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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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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此书历来被列入子部法家类著作之中,且被从政的人以及藏书家称为有用之书。这是因为中国古代崇尚道理空谈之书,一提法家,就是商韩,真正的有关法律著作,流传下来的太少。明清以前的刑律,只有一部唐律,较为完整。私家著述,有关这方面就更少,只散见于一些笔记小说之内。而一成小说,则故事性、趣味性强;一成笔记,则上下其手,出入其词。或自作聪明,主观想象,掺杂其间,以之为法制准则,其不可也甚明。清代一些学者如孙星衍辈,注意及此,辑录校印一些旧文献,也很零碎,不足为“法”。
这部书,我买来时没有仔细看,近日读了一遍,就像读其他笔记小说一样,没有什么“法家”的感觉。
书分两册,正文只五十二页,而字如核桃大小,很快就读完了。
耕堂曰:司马迁有言:“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又说:“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鲁迅有言曰:
“印书的合同,是明明白白的,但我不愿意到那些不明不白的地方去辩解。”乡谚有云:“屈死不告状。”此为过去人民对政法之印象。法本为民而立,而民与之隔阂,畏而远之。疑狱多而难明,由来久矣!
1987年2月26日写讫
读《李卫公会昌一品集》
进城以后,我买了不少丛书集成的零种书,其中包括一些政治家的文集。书籍发还以后,我还住在小屋里,大书靠墙垒好,这些小型书本,就堆在方桌底下。那时与张君同居。
一天我下班回来,张告诉我,她把那些小书都处理了。处理是很方便的,出门就是一个废品收购站。我没有说什么,除去一些杂书,有几部成套的文集,也被处理掉了,包括范文正公全集。都是很新的书,道林纸本。
惋惜之情,与日俱增。商务当年印的这些书,版本小巧轻便,印刷清楚,校对可靠,断句可信。现在有些新印的古籍,前言说明根据的什么珍本,参校了多少善本。别的不讲,只看标点,就错误百出,有的实在是笑话。书装订得很厚,是为省工;用纸粗糙,是为了料贱,与商务印本相比,有今不如昔之叹。张君处理书,以书本大小为取舍,不懂书的内容,因为她只读过一些唐诗宋词和外国小说。也可能只是为了走路方便,吃饭时脚下清爽。
还好,床铺下面的没有动。这部《李卫公会昌一品集》,当时就屈尊在那里。
《李卫公会昌一品集》,丛书集成初编,据畿辅丛书本排印。不到三百页的书,却分装四册,老年人读起来,轻巧方便,有不可言之妙。
李卫公就是李德裕,唐武宗时名相,新旧唐书均有传,传都写得很长,记其功业事迹。
旧书卷一百七十四,史臣称赞他的“禁掖弥纶,岩廊启奏”时说:“语文章,则严马扶轮;论政事,则萧、曹避席。”
评价很高。谈到他的缺点,则说:“不能泯是非于度外,齐彼我于环中。”这指的是他同牛僧孺等人的朋党斗争。“与夫市井之徒,力战锥刀之末,才则才矣,语道则难。”
新书卷一百八十,对他的缺失,说得比较委婉:“宁明有未哲欤?”
道与哲,都是很玄妙的,很难捉摸,也就很难判断有无。
对历史人物,我们只能信任史书的论断评价。近人吕思勉著《隋唐五代史》,称李德裕为人贼险阴狠。鲁迅在《唐宋传奇集·稗边小缀》中,也说这人最后流窜岭南,是因为伤人太多,自食其果。鲁迅是从那篇传奇小说《周秦行纪》谈起的。
李的门徒写了这篇小说,署上牛僧孺的名字。小说是自述体,内容不止对当今皇帝大不敬,主人公并于冥冥之中,与前代皇后杨贵妃结合。然后,李德裕作《周秦行纪论》,咬牙切齿,罗织罪名,落实到牛的身上,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那文字真可以说是带有血腥味道。
奇怪的是,这篇小说,一直署着牛僧孺的名字,流传下来。当时皇帝,并未追究此事,牛本人也不曾辩诬自解,遂成为文学史上一桩奇异公案。这是因为,李党的这种栽赃做法,手段和目的太明显了。皇帝不会相信,读者也不会相信的。
小说写得确实好,为历代文学史家们称许。在当时可以说是富有开拓精神,并闯入了一个禁区。使人又奇怪的是,作者既有这般才能,为什么不自行创作,却去干这种事?为什么除此以外,又别无作品流传,却把版权白白送给了敌手?
李慈铭在他的日记中说,唐代的传奇小说,多是考不中进士,或考中进士而穷极无聊的人所为。故多荒唐之言,并好造作、揭露他人阴私。这当然不能一概而论。
我现在读的一品集目录中,原有这篇小说和李德裕的《周秦行纪论》,都为编者删去。注云:朋党之见,不足示后。
盖为乡贤讳也。李德裕是赵郡人。
古代的所谓朋党,大概就是政见相同的集团;其间的斗争,就是政见不和吧?
