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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全集-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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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弗雷斯家里时;AA对那旧房子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那里好像是澳大利亚土著文化的博物馆;到处装饰着古老的树皮画和岩画、用木块和空心树干做成的乐器、草辫裙、飞去来器和长矛等。最让AA感兴趣的是几罐用白色黏土、红色和黄色的储石做成的颜料;她立刻知道了那是干什么用的。就用手指蘸着在自己脸上涂了起来;然后跳起她从什么地方看到过的土著舞蹈;嘴里哈哈地叫着;说早点这样就能把之前住的房间里那几个婊子吓住。
弗雷斯笑肴摇摇头;说她跳的不是澳大利亚土著的舞;是毛利人的;外来的人常把这两者搞混;但他们很不同。前者温顺;后者是凶悍的战士;而就算是毛利人的舞她跳得也不对;没把握住儿精神。说着;老人用颜料在自己脸上涂了起来;很决涂成一张生动的脸谱;然后脱下上衣;露出了黝黑的胸膛上与年龄不相称的结实肌肉;从墙角拿了一根货真价实的长矛。为她们跳起了毛利战士的舞蹈。他的表演立刻像勾了魂似的把她们吸引住了;弗雷斯平时的和善宽厚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变成一个咄咄逼人的凶煞恶神;浑身上下充满了雄壮刹悍的攻击力;他的每一声怒吼、每一次跺脚;都使窗玻璃嗡嗡作响;令人不由得发抖。最令她们震撼的还是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灼热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气喷涌而出;凝聚了大洋洲雷电和腿风的力量;那目光仿佛在惊天动地地大喊:不要跑!我要杀了你!!我要吃了你!!!
跳完舞;弗雷斯又恢复了平时的和善模样;他说:“……个毛利勇士;关键是要盯住敌人的眼睛;用眼睛打败他;再用长矛杀死他。”他走到程心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孩子;你没有盯住敌人的眼睛。”他轻轻拍拍程心的肩膀;“但;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第二天;程心做了一件连她自己也很难理解的事:她去看了维德。
那次谋杀未遂后;托马斯·维德被判刑三十年;现在;他所在的监狱刚迁到澳大利亚的查尔维尔。
当程心见到维德时;他正在干活;把一个用做仓库的简易房的窗子用合成板封住。他的一只袖管是空的;在这个时代;本来很容易接一只功能与正常手臂差不多的假肢的;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有两个显然也是公元人的男犯人冲程心轻桃地打口哨;但看到程心要找的人后他们立刻变得老实了。都赶紧垂头干活;好像对刚才的举动有些后怕。
走近维德后;程心有些惊奇地发现;虽然在服刑;还是在这样艰苦的地方;他反而变得比她上次看到时整洁了许多;他的胡子刮得很十净;头发梳得整齐有形。这个时代的犯人已经不穿囚服了;但他的白衬衣是这里最干净的;甚至比那三个狱警都干净。他嘴里含着几颗钉子;每次用左手将一颗钉子按进合成板里;然后拿起锤子利落有力地把钉子敲进去。他看了程心一眼;脸上的冷漠没有丝毫变化;继续在沉默中干活。
程心看到这人第一眼时就知道;他没有放弃;他的野心和理想;他的阴险;还有许许多多程心从来不知道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放弃。
程心向维移伸出一只手来;他看了她一眼;放下锤子;把嘴里咬着的钉子放到她手中;然后她递一颗钉子;他就钉一颗;直到程心手中的钉子都钉完了。他才打破沉默。
“走吧。”维德说;又从工具箱中抓出一把钉子;这次没有递给程心;也没有咬在嘴里;而是放在脚旁的地L。
“我;我只是。。。。。。”程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说离开澳人利亚;在移民完成前快走。”维德低声说;他说这话时嘴唇几乎不动;眼睛盯着正在钉的合成板;稍远此的人都会以为他在专心干活。
同三个世纪前的许多次一样;维德又是以一句简短的话让程心呆住了。每次;他都像是扔给她一个致密的线团;她得一段一段把线团拆开才能领会其中复杂的含义。但这一次;维德的话让她立刻不寒而栗;她甚至没有胆量去拆那线团。
“走吧。”维德没有给程心提问的时间;紧接着说;然后转向她;短暂地露出他特有的那种冰水般的微笑;‘这次是让你离开这儿。”
