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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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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理论,把人物性格的复杂化,提到了最高度,可以说是有了复杂化,就有了小说创作的一切。
这种理论,对我来说,是难以理解的。
我对典型性格的理解是:既是典型,就是有一定范畴的型。既是有一定范畴的型,就是比较单纯的、固定的、不同于别人的型。
我们无妨举些例证。比如说贾宝玉,这是大家公认的典型人物,他的性格,就是贾宝玉的型,它有什么复杂性呢?林黛玉的性格,也是如此。如果在林黛玉的性格以外,再加薛宝钗的性格,王熙凤的性格,这样复杂是复杂了,那这三个人物又如何区别呢?又何以能称得起典型性格呢?你的性格也复杂,他的性格也复杂,那不成了性格的大锅饭吗?
按照这种理论的含义,可以认为他指的是:凡是人,性格中既有善,亦有恶;既有美,亦有丑;既有英雄,亦有鄙卑;既有慷慨,亦有自私。只有这样,才叫复杂,才是真正的典型。这种理论,能够成立吗?能够向青年作家推荐吗?
这种理论,我虽是第一次系统地看到,它的出现,实际已经有好几年了。在它出现的时候,正是一些人忽视现实生活对文艺创作的决定性作用的时候。有些青年,认为只凭主观想象,也可以创作出伟大的作品,也可以塑造出成功的典型。有这种想法,又碰上了这种理论,于是凭空设想,把人物写得很复杂。这种复杂,当然不是根源于现实,而是随心所欲,剪贴拼凑而成。都是沿着亦好亦坏,亦英雄亦不英雄的路子去写。一时文坛上出现了那么多反现实主义的作品,甚至是有害的作品。
现在大家都在重新强调现实生活对创作的重要性了,仍然强调这样一种理论,不是很大的矛盾吗?
因为,人为的简单化固然可以产生概念化的作品;人为的复杂化,同样也会产生概念化的作品我读过一些青年作家的小说,在他们把人物写得单纯一些的时候,我觉得是真实可爱的,在他们着意把人物复杂化的时候,他们的作品失败了。
所谓典型,其特征,并不在于复杂或是简单,而是在于真实、丰满、完整、统一。复杂而不统一,不能叫做典型,只能叫做分裂。而性格的分裂,无论在现实生活中,或是小说创作上,都是不足取的,应该引以为戒的。
所谓复杂,应该指生活本身,人物的遭逢,人物的感情等等而言,不能指性格而言。在这一方面,过多立论,不只违反生活的现实,对创作也是不利的。
1983年1月29日下午
名山事业
自从司马迁说,要把自己的作品,“藏之名山,传之其人”以来,文学事业与名山的关系,就非常密切了。虽然司马迁并没有把所作《史记》,真的送到名山去埋藏。他的作品,以其特殊的成就,没有等到他死,就流传开了,而且一直流传下来,成为人人必读之书。
唐朝的白居易鉴于文人的事业,常常被兵火所消失,他在生前把自己的诗文编辑好,抄写五部,分送五大名山,藏于五大名寺。真有效果,他的集子,完完整整地流传下来了,未失一字。白居易一定含笑于九泉,庆祝自己措施的得当。
明末清初的王夫之,是逃到深山里,读书并写作的。他潜心读书,然后写出心得,发挥自己的思想和见解。他的著作,细密而精到,是只有在深山之中,断绝一切尘念,才能写出来的。
《红楼梦》据说也是在北京西山写出来的。
看来,山和文学,确实有一种美好姻缘,就像它和水的关系一样,在互相呼应着,在互相促进着。
抗日战争时期,我们这一辈人的文章,也是在山里写出来的,虽然那里说不上是名山,我们的作品,也说不上是名文。
近年来,各个出版社,各个杂志社,如果所在省、市,有名山名水,每逢适当季节(庐山、海滨则宜夏,岭南则宜冬),总是约请各地名流作家,到那里集会十天半月,一方面是尽地主之谊,另一方面,是请作家们给出版社或刊物,写些稿子。作家们或单身、或携眷到达之后,居停于宾馆别墅,徜徉于名胜古迹,杯酒交欢,吟风弄月,自有一番盛况。开支多少,所得几何,因未曾主持过,也未曾恭逢其盛,不得而知。但从透露出来的消息看,稿件是没有多少收获的。作家们游的谈的虽然很热烈,临散会,顶多交一篇游记或即兴诗,就飘然下山去了。当然,长线钓大鱼。既有此番情谊,以后也许寄个中篇小说来,也说不定。
还要摄影留念,其镜头焦点,多集中到一些女性新秀的身上。
宾馆文学
刊物没有像样的头条稿件,就从外省外市,约请一位当前很红的作家来,把他请进当地高级宾馆,开一个房间,日供三餐美食烟茶水果,为刊物创作“头条”。交卷之后,并在宾馆门口,摄影留念,特别把高级宾馆的牌子,也收入镜头。
以作此番写作的纪念。
因为没有被人请去过,所编刊物,本小利薄,也没有到外埠请过名人,所以此中滋味,不得而知。
现在一些作家的居住条件差,也是知道一些的。但高级宾馆,就那么适于创作吗?想来也不尽然。姑不论,宾馆之内,人来人往;食堂之内,乱乱哄哄。加上身为客人,人生地疏,如果是我,虽有沙发软床,华灯地毯,也是安不下心来的。
当然,听说还有一种特别高级的宾馆,那里面是花木满园,闲人免进,远离市廛,鸦雀无声,最适宜于构思。这种仙境,因为未得亲见,不能揣摩,每天要花费多少钱,所写出的文稿,能否抵消得过姑且不论。如果是个乡土作家,一进这种所在,不是要成为刘姥姥,还能写出东西来吗?
