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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美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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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着等高潮到来。” “会窒息的,会死在海里的。” “就是要那种双重窒息的感觉,自然而野性。” “哈,我胆小,有没有安全模式?” “那就从船上牵一条绳子,以绳子为圆心,船为半径,做完一圈就差不多了。 我们再回到船上,看蓝天白云……”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抱在一起。夜里没有蓝天白云,只有一次次冲刷上来的 海水,一次次漫过我们的身体,最后连同湿漉漉的高潮一起退去。 他睡着了,我冻醒了。渐渐清晰的轮廓像消失的海市蜃楼。没等到天亮一起 漂出海就离开。但愿没有金枪鱼袭击他。
随笔 把自己钉在墙上
我会孤单,孤单时把自己钉在墙上。
这是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夏天我时常穿着它出入陌生的人群。它看起来纯情,可它的纯情是欺骗,只因搭配了一件浅褐色的大露背短装,空荡荡,过度地空荡荡。
冬天已来到,它们压在箱底,下一个夏天也不会再招摇。死在哪里都要死在出生的世纪,和出生的天气。死后就是一个装饰品,成为我的实验材料。
还有头发,再假不过的头发,棕红色,爆米花的形状。没风时,它就蔫着,音乐一响它就像爬满跳蚤,神经质地飞扬。
还有披风,披风不是它的名字,它是一块从黎族人那里淘来的蜡染,曾经时常把它披在肩上。上面有背箩筐的一男一女,我把他们就这样背着,穿过被汽车尾气蓄养的城市,跟文明分享尘粒。
还有一对墨绿色的布鞋,它们不叫军鞋,长了半高的跟,有两寸或者更多。见到它们是在旧货市场,跟绣满珠子的鞋摆在一起,看起来朴素,但没有气质。我穿过它们一次,踩在地上,很不踏实,当然,这是其次。它大了足足一码,贪心地总把我的裤腿吃进去,进去就出不来,我得扯,扯了还是吃,只好把它们扔在床下。
这些都是废物了,可拼在一起时,很像我。
我找来钉子,多年来收藏的钉子,种类还算齐全,木钉、水泥钉、图钉,长的、短的,坚硬的、柔软的,扎手的、秃了顶的,不整齐地排在一起,等候使唤。
我还找来粘胶,胶水、浆糊、透明胶、不干胶、万能胶。用它们贴过邮票、粘过礼花纸、补过鞋,大概就是这样。
还有回形针,装在透明塑料盒子里的,红、绿、青、紫、黄、橙、黑,买来时不知能干什么用,它们就一直很没用。
还有别针,从校徽上拆下来的,从玫瑰胸针上拆下来的,看起来差别不大。还有锤子、钳子、剪刀,很金属的东西,在工具箱里待了很久,奇怪我居然会有工具箱这么职业的物件。似乎这个工程的预备由来已久。
好吧,动手了。在墙上找一个缝隙,在假发的顶部找一个缝隙,取一根水泥钉,拿起锤子,狠狠砸去,砸去,到第五下时,棕红的东西就老实地挂在墙上了。没有脸、没有眼睛,把它转一个60度,很好,像侧头微笑的我。
把蜡染摊开呈蝴蝶的形状,露背短装卷成虫的躯体;把蓝裙子剪开,拉成170度,是个跳舞的女孩呀,真的很像。别针、万能胶、图钉,统统用上。墨绿的鞋子,就那样不知疲倦地张望在墙上,再吃不到任何织的、染的布。还要吃,就只能吃到雨水一样的眼泪。
《2000年公众服务宣言》的音乐一直响,锤子断断续续地响。砸了整整39锤,砸了整整29分钟,终于把自己钉在墙上,把孤单钉在墙上,把快乐钉在墙上。
随笔 女人现在,祖国现在
女人只对现在有用,拉拉说。
我的现在正过马路,小鸡第1001次过马路。从南走到北,只为找一个直达目的地的公共汽车站。它不存在,我拐一个弯,过马路。
在马路上的事情总是司空见惯,有红绿灯,不会有车祸,你停在马路中央,司机就慢慢等着你,你不走,他也不走,反正不能按喇叭。
lady now; china now。这个命题,按我的英文水平,只能翻译为“女人现在,祖国现在”,拉拉说。但他确定这个翻译是错的,所以在网上他首先公布了这个错误,再写诗。他的诗被点击了101次,还会更多。
我侧头,一张男人的娃娃脸对着我,它笑,暧昧地笑,很不协调,进一步,亲切地笑。在马路中央,第一次有陌生人对我笑,我报以嫣然一笑。马路的现在时在唐突的笑中完成。
“小姐,我是推销五金电器的。”
“哦,我不买电器。”
“你误解了,我只是想认识你。”
“我正在忙,找一个公共汽车站。”
我手中拿着一本《新广州,新线路》,比32开小两倍,售价一元,购于报摊。在广州四年,我重新变成路盲,生活总是不可熟练的东西,况且内环路修得那么厉害。
“或者,我给你留一张名片。”
“我不需要。”
“那么,你给我留一张名片。”
“我没有。”
“那用我的。”
“这是哪跟哪?”