在回沃伯顿的路上;程心看到了大地上密集得望不到边的简易房;看到了在房屋之间的空地上忙碌的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像从世界之外看着这一切;而这一切也突然变得像一个熙熙攘攘的蚁窝。这个诡异的视角使她处于一种莫名的恐俱之中一时间;澳大利亚明媚的阳光也带上了冷雨的阴森。
移民进行到第三个月时;迁移到澳大利业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亿。同时;各国政府也陆续迁往澳大利亚各大城市;联合国迁到悉尼。移民由各国政府领导指挥;联合国移民委员会对全世界的移民行动进行协调。在澳大利亚;移民都按国家分区域聚集;以至于澳大利亚成了一个地球世界的缩小版。除了大城市外;原有的地名已弃之不用;代之以各个国家的名称和各国大城市的名称;现在;纽约、东京和上海都不过是由一片简易房构成的难民营。
对这样超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和聚集。无论是联合国还是各国政府都毫无经验;各种巨大的困难和危险很快浮现出来。
首先是住房问题;移民领导者们发现;即使把全世界现有的建筑材料都搬到澳大利亚;也只能满足最后移民人数不到五分之一的居住需求;而这时所谓的居住仅仅是每人一张床而已。在移民达到五亿时;已经没有足够的材料建造简易房;只能建造超大型的帐篷;像体育馆一般大小;每个能住上万人;但在这种极其恶劣的居住环境和卫生条件下;大规模传染病随时可能爆发。
粮食开始出现短缺;由于澳大利亚原有的农业工厂远远不能满足移民的需要;粮食必须从世界各地运来;随着移民人口的增加;粮食从调运到分发至移民手中的过程越来越复杂和漫长。
但最危险的还是移民社会的失控。在移民区;超信息化社会已经完全消失了;刚来的人还在墙上、床头小桌上甚至自己的衣服上乱点;但立刻发现这些都是没有IT的死东西;甚至基本的通信都不能保障;人们只能从极其有限的渠道得知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些来自超信息化社会的人来说;这就像失明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现代政府以往的领导手段都失效了;他们不知道怎样维持这样一个超拥挤社会的运行。
与此同时;太空中的人类移民也正在进行。
威慑中止时;太空约有一百五十万人。这些在太空中长期生活的人分成两个部分。其中约五十万人属于地球国际;生活在地球轨道上的太空、空间站以及月球基地中;另一部分则属于太阳系舰队;分布于火星、木星基地和游弋在太阳系的太空战舰中。
属于地球国际的太空人绝大部分都在月球轨道以内;只能返回地面同地球上的所有人一样移民澳大利亚。
属于太阳系舰队的约一百万人则全部移民至舰队的火星基地;那里是三体世界为人类指定的第二处保留地。
自从末日战役后;太阳系舰队再也没有恢复到那样庞大的规模;在威慑中止时;舰队只有一百多艘恒星级战舰。虽然技术在发展;但战舰的速度一直没有提高;似乎核聚变推进已经达到了极限。现在;三体舰队的压倒优势不仅仅在于它们能够达到光速;最可怕之处还在于它们根本不经加速就能够直接跃迁至光速;而人类的战舰如果考虑燃料的消耗以保证返航的话;加速到最高的百分之十五光速可能需要一年的时间;与三体飞船相比;慢得像蜗牛。
威慑中止时;太阳系舰队的一百多艘恒星级战舰本来有机会逃脱到外太空;如果当时所有战舰朝不同的方向全速逃离;太阳系中的八个水滴很难追上它们。但没有一艘战舰这样做;都按智子的命令返回了火星轨道;理由很简单:移民到火星;与地球上向澳大利亚的移民不同;一百万人在火星基地的封闭城市中仍能继续文明舒适的生活;因为基地本来的设计就能够容纳这么多人长期生活。与永远流浪外太空相比;这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三体世界对于火星上的人类十分警惕;从柯伊伯带返回的两个水滴长期在火星城市上空盘旋监视;因为与地球移民不同;太阳系舰队虽然已经基本解除武装;但火星基地中的人类仍然掌握着现代技术;否则城市无法生存。不过;火星人类绝对不敢进行制造引力波发射器之类的冒险;建造这样巨大的东西不可能不被智子察觉;半个世纪前末日战役的恐怖历历在目;而火星城市像蛋壳般脆弱;水滴一次掩击造成的减压就可能使所有人陷人灭顶之灾。
太空中的移民在三个月内就完成了。月球轨道内的五十万人返问地球进人澳大利亚;太阳系舰队的一百万人移居火星。这时;太阳系的太空中已经没有人了;只有空荡荡的太空城和战舰飘浮在地球、火星和木星轨道上;漂浮在荒凉的小行星带中;仿佛是一片寂静的金属坟墓;埋葬着人类的光荣与梦想。
在弗雷斯老人的家中。程心也只能从电视中得知外面的情况。这天;她从电视中看到一个食品分发现场的实况;这是一次全息转播;有身临其境之感。现在这种需要超高速带宽的电视广播越来越少了;只在重要新闻时出现;平时只能收到2D画面。