曹雪芹曰:茅椽蓬牖,绳床瓦灶,未能妨我襟怀。可见,创作贵有襟怀,有之虽绳床瓦灶,也无妨文思泉涌;无之,虽金殿皇宫,也无济于事的。
有的刊物,等而下之,小气些,他们把当地的业余作者,集中在一家不怎么样的招待所里,限期叫他们写出“头条小说”。这简直是采取科场制度,成心叫业余作者受罪了。
但如果有人真的写出了成功之作,刊在了头条,一炮打响,随即获奖,一举成名,那又怎么说呢?那就让我们高呼宾馆文学的胜利吧!
1983年3月18日午后
运动文学与揣摩小说
我看过一部小说的提纲,主人公是一位“识时务”的女人,最早的丈夫是一个反动军人,革命到来,她立刻改嫁一个革命军人。反右时,他的丈夫遭难,她改嫁一个左派。“文化大革命”时,她改嫁一个造反派,随后又改嫁一个什么派。
作者把她叫做运动夫人,一生处于不败之地。
但听说这小说终于没有写成,因为作者虽对社会人情有所感慨,他自己并没有多少这方面的实际体验。另外这种设想,也是不大可能的。因为一个女人的时光有限,多么好的如花美眷,也逃不脱似水流年。她的一生,也只能运动两次到三次,再多就不好找对象了。
他的小说虽然没有写成,却使我想到:近几十年来,在文学作品中,也有一种类似“运动”的情况。
应该申明:在革命历程中,文学作品为宣传服务,平心而论,这是不可避免的,更是不可厚非的。每一个革命时期,每一个革命任务的执行,有些及时的短小的文艺作品加以配合,是理所当然的。这里指的不是这种文艺作品。
这里指的是:作者本来对革命也没有多大热情,对革命的理论和实际,也没有多少理解和实践。他只是为了解脱自己当时的处境,想得到一种飞升,随即揣摩上面的意旨,领会当前的形势,连夜赶制长篇小说,企图一炮打响,一举成名。这种作者的功夫,主要不在艺术,而在揣摩。他的文学修养,也只是读过几本甚至几篇小说,特别是革命历程和本国大同小异的那些国家的小说。记住一些小说程式,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然后加以融会贯通,使之洋为中用。
这种小说的生产,众所周知,主要是为了“爆炸”,所以他特别注意的是政治上的应时。而政治有时是讲究实用的,这种小说的出现,如果弄对了题,是很可以轰动一时的。
这种小说,成功以后,还经常伴随着一阵庸俗的社会学:
有真人真事作根据呀,时代突出的典型呀,到所写地点参观访问呀,找模特儿听取先进经验呀,顿时举国若狂,像大寨和小靳庄当年造成的声势一样。
因为这种小说,其产生并非根据现实生活,艺术上更没有经得起推敲的素质,不过是应合时尚的中彩之作,所以时间不长,就被证明不是那么回事。从它那里吸取的经验,不只不先进,而且用不上,用上就坏事。热闹一阵也就完事了。
人们对文艺毕竟是宽容的,不像对大寨经验、小靳庄经验那么认真。作者名利双收之后,却以为这毕竟是一条成功之路,就又去揣摩新的应时的主题去了。
这种小说,就可以叫做“运动文学”。
最早的运动小说,基调多是歌颂,人物多是英雄。“四人帮”时期,登峰造极,英雄人物达到不食人间烟火、毫无个人私欲的程度。最近一个时间,则伴有揭露,或以揭露为基调。人物性格变得复杂化,具备各种情欲,特别是性方面的情欲。但总起来说是个“正派人”,他所反对的不过是那些顽固保守势力。
这可以说是运动小说的第二次运动。但运动来运动去,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出,“四人帮”时代的小说模式,虽然已经改头换面,而其主题先行一点,确实已经借尸还魂。但这一情况,实际也是运动小说“成功”的契机。
揣摩小说,谈不上什么现实主义,这一方面的有为之士,也很少谈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是反映现实的。而揣摩小说是空中楼阁,是拆烂现实,装潢的西洋镜。
揣摩政治气候的小说,站不住脚,紧跟政治形势的作品,也常常以失败告终。我有一个朋友,他在“文化大革命”之前,经营一部长篇小说。最初的主题是写反右,形势一变,随之改为反左。形势又变,又恢复反右。改来改去,终于把一部小说,改得没有东西了。