娃娃脸推着半旧的山地车,轮胎当然是旧的。你在碾什么呢,碾每条马路,粘每个女人,跟着你不争气的主人,一个电器都没推销出去。
“我是1973年出生的,不比你小。”
我拒绝跟70年代出生的人交朋友。继续往前走,省博物馆站就在前面。一个女人站在离我十米的地方,车来了,她跟许多人拥挤在不透风的车厢里,下班时间,正是高峰期。拉拉的《女人现在,祖国现在》,也是这么写的。
娃娃脸把他的名片塞到我的手里,可惜他不是塞给我一张“让你与亲密的人更接近”牌刮胡刀或者其他电器产品。我把它夹在《新广州,新线路》里。
“你给我留一个电话吧。除了马路,我不可能再遇见你。”
一个电话忽然打进,我告诉他实在找不着直达目的地的线路,打算回家。娃娃脸此刻和他的山地车停在一起。停在另一个完成的现在时。
我转身过马路。拉拉的女人现在穿着荷花牌内衣,跟他讲一个女人的首都的故事。他的诗在那场并不约定俗成的网络文学比赛中得到一致好评,被推为一代大师。
随笔 半边的爱情
半边,像日本人的名字,村上春树制造了一个叫“渡边”的男人,我的爱情似乎永远只有他的一半。另一种可能,进出于荷里活电影,世纪的末日,看了一部影片,叫《半边人》,里面的人总是把爱情进行到一半。
恋爱季节是块海绵,吸足了水,轻轻一捏,就剩一半重量了。为了不脱水,多少会习惯缺斤短两的爱情。
那是怎样的一种啊!我想起了电影的对白:
“我走了。”
“你下次还来吗?”
“你就为了跟我做那事?”
“当然,我爱你。”
“可你不只我一人。”
“可你这么爱我。”
我爱你,多可疑的短句。那个午夜,我也是闭着眼睛,听王磊用四川哭丧的调子唱着撕心裂肺和毛骨悚然的“我爱你”,然后睡在一个男人的身边,然后悄然离去。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情人?也许只是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关系,找不到确定的名称。那感觉就像一则叫《肢体语言》的译文:患有失语症的病人不能正常地命名事物。
当然,我能发出正常人的声音,还可以像正常人那样阅读,所以我看到他的文字,他在描述一个穿荷花牌内衣的女人,显然穿这个牌子的是另一个像我一样突如其来的女人。
我们是怎么开始的。那天在模糊的灯光里,蓄着长发,穿着黑衣的他坐在我的对面,他问:“你在夜里会想到什么?”我开始组织单词和短句——床、窗、风、雨、寂寞、哭泣、音乐、酒吧、影子、杯子??一只风筝在贝贝裙里滑翔、一群蚂蚁浮起水面、一串风铃不知所措地响、一堵涂了鸦的墙倒在街上??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拉着我的手穿过粘着菜叶和寂静的旧市场,看到麦当劳打烊三小时以后广州的冷清。他在讲述一个朋友在路口发生的车祸和他第一次坐飞机时的感伤。没有烟,也没有喝水的地方,手在冬天里冰凉。他终于在寒气中吐露了爱情,结束语是:我是一个爱无能的人。多么新鲜的说法,诱惑着只追求不完整的爱情和只剩一半力气的我。
“那你就做我的男朋友吧!”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对于已失去意义的称谓,能说什么呢?他松开了手,我握住另一个夜晚。那是平安夜吧!人们过了两个千僖年,只因为无法确定21世纪究竟从哪天算起。挤满了人的玻璃屋子,装着穿得像圣诞树的我和不穿黑衣的他,大概同时发现了对方,他走过来向我祝福。
“写点儿什么吧,给新年。”
“好吧!”他的目光在空白的纸张上停留了数秒,写下:“如果你还有力气,那么穷尽它。”很工整的假设句,从一个世纪带到下一个世纪。
后来我们以季节计算,来往于彼此的关系。一年里,他搬过两次家,我只去过他家三次半。那半次,我在他家楼下坐了五个小时,给他打了五个电话,又在他的呼机上留了五次言,汇报我在巷口等待时看到的卖报纸的大妈和拖着鼻涕的小孩,他生气了,在电话的那端扔下一句:“要等你就等吧!”傍晚七点,终于编一个谎言,让楼里的住户给我开了大门,继续蔫黄着脸在他不上锁的杂物间里等待。听到他的脚步声从楼道的底层向高层逼近,我软软地站起来,望着门口惊讶的他,说了一句:“我走了。”
我们像两头季节性发情的动物,稀罕的完整的夜晚会吃到他亲手做的沙拉,听到第二天就再也找不到的音乐,会在他面前熄灭只吸到一半的烟,在他忽然想一个人待着的恰当时候默默换上出门的高跟鞋。最后传染上了他的“爱无能”,就像他的荷花牌女人。
《半边人》里有这样一幕,女人在天台上解开男人胸口的第二个纽扣时,男人说:“我的一条腿是好的,坏了的这条腿是在服役时打了预防针,针头几百个人打了都没有换,本来为了防传染而打针,却让传染病把这条腿给弄坏了。爱情,我们先不谈了吧。”
随笔 拍拍你的第一次
她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时,显然没有经过处理。停顿、迟疑、试探、诱导、退让、进攻??最后终于明白是一个女孩要,要??要拍拍我的第一次。
跟她面对面坐着时,才发现她的表达习惯是这样的。每句话的第一个字从她唇边出来后,思维开始同时跟进,细致得你可以感觉到她大脑的微波变化。她不是吃力,而是力求准确,打个比方,就像一个谨慎的新手编辑在校对文字。
她的眼睛像照相机对着我,尼康或佳能都不重要,同样达到专业水平。
“说说你的第一次。”
“第一次什么?”