转播的地点是在沙模边缘的卡内基;全息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巨型帐篷。像是平放在沙漠中的半个巨蛋;而从中拥出的人群则如同巨蛋破裂后滋出的蛋清。人们蜂拥而出是因为来了食品运输机;这种提升力很大而体积很小的运输机一般采用吊运方式运送食品;即把包装成一个人立方体的食品吊在机身下运输。这次来的运输机有两架;第一架运输机刚把吊运的食品垛放到地面上;人群就如决堤的洪水般拥来;很快把食品垛围住淹没;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十名士兵构成的警戒线一触即垮;那几名负责分发食品的工作人员吓得又从一架长梯爬回运输机内;这堆食品就如同一块扔进浑水的雪团一样很快融化不见了。镜头向地面拉近;可以看见抢到食品的人又面临着周围人的争抢;那一袋袋食品像蚁群中的米粒一般。很快被撕碎扯烂;然后人们又争抢散落在地的东西。另一架运输机则把第二个食品垛放在稍远一些的空地上;这一次根本没有士兵警戒。负责分发的人员也没敢下机;人群立即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般蜂拥而来;很快又把食品垛围在中间。
这时;一个绿色的身影从运输机中飞出;苗条而矫健;从十几米高处轻盈地落到食品垛上。涌动的人群顿时凝固了;人们看到站在垛顶的是智子;她仍是那身迷彩服打扮;颈上的黑巾在热风中飘荡;更衬托出脸庞的白哲。
“排队队!”智子对着人群喊道。
镜头拉近;可以看清智子怒视人群的美丽的眼睛;她的声音很大;在运输机的轰鸣声里都能听清。但下面的人群仅被她的出现镇住了一小会儿;很快又骚动起来;靠近食品垛的人开始割断外面的网兜拿食品。接着骚动加剧;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有几个胆大的丝毫不管;开始向垛顶爬。
“你们这些废物!为什么不维持秩序?!”钾子仰头向悬停在上方的运输机喊道;在运输机敞开的舱门处;站着几个脸色煞白的联合国移民委员会的官员。“你们的军队呢?!警察呢?!允许你们带进来的那些武器呢?!你们的职责呢?!”
舱门口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位是移民委员会主席;他一只手紧抓着舱门;另一只手对着智子摊了一下;慌乱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智子从背后拔出武士刀;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的动作连挥三下;将刚爬上垛顶的三个人都砍成了两截。那三个人被砍的方式惊人地一致:都是刀从左肩进右肋出;被斜斜地劈开;那六块半截人体向垛下飞去;还在半空;里面的内脏已经滋出散开;同飞扬的血瀑一起;噼里啪啦地落在人群中。在一片恐惧的惊叫和哭号中;智子从垛顶凌空跳下;落到人群中;再次闪电般地砍杀起来;转眼间已经砍倒了十几个人。人群惊恐地后退;很快在她的周围清出了一块空地;就像一滴洗洁精落到盘中的油汤里一般。空地上那十几具尸体也都同前面三人一样;被从左肩到右肋斜斜地劈开;这是让血和内脏最快流出的方式。在那一大片血红面前;人群中的一部分被吓得晕倒在地。智子向前走去;人们惊慌地闪开;她的身体似乎带着一圈无形的力场;把人群排斥开来;始终在自己周围保持着一圈空地。她走了几步站住了;人群再次凝固。
“排队。”智子说;这次声音不高。
人群很快变成了长长的队列;仿佛在运行一个数组排序程序一样。队列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巨型帐篷那儿;还绕着它转了一圈。
智子纵身一跃;跳回了食品垛的顶上。用滴血的长刀指着下面的队列说:“人类自由堕落的时代结束了。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要重新学会集体主义;重新拾起人的尊严!”
当天夜里程心失眠了;她轻轻走出房间。已是深夜;她看到门厅的台阶上有一闪一闪的火星;那是弗雷斯在抽烟。他的膝上放着一把“迪杰里多”。那是澳大利亚一种土著乐器;用挖空的粗树枝做成;有一米多长。他每天晚上都要坐在这儿吹一会儿。“迪杰里多”发出一种低沉浑厚的呜呜声。不像是音乐;仿佛是大地的鼾声;每天晚上;程心和AA都是在这种声音中人睡。
程心走到弗雷斯身边坐下;她很喜欢同老人在一起;他那种对苦难现实的超然犹如镇痛剂一般安抚着她那颗破碎的心。老人从不看电视;也不关心地球上正在发生的任何事。每天夜里;他几乎不回自己的房间;就坐在这里靠着门廊的木柱人睡;直到朝阳照到身上时才醒来。甚至在暴雨之夜他都这样;说这儿比床上睡得舒服。他曾经说。如果有一天政府的那帮杂种来把房子收走;他不会去移民区;在树丛中搭一个遮雨的小草棚就能过下去。AA说;他这把年纪那样不行的;他说;祖先行;他就行。早在第四纪冰河期;他的祖先就从亚洲划着独木舟漂过太平洋来到这里;那可是四万年前;希腊呀埃及呀连影子还没有呢。他说自己在21世纪曾是一名富有的医生;在墨尔本有自己的诊所;威慑纪元苏醒后也一直过着舒适的现代生活;但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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