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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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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给我留下三方面的印象,都很深刻:一、作者的深厚的文学素养;二、严紧沉潜的创作风度;三、优美的无懈可击的文学语言。

仔细想来,在文学创作上,对于每个作家来说,这三者都是统一不可分割的,是一个艺术整体。

作为文学作品的第一要素的语言,美与不美,绝不是一个技巧问题,也不是积累词汇的问题。语言,在文学创作上,明显地与作家的品格气质有关,与作家的思想、情操有关。而作家对文学事业采取的态度,严肃与否,直接影响作品语言的质量。语言是发自作家内心的东西,有真情才能有真话。虚妄狂诞之言,出自辩者之口,不一定能感人;而发自肺腑之言,讷讷言之,常常能使听者动容落泪。这是衡量语言的天平标准。

历史证明,凡是在文学语言上,有重大建树的作家,都是沉潜在艺术创造事业之中,经年累月,全神贯注,才得有成。这些作家,在别的方面,好像已经无所作为,因此在文学语言上,才能大有作为。如果名利熏心,终日营营,每日每时,所说和所听到的,都是言不由衷,尔虞我诈之词,叫这些人写出真诚而善美的文学语言,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宗璞的文字,明朗而有含蓄,流畅而有余韵,于细腻之中,注意调节。每一句的组织,无文法的疏略,每一段的组织,无浪费或蔓枝。可以说字字锤炼,句句经营。那天谈话,我对她谈了文学语言的旁敲侧击和弦外之音的问题。当我读过她这篇作品之后,我发见宗璞在这方面,早已做过努力,并有显著的成绩。这样美的文字,对我来说,真是恨相见之晚了。

当然,这也和她的文学修养有关。宗璞从事外语工作多年,阅读外国作品很多,家学又有渊源,中国古典文学的修养也很好。“五四”以来,外国文学语言,一直影响我们的文学作品。但文学的外来影响,究竟不同衣食用品,文学是以民族的现实生活为主体的,生活内容对文学形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以昆虫为比,蝉之鸣于夏树,吸风饮露,其声无比清越,是经过几次蜕变的。这种蜕变,起决定作用的,绝不是它蜕下的皮,而是它内在的生命。用外来的形式,套民族生活的内容,会是一种非常可笑的作法,不会成功的。

宗璞的语言,出自作品的内容,出自生活。她吸取了外国语言的一些长处,绝不显得生硬,而且很自然。她的语言,也不是标新立异,是在前人的基础之上,有所创造,有所进展。我们不妨把“五四”时代女作家的作品,逐篇阅读,我们会发见,宗璞的语言,较之黄(庐隐)、凌(叔华)、冯(沅君)、谢(冰心),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也就是有了很大的发展。因此,她的语言,虽是新颖的,并不给人一种突兀的感觉,使人不习惯,不能接受。和那些生搬硬套外来语言、形式,或剪取他人的衣服,缝补成自己的装束,自鸣得意,虚张声势,以为就是创作的人,大不相同。

《鲁鲁》写的是一只小犬的故事。古今中外,以动物作为主人公的文学作品,并不少见。但一半是寓言,一半是纪事。

柳宗元写动物的文章,全是寓言,寓意深远。蒲松龄常常写到动物,观察深刻,能够于形态之外,写出动物的感情。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有一节写到犬,我读后,以为那是过激之作,是阅历者的话,非仁者之言,不应出自大儒宗师之口。

宗璞所写,不是寓言,也不是童话,而是小说。她写的是有关童年生活的一段回忆。在这段回忆里,虽然着重写的是这只小犬,但也反映了在那一段时间,在那一处地方,一个家庭经历的生活。小犬写得很深刻、很动人,文字有起伏,有变化。这当然是作者的亲身经历,并非听来的故事。小说寄托了作家的真诚细微的感情,对家庭的各个成员,都作了成功的生动描写。

把动物虚拟、人格化并不困难,作家的真情与动物的真情,交织在一起,则是宗璞作品的独特所在。

遭到两次丧家的小狗,于身心交瘁之余,居然常常单身去观瀑亭观瀑,使小说留有强大的余波,更是感人。

这只小动物,是非常可爱的。作家已届中年,经历了人世沧桑、世态炎凉之后,于摩肩擦踵的茫茫人海之中,寄深情于童年时期的这个小伙伴,使我读后,不禁唏嘘。

我以为,宗璞写动物,是用鲁迅笔意。纯用白描,一字不苟,情景交融,着意在感情的刻划抒发。动物与人物,几乎宾主不分,表面是动物的悲鸣,内含是人性的呼喊。

1981年2月11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八 书林秋草 读作品记(五)