“就是什么,你随意发挥。”
这是一个半命题作文,高中之后极少接触。我擅长命题作文和自由命题作文,半命题更像造句,好逸恶劳的我对这种圈地建设却不感兴趣。
“第一次穿高跟鞋,第一次骑大象,第一次吃冰琪琳,第一次做沙律,第一次用卫生巾,第一次上教堂,第一次淋雨,第一次看画展,第一次骗小男孩??第一次,第一次不知所措。其实是你要拍一些东西,你心里应该有些图景。”
“我不希望束缚你的想像,国外可以拍许多类似行为艺术的东西,我们比较难找到愿意这样做的人。当然,有些人的生活本身就像行为艺术。”
“但许多东西是无法重现的,比如第一次剃光头,我不会做第二次,现在头发刚做过负离子,它的生长态势很好。”
“你剃过光头?”
“对,感觉很棒,回头率大增,我珍藏着一张艺术照,穿着黑袍,戴着黑帽,很像蒋介石。”
“你还可以找到当时理发的地方和那个师傅吗?”
“再没有去过,快两年没理发了。”
“你也许可以拿着那张照片站在原来的地方。”
“不如拿着一个光溜溜的葫芦站在那里,鸡蛋也行,容易找一点儿,再不夸张一点儿,套个骷髅头外壳在我脑袋上,我还穿那件黑袍。”
“你只需想想你的第一次,别的我会考虑。”
“第一次把自己装在玻璃瓶里,第一次把自己沉到海底,第一次把自己做成肢解塑料模特,第一次用自己的血做一只红珊瑚,第一次钻进缺氧山洞并堵住出口,第一次用墨水在自己的脸上写一个‘奠’字,第一次发生读了别人描述左胸有颗痣的女人的文章后,自己左胸就出现褐色胎记的怪事??”
随笔 失调的房间
第一次从到访者眼中看到它的样子:灰色的地面被分割成数块缺牙的砖,灰色的门,把手像要掉了下来,开着的电脑,屏幕是闪电光蓝,键盘、主机、一些CD,两双悬空的鞋,四分之一圆桌和摊开的书,和椅子一起倾斜的长发女孩和废纸篓子,还有不成片的墙。
他用Photoshop制作了这幅画,发到我的信箱里,后来变成我的墙纸。他不是那两双拖鞋之一的所有者,仅仅作为一个独居女孩的观察者,在某个下午。所以它的梗概合理得让我吃惊。
基本生活正是这样:推开单道门,进到铺着旧式瓷砖的房间,换鞋或者不换,然后以文字为生的我机械地敲击键盘,电脑吞进我不时短路的思想,却企图出来连贯得仿佛一气呵成的东西——最终因瞌睡而中断。听一些音乐,没有说话的对象,便经常以为P J HARVEY的气流从我的喉咙里发出,如她呐喊或沉默地放纵。只占用很小一部分桌子,喝水和翻几页书,这样的时候很少。
画中没有交代的细枝末节是偌大的双人床,装着大衣丝袜或厚或薄衣裳的2。2米高1。7米宽的衣柜,阳台上蒙了许多灰尘的洗衣机和浴室里的煤气罐热水器??
所以其次的生活:酣畅淋漓的热水澡后一个人倒在舒适而面积奢侈的床上,早上十点以前的闹钟把自己吵醒,囫囵地从衣柜里拉出一堆衣服,挑两件穿上,出门。
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说,习惯了没有多余的人的房间,跟它一起过着主次错位的日子,无休无止地忙,忙得像SOHO。真希望发生点儿什么,比如楼上的盆栽忽然掉了下来,撞到阳台外的遮雨棚;比如邻居家打开新买的音响,声音大到把浴室的窗玻璃震碎;比如忽然有个佯装抄水表的人明目张胆把我一文不值的家洗劫一空??
这回如愿以偿了,在敲字和尚未热水澡时,门外急而重的拍打,开门。
“哇,你的煤气是不是没有关啊?好大的味,传到我家去了。”
“哦,看看??关了,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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