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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女奇缘-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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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两个一齐发了疯的,直算个显应了。此外还有一个人,说来最是怕人,并且这人,我还晓得他,要算八股里的一个作家;他头场好端端诗文都录了,正补了草了,自然自己在卷面上画了颗人头。那人头的笔画,一层层直透过卷背去,可不大奇。〃 托二爷也道:〃 便是那紫榜高悬,贴出去的人也不少。那张紫榜,我倒看见了,有的注,诗文后自书阴事的;有的注,卷面绘画妇人双足的;就连咱们那日看见的那个绷僧额也贴出去了。〃 安公子道:〃 那样闹法,焉得不贴。他名下是怎样注的?〃 托二爷道:〃 那一行看不清楚,想是他自己抹了去了。〃 梅公子道:〃 此公我早已晓得,他一定要贴出去的。他也在官号,我和他同号,见他一进去,就要拆那屎号的后墙;号军好容易拦住他;紧接着就叫军号打浆子,自己带着锯,把号板锯了一块,靠着那号门安了半截子影戏窗户似的,糊上纸,钻在里头,一个人喊了会子拿他得。〃 莫世兄便问道:〃 甚的叫作拿他得?〃 那个鲍应珂道:〃 他们在那里说话,咕噜咕噜,我们不懂。〃 托二爷到底少年盛气,便告诉他道:〃 这是坛庙大祀,赞礼的赞那执事者各司其事,一开口的前三个字;祭文庙也用得着。吾兄将来高发了,升到祭酒司业,却要懂的。〃 梅公子又道:〃 否则等点了清书翰林,也就觉了。〃 安公子觉着都是一时无心闲谈,大可不必如此,便和梅公子道:〃 你快说那位罢!只这样闹,你怎的便知他一定贴出去呢?〃 梅公子道:〃 到了第二日,我正场卷子才写得个前八行,他从面前过去,望了一眼,便道:' 你的文章,怎的也从这边儿写起呀?' 我倒吃了一惊,忙说道:' 依足下要从那边写呢?' 他道:' 你瞧我的就知道了。' 说着,把他的卷子取了来。我一看,三道文题和诗题,都接连着,写在补草的地方,却把文章从卷子后尾的一行行往前倒写,我只说得个' 只怕不是这样写法罢!' 他说不错的,他们太爷考翻译的时候就是这么练的。我可再不敢往下说了。〃 安公子、托二爷两个听了,也不禁要笑。安公子便说道:〃 那位绷公是苦于不解事,不虚心,以致违式犯贴,也罢了;我只不懂这班人,既是问心不过,不来此地,自然也还有可走,何苦定要拿性命来尝试?逃得性命的,还要自己把暖昧亲供出来,万目指摘,这是为什么?〃 梅公子道:〃 这又是呆话了,他果然有个问心不过,也不作这些事了。作了这些事,弄到如此,大概也依然还不知什么叫作问心不过。〃 莫世兄道:〃 吾兄这几句说话,真是一鞭一条痕的几句好文章。〃 安公子道:〃 且莫管他。我在家里闷了大半年了;这一出场,大家必得聚聚才好。〃 大家连道有理,才商量怎的个聚法。只听至公堂月台上,早喊了一声下场的老爷们归号,快收卷了。大家便告辞归号。这号里的人,也纷纷回来。
    此日安公子交了卷出场,早有人接着,回到住宅,歇了歇,吃过饭。因程师爷急出城望望出场的同乡,张老又一定要等着同华忠、随缘儿归着妥了行李才走,自己便带了戴勤、叶通先回庄园。安太太到了出场这日,从早饭后就望儿子回家,舅太太、张太太也在上房等着。正说:〃 他头两场都出来的早,这回想也该出来了。〃 说话间,只见茶房儿老尤跟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叫作麻花儿的,从外头跑进来,向华妈妈道:〃 华妈妈,大爷回来了。〃 一时果听得公子到家,安太太便和两个媳妇道:〃 你们俩出院子接接去,这是个大礼儿。〃 两个连忙往外走,恰好花铃儿、柳条儿两个都不在跟前。长姐儿便赶上道:〃 奶奶别忙。
    大高的台阶子,等奴才招呼着点儿罢!〃 说着,便跟着金、玉姐妹迎到当院里。公子已进了二门,她两个今日却得了话了,迎着夫婿,问了三个大字,说:〃 回来了?〃 公子忙着见父母,也不及回答,只略一招呼,便忙着上台阶儿。这一忙,把长姐儿一个安也给耽搁了。他进了屋子,见过父母,又见了舅母。
