时候,总是很冷。涵和华摩挲着忧愁的倦眼,和我交替,我站在壁炉边穿
衣裳,母亲慢慢的倒过头来说:“你的衣服太单薄了,不如穿上我的黑骆驼绒袍子,省得冻
着!”我答应了,她又说:
“我去年头一次见藻,还是穿那件袍子呢。”
她每夜四时左右,总要出一次冷汗,出了汗就额上冰冷。
在那时候,总要喝南枣北麦汤,据说是止汗滋补的。我恐她受凉,又替她缝了一块长方
的白绒布,轻轻的围在额上。母亲闭着眼微微的笑说:“我像观世音了。”我也笑说:“也像
圣母呢!”
因着骨痛的关系,她躺在床上,总是不能转侧。她瘦得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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