李德裕在《论侍讲奏孔子门徒事状》一文中说:“西汉刘向云:昔孔子与颜回、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转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
在《朋党论》中,他又说:“治平之世,教化兴行,群臣和于朝,百姓和于野。人自砥砺,无所是非,天下焉有朋党哉!仲长统所谓:异同生是非,爱憎生朋党,朋党致怨隙是也。”
这些见解、说法,都是无可挑剔的。实际斗争起来,剑拔弩张之际,恐怕就做不到,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了。唐宋以来,朋党间的斗争,得势者都是把对手流窜得越远越好。
耕堂曰:今读李卫公失意后所作诗文,亦多悟道之言。岂人之一生,穷极潦倒之时,则与道近;而气势焰盛之时,则与道远乎!
1987年5月1日写讫
读《求阙斋弟子记》
一
求阙斋,系曾国藩斋名,撰者王定安曾供职他的幕中,小有文名,过去提到的《湘军记》,也是他的著作。文师桐城,对自己的史才,也颇自负,实际上并不高明,但史法还是可以看出一些来的。这部书,实际上是曾国藩的传记资料。
据扉页,此书光绪二年,刊于都门,板存硫璃厂东门桶子胡同龙文斋。李鸿章题署。
书价十六元,购自何地,已不能记忆。白粉连纸印,刻工不精,笔画时有错乱,京板之通病。有七千卷书楼孙氏记印章,朱、黄二色断句,通读到底,可谓用功之士矣。
全书共十六册,三十二卷。分《恩遇》,《忠谠》,《平寇》,《剿捻》,《抚降》(李世忠),《驭练》(苗沛霖),《绥柔》(包括天津教案),《志操》,《文学》,《军谟》,《家训》,《吏治》,《哀荣》等节。
此书购于读太平天国史料,兴趣正浓之时,然书到较迟,不久即逢浩劫,未及细读。今又检出,心情已非往日。太平天国史料,多已束之高阁,兴趣已成过去。写来写去,读来读去,所谓天国之梦,不过惊醒于“自相残杀”四字而已。非曾氏兄弟之功业也。
当金田骚动之时,天主耶稣,本非中国之物,塾师炭夫,亦非群众景仰之人,何以登高一呼,万夫云从?此因人民深陷水火,求生之念甚切,亟思有人拯救,并不顾及前途吉凶,到底如何。遂于短期之内急转直下,掩有半部江山。曾、左之徒,初以封建道统,号召地主子弟反抗异端,而旷日持久,未见成效。终以天国内讧,乃告功成。此非曾、左封建道统之胜利,乃洪杨本身封建道统之胜利也。历史如此嘲弄人民可不知畏乎?
今读此书,《平寇》一节,略而不读,从《剿捻》开始。
由弟子记其先师言行,成为著述,古代多有。《论语》就是一部弟子记。但像《求阙斋弟子记》这样卷帙浩瀚的书,还是少见的。这是因为曾国藩去世不久,威名未消,他手下文武,仍在掌权。把老师的文功武略,弄得冠冕一些,大家的脸面,都会增添光彩。
曾国藩对付太平军,是用深沟高垒,长期围困的办法。对付捻军的办法,则经过几次改变。最初,鉴于僧格林沁的惨败,他向皇帝疏奏:他本人不能骑马,不能像僧亲王那样,身不离鞍,昼夜穷追。他主张用重镇堵截的办法,并说这是他的所长。然而他的措施并不见效,引起朝廷的不满,有的御史还上折子,请求对他“略加贬抑”,朝廷虽然没有采纳,但对他的态度,已经远不像“发逆”未平时那样倚重了。
后来,他又采用追、堵并重的办法,收效也不大。捻军之败,还是败在潘鼎新属下的洋枪队上,正像帝国主义参与其间,遂使太平天国失利一样。
捻军的马队,实在厉害。王定安描述道:
然旋灭旋起,且益狡悍。每侦官军至,避走若不及,或穷追数昼夜,乃反旗猛战,以劲骑分两翼,抄我军马。
呶人,慓,疾如风雨,官军往往陷围不得出。贼尤善用长锚,巨者逾二丈。我军以枪炮轰击,贼马闻枪声,腾扑愈猛,瞬息已逼阵,枪不得再施。又喜以一步挟一骑,为团阵滚进,官军以此益畏之。
曾国藩屡次承认,官军的马队,远不及捻军。不过他提出的清圩政策,确实给捻军造成了很大的困难。王定安写道:
自捻逆扰乱以来,据蒙亳村堡为老巢,居则为民,出则为捻,若商贾之远行,时出时归。其回窜也,皆有莠民勾引。
清圩以后的情形,则是:
厥后任赖由泗宿入怀远,牛烙洪由永城入亳州,皆欲回巢,纠党装旗。各圩寨闭门与贼绝,贼徘徊怀远,几及一月,卒不得逞。从此贼遂四出不归,以迄于灭。
但是,曾国藩的“剿办流寇,原不可以无定之贼踪,改一定之成局”的老成持重的主张,因师老无功,朝廷不再耐烦,就叫李鸿章把他换掉了。