收到《人民文学》一九八一年四月号,上载舒群同志的一篇小说,题名《少年chén女》。当天晚上,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这是一篇现实主义的小说,有着特殊的表现技巧。是一篇有生活、有感受、有见解的作品。它的结构严紧自然,语言的风格,非常特异。当我阅读的时候,眼里有时充满热泪,更多的时候,又迸出发自内心的笑声。

很多年,不见舒群同志了,有三十几年了吧。在延安鲁艺,我和他相处了一年有余的时间。那时他代理文学系主任。

我讲《红楼梦》,舒群同志也去听了。课毕,他发表了一些意见,其中有些和我不合。我当时青年气盛,很不以为然。我想,你是系主任,我刚讲完,你就发表相反的意见,这岂不把我讲的东西否了吗?我给他提了意见。作为系主任,他包容了,并没有和我争论。我常常记起这一件事,并不是说舒群同志做得不对,而是我做得不对。学术问题,怎么能一人说了算数,多几种意见,互相商讨,岂不更好?青年时意气之争,常常使我在后来懊悔不已。在延安窑洞里,我还和别的同志,发生过更严重的争吵。但是,这一切,丝毫也没有影响同志间的感情。离别以后,反因此增加很多怀念之情,想起当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觉得很值得珍惜。那时,大家都在年少,为了抗日这个大目标,告别家人,离乡背井,在根据地,共同过着艰难的战斗生活。任何争吵,都是一时激动,冲口而出,并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或不可告人的成分在内。非同十年动乱之期,有人为了一点点私人利益,大卖人头,甚至平白无故地伤害别人的身家性命。当然,革命方兴,人心向上之时,也不会有使这种人真相大白的机会。我想,对于这种人,一旦察看清楚,不分年龄、性别、出身,最好是对他采取敬而远之或畏而避之的态度。这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仍是弱者暂时自全的一种办法,就像童年时在荒野里走路防避虫咬蛇伤一样。

有了这种体验,我就更怀念一些旧谊。在鲁艺时期,舒群同志照顾我,曾劝我搬进院内一间很大的砖石窑洞,我因为不愿和别人同住没有搬。我住的是山上一间小土窑,我在窑顶上种南瓜,破坏了走水沟,结果大雨冲刷,前沿塌落,险些把我封闭在里面。系里伙养着几只鸡,后来舒群同志决定分给个人养。我刚从敌后来,游击习气很重,不习惯这种婆婆妈妈的事,鸡分到手,就抱到美术系,送给了正要结婚的阎素同志,以加强他蜜月期的营养。想起这些,也是说明,舒群同志当时既是一系之主,也算是个文艺官儿,有时就得任劳任怨,并做些别人不愿做的事务工作。

他是三十年代初期,中国文坛新兴起的东北作家之一。家乡沦亡,流落关内,发表了不少有影响的短篇小说。现在我能记忆的是一篇小说的结尾:一个女游击战士,从马上跳下,裤脚流出血来,同伙大惊,一问才知道并不是负了伤,而是她的经期到了。当时我读了,觉得很新奇。为什么这样结尾呢?现在看来,这或者是舒群同志的偏爱,也或者是现在有些人追慕的一种弗洛伊德的意识手法吧?

说来惭愧,近年来因为身体不好,视力不佳,自己又不写这种体裁,我很少看小说。但知道这几年短篇小说的成绩,是很不错的。收到刊物,有时翻着看看插图,见到男女相依相偎的场面多了,女身裸露突出的部分多了。有些画面,惊险奇怪,或人头倒置,或刀剑乱飞,或飞天抱月,或潜海求珠。也常常感叹,时代到底不同了。与“四人帮”时代的假道学相比,形象场面大不一样了。但要说这都是新的东西,美的追求,心中又并不以为然。仍有不少变形的、狂想的、非现实的东西。有时也翻翻评论。有些文章,吹捧的调子越来越高,今天一个探索,明天一个突破。又是里程碑,又是时代英雄的典型。反复高歌,年复一年。仔细算算,如果每唱属实,则我们探索到的东西,突破的点,已经不计其数。但细观成果,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这些评论家,也许早已忘记自己歌唱的遍数了。因此使我想到:最靠不住的,是有些评论家加给作家的封诰和桂冠,有时近于江湖相面,只能取个临时吉利。历史将按照它的规律,取舍作品。

有时也找来被称做探索的作品读一读,以为既是探索,就应该是过去没有的东西。但看过以后,并不新鲜,不仅古今中外,早已有之,而且并没有任何进展之处,只是抄袭了一些别人身上脱落的皮毛。有些爱情的描写,虽是竭力绘声绘形,实在没有什么美的新意在其中,有时反以肉麻当有趣。