以上,并非忽视政治。政治对现实生活,影响巨大。文学作品只能反映现实生活中已经受到的政治影响,而不能把自己对政治的揣摩,罩在生活的上面,冒充现实。
然而,运动小说,还是会运动下去的。
1983年4月21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七 风烛庵文学杂记 文林谈屑(二)
一
前不久,见到一家报纸,登了启事。大意是说,他们的报纸,是作协的机关刊物,领有该处主管部门的出版许可证,却被某省邮局,列入非法小报,予以没收,为此提出抗议。看后哑然失笑。因为这家理论刊物,理论登得不多,却接连不断登载“通俗小说”,这些小说给我的印象,并不大好。邮局扣留,也算是事出有因吧。
作协办的,有许可证的,也不一定就都是“大报”。
二
有的文学刊物,改名不到一年,又要改换名称了。去年,刊物换名之风甚盛,一般是换为“某某小说”或“小说某某”。那时小说的销路好些。有的刊物初改名,销路确是上去了千把份,但不到几期,就又掉回原数。如质量不提高,改头换面,究竟不是长远办法。而改来改去,尤其不像话,有失体面。什么买卖,也得讲究货真价实,只换门脸招牌,解决不了问题。
三
据说,在“通俗小说”中,“公安小说”,销路一直不错。
有几家这样的刊物,生意兴隆,主办的人,也兴致勃勃。这种小说,古时称做公案小说,外国叫做侦探小说。当前有的叫案例小说,侦破小说,法制小说,其中都有犯罪行为,而以桃色案件为多。
有一家这样的刊物,约我写篇文章,我久久未能应命。原因是,我的想法,和他们的刊物,恐有抵触。
我以为读书兴趣,虽有人认为是一种消遣,其实也是一种社会心理的表现。社会心理就是社会意识。目前这类小说,就其内容来看,有些不一定能够达到宣传法制,惩恶劝善的目的。恕我直言,有的作品,甚至与这一目的南辕北辙。有不少的人,喜欢看这类作品,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
四
一家刊物提出的“同名小说”,是越写越不带劲了。可还有别家刊物在模仿。模仿别人,在平常日子,也被认为是一种不高明的举动,在提倡勇于创新的时代,却常常走别人的脚印,这是什么道理?
前几年,提出“问题小说”,有作品,有理论,热闹了一阵。现在又在大办“小说唱和”,以为只要是名家出面,再弄些花色,刊物就可以多销,且看结果吧。刊物既是“商品”,买主就要看看,是否货真价实。
五
听说各地新华书店积压的武侠小说太多,卖不动了。国家出版局也在警告:纸张全叫这类书占去,好书出不来了。给人的感觉,是晚了一步。早一点抓就好了。
事到如今,也听不到什么地方开会赞扬“通俗文学”了。
那些理论家在会议上,胡乱吹捧了一阵,看见行情不妙,就又改写别的文章,吹捧别的新事物去了。才热闹了几个月,这股新浪潮就灯火下楼台,冷落了下来。不知这些积压的书,如何处理,经济效益又由谁人负责?
几个月前,风起青萍之末,一哄而来,致使一些敏感的理论家,认为是新的文学崛起。崛起得快,败露得也快。
六
又是三十年代。那时,就是一些皮包书店,野鸡书局,偷版漏税,也是出版一些对读者有益、有用的书,甚至革命的书,大书局不敢出版的书。没有听说谁家专印坏书、无聊的书以欺世获利。鲁迅与北新书局为版税,发生纠纷。鲁迅有一次对人说:李小峰不好好办书店,却拿出钱来,去办织袜厂。先生这话,是有些苛责了。北新书局还是印了很多好书,如果开列一个书目,那是要使当前的一些出版社,相形见绌的。如果是指该书局不按期给作家版税,自当别论。开袜子厂,是没有错的。书是人民需要,袜子也是人民需要,属于国计民生,至少是有利而无害的。
不久前,有些出版社,拿出大量资金,消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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