同治七年正月,西捻首领张总愚,从陕西转战到京畿以南,雄县一带。京师戒严,清廷大恐,几乎把全国得力的将领都调来会剿。左宗棠到了定州,他向皇帝疏陈的方略中,也有一段对捻军的描述:
臣维捻匪惯技,在飘忽驰骋,避实乘虚。始犹马步夹杂,近则掠马最多,即步贼亦均乘马。临阵则步贼下马,挺矛攒刺,而骑贼分剿官军之后。其乘官军也,每在出队收队,行路未及成列之时。遇官军坚不可撼,则望风远引,瞬息数十里,俟官军追及,则又盘折回旋以疲我。其欲东也,必先西趋;其欲北也,必先南下。多方以误我……
从以上所引,可略见当时捻军之声势,军容,战术,以及进止聚散的情形。此次,捻军曾打到我的家乡安平、深泽、深县、饶阳一带,给当地人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幼年还听到母亲讲“小阎王造反”的故事,当时不知小阎王是谁,现在才知道是张总愚的绰号。
那么多马队,驰骋在大平原,可谓壮观。闭目凝思,宛如再现。故乡近代,凡经战争逃难生活三次:一即小阎王造反;二义和团抗击洋人;三抗日。前二次,母亲一辈经历之。
1987年8月26日记
二
王定安撰写的《求阙斋弟子记》中的《家训》部分,实际就是我们常见的《曾文正公家书》,不过免去了上下款及年月日。分为《寄诸弟》、《寄弟国潢》、《寄弟国华》、《寄弟国荃》、《寄弟贞干》、《谕二子》、《谕子纪泽》、《谕子纪鸿》。所收亦略少,只有薄薄一册。
中国自古以来,有很多家书、家训行世。然多流传不广,有些只存在自家的祠堂中。曾国藩的家书,却不得了,流传了几十年,差不多读书人家,都会有一部。因为他是近代“闻人”,官职又高,他的思想,为封建统治者所推崇,儒学子弟所信仰。五四以后,才逐渐冷落下来。但在一部分家长心中,还认为是教育子弟的必读之书。
我上中学的时候,父亲寄给我一部《曾文正公家书》,是大达图书公司的排印本(即当时所谓一折八扣书)。父亲还附了一封信,大意是:他幼年家贫,读书不多,今以此书授我,愿我认真阅读。信写得很带感情。我年幼不懂事,那时正在阅读革命书籍,对曾国藩等人很反感,且甚瞧不起大达印的书。随即给父亲回了一封信说:以后不要再买这种书,这种书在保定街头,到处都有,没有人买……我想父亲接到信,一定会很不高兴,但也没有来信责备我,以后也没有再给我寄过书。我带回家中的书,父亲从来也不看,也不问,只说我是个书呆子。中年以后,我才认真读了这部书。
因此我想到:所谓家书家训之所以流传,不一定是因为它的内容,多半是由于写信人的权势和声望。他的说教,即使当时,受信人也不一定听信。例如曾国藩的家书,前后言论,并不完全一致。对于一个人,例如对曾国荃,在曾国荃未显达与已显达之后,所谈所论,就有很多不一样。有很多顺时应势,矛盾依违,甚至吹嘘拍马之辞。这还说得上是兄弟间的真诚感情吗?
再说,家庭已经是朱门侯府,子弟已经是绔绔少爷,还教他“书、黍、鱼、猪”,会有效果吗?
对于广大读者,则有环境和时代不同,心意能否相通的问题。我幼年时,在中学课本上,读曾国藩的家书,就觉得不如读郑板桥的家书亲切。因为郑虽是县令,他弟弟究竟是农民,和我的生活距离小,所谈事物,容易理解。曾国藩是太子太保,是爵相,即使他谈的也是普通道理,总觉得和我们平民的心思,不能相通。因此也就不能完全相信,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虚伪的地方,言行不一致的地方。
这当然不是一笔抹杀曾国藩的家书。他的家书,自有它多方面的价值,现在还有很多人在研究。另外,他的家书和他同时代的要人们的家书相比,在指导读书,谈论诗文,讨论书法,研究刻书等方面,见解虽不见得高明,读后还是使人有些收获的。比起左宗棠的家书,就显得有学问多了。左氏的家书,我有仿宋排印本两册。其中多谈家务杂事,少谈文史。
至于时代不同,思想变化,那就更难说了。我认为,现在不会有家长,再叫孩子们去读曾氏家训。八十年代的中国青年,将不知他的“进德、修业”为何物。
我的结论是:凡是家书、家训,只能对当家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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