类似这些作品,出现在三十年代,人皆以为下等,作者亦自知收敛,不敢登大雅之堂,今天却被认为新的探索,崛起之作,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文学作品,成功与否,有无力量,不在你描写了什么事物,而在你感受到了什么事物,认识理解了什么事物。所以,当我读到舒群这篇小说,就感到与众不同,是一篇脚踏实地的作品。

他写的并不是什么所谓重大的题材,也不是奇特的惊人案件,也不是边疆风光,异国情调。他所写的,简直可以说是到处可以见到的生活,是宿舍见闻,是身边琐事,是就地取材。但以他对这一生活的细密观察,充分认识,深刻感受,就孕育了当代生活中的一个重大主题,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一个大量存在,而亟需解决的社会问题。

小说用了日记体的形式。问题不在于用什么形式,而在于形式能否为要表现的生活服务,能否与作品的生活内容水乳交融,互相生发。

这篇小说的结构是很紧严的,进展得合情合理,非常自然。

近些年来,有些评论家大谈小说的情节与细节,有很多脱离实践,不着边际,成为一种烦琐哲学。对创作不会有利,只会有害。

作品主要的基础,是现实生活和作家对生活的感受和认识。如果作者并没有这种生活经历,或有所经历而没有感受,或虽有感受而没有真正理解,他是不会构思与组织能以表现此种生活的情节或细节的。强加情节于并不理解的生活之上,将丝毫无补于生活的表现,反而使生活呈现枯萎甚至虚假。情节,是生活之流激起的层层波浪,它是从有丰富生活基础并对它有正确理解的作家笔下,自然流露出来的。

日记从阳历元旦开始。最初所写,不过是添买一辆自行车的家庭琐事。从细小家务中,引出这一家庭不幸遭遇,为整个故事,打好了逐步建设的根基。第二节展示了新建住宅区的风景画,其目的在于引出那一群戴雪白口罩和褪色头巾的女孩子们。第三节,借第一人称的老人晨起打拳之机,进一步描写了作为女主角的女孩子,并与老人家庭联系起来。第四节,写老人与女孩子的生活联结。第五节写女孩子的心灵忌讳。第六节写“不虞之隙”,即女孩子所受新的刺激。第七节写悲剧的高潮。第八节写转机并感想。

故事进展得很自然,简直看不到人为的痕迹。作家所写,看来不过是宿舍大楼的上下左右,里里外外,而笔墨所渲染到的,却是一个时代的心灵,一个时代的创伤,一个时代的困苦和挣扎,一个时代的斗争与希望。而且是经过老少两代人的心,用两代人的脉搏跳动,两代人的眼泪和叹息来表现的。

人为的创伤,确使我们原来健康、活泼、美丽的民族,大病了一场。谢天谢地,医治还算及时,我们很快就会复原的。

但经历的一场噩梦,痛苦的记忆,是不容易消失的。这也算是伤痕文学吧,但读后并不使人悲观,而是充满希望的,并使人有所觉悟和警惕。

作家在小说语言上的尝试,引起我很大的兴趣。他的语言,采取了长段排比,上下骈偶,新旧词汇并用,有时寓庄于谐,有时寓谐于庄,声东击西,真假相伴,抑扬顿挫,变化无穷的手法。这种手法,兼并中西,熔冶今古,形成了一种富有生活内容和奇妙思路,感染力很强的语言艺术。这是作家研究吸取了外国古典文学语言,特别是中国的词赋、小说、话本,以及民间演唱材料的结果。当然,这种运用,并不是每一处都那么自然,有时也显得堆砌、生硬或晦暗,有个别用词显得轻佻。

很久不读如此功力深厚的小说了,写一些读后感想,并志对作者的怀念之情。

1981年4月26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八 书林秋草 读作品记(六)

在河南出版的《莽原》第一期上,读到了李准同志的短篇小说《王结实》。小说共分九节,前几节写得很真实,充满幽默感,读起来,使人不断笑出眼泪。八节有些生硬。最后一节稍空,手法也有变化。这种尾声,虽显得更含蓄,终给人以飘浮的感觉,也失去了幽默感。与前文情调不合。

我一向很喜欢李准同志的小说,他的作品中的幽默感,并不完全在语言的选择上。使语言充满笑料,这是容易做到的。

在艺术上说,却是比较低级的。他的幽默,是来自对生活的观察认识。认识的面广,认识的深刻。对一个时代的生活风习,理解得深了,作家有痛切的感觉,而不愿以大声疾呼的态度反映它,也不愿以委委曲曲的办法表现它。在沉默了许久以后,终于含着眼泪,用冷静的嘲讽手法来表现它。这就是幽默艺术。

这种表现,不是快一时之意,也不是抒发积郁之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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