    安太太虽和儿子不过十日之别,便象有许多话要说,此时自然得让老爷开谈。便听老爷说道:〃 回来了,三场居然平稳,很好。〃 公子只有答应。老爷又道:〃 你的头场稿子,我看过了,倒难为你。二场便宜了你,本是习《礼记》专经的,五个题目,都还容易作。〃 又问:〃 三场呢?〃 公子连忙从怀里掏出稿子来送过去,老爷看着稿子。这个当儿,太太、舅太太、张太太才问长问短。太太几乎要把儿子这几天的吃喝拉撒睡都问到了。
    公子一一答应。又笑道:〃 都好将就,就只水喝不得,没地方见大秽。〃 太太道:〃 那可怎么好呢?〃 亲家太太又问:〃 难道连个粪缸也没有?〃 公子道:〃 倒不是没有,第一场到了第三天,就难了。再到了第三场的第三天,连那号筒子的前半路都有了味儿了,没法儿我挨到出了场,才走动的。〃 太太啧啧两声,皱着眉道:〃 你听听,敢则这么苦的。〃 安老爷便道:〃 然则带兵呢?成日里卧不安枕,食不甘味,又将如何?〃 舅太太说:〃 不是姑老爷一说话我就要班文儿,难道出兵就忙得连个毛厕也顾不得上吗?〃 老爷只说:〃 一个人不读书,再和他讲不清的。〃 因又问公子,看见几篇文章,公子一一回答了。
    老爷点点头道:〃 你的头场文章,几个相好的也必要看的;闲一闲抄出来,那文章却还见得人。〃 太太是听了儿子在场里,摸不着好水喝,便问了丫头们:〃 怎么也不曾给你大爷倒碗茶儿来呀?〃 说着,便叫长姐儿。
    读者,你看这位老妇人,可谓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那知有位惯疼儿子的慈母,就有那个善体主人的丫鬟。太太叫了声长姐儿,早听长姐儿在外间应了声,说:〃 奴才倒了来了。〃 便见她一双手,高高儿的举了一碗熬得透滚,得到不冷不热,温凉适中,可口儿的普洱茶来。只这碗茶,她怎的会知道它可口儿,其理却不可解。只见她举进门来,又用小手巾儿抹了抹碗边,走到大爷跟前,用双手端着茶盘翅儿,倒把两胳膊往两
    旁一撬,才透过去。原不过为是防主人一时伸手一按,有个不留神,手碰了手;这大约也是安太太平日排出来的规矩。大爷接过茶去,她又退了两步,这才找补着请了方才没得请的安。
    那个安大爷是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远远儿的合着腰儿,虚伸了一伸手,说:〃 起来,起来。〃 这才回过头去喝了那碗茶。那长姐儿一旁等接过茶碗来,才退出来。这段神情儿,想来还是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家生女儿的排场;今则不然,又是怎的个情形呢?
    安公子此时才得腾出嘴来,把程师爷并他丈人不来的原故回明,又问了父亲近日的起居,周旋了一阵舅母、岳母。安老爷道:〃 你也闹了这几天了,歇歇去罢!〃 公子又说了几句闲话,才退出来。金、玉姐妹儿两个,正在那里给婆婆舅母装烟。
    那位亲家太太是惯下来了,总是自己揉一袋烟,丫头拿过香盘子去点。安太太接过烟去,说:〃 你们也跟了去罢!〃 她姐妹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着答应。太太道:〃 这有什么脸上下不来的!我告诉你们,作了个妇道,夫妻之间这个欠礼儿断错不得;错了,人家倒有笑话。〃 二人才答应去了。及至到了自己屋里,小夫妻三个,自然也有一番仪节情致。
    不一时,张亲家老爷也回来了,安老爷夫妻迎着他,道过乏;他坐谈了一刻,便过女儿房中去。安老爷因他也须到家歇息歇息,便说:〃 过日再备酌奉请。〃随又带了公子亲自过去道乏,张太太也杀鸡为黍的给她那位老爷备了顿饭。这日里边,正是舅太太给外甥接场,她闺中就借此补庆中秋。接着连日人来人往,安公子也出去拜了两天客。
    那时离出榜还有半月光景。这半月之中,凡是下场的,最好过也最不好过。
    好过的,磨盾三年,算完了一桩大事,且得消闲几日。不好过的,出得场来,看看谁脸上都象个中的,只疑心自己不象;回来再把自己的诗文,摹拟摹拟,都也不作孙山外想;及至看了人家的,便觉自己场作不及他人出色;方寸中是顷刻楼台,顷刻灰烬,转消闲得不耐烦。安公子更是个要好的人,何况他心理还比人多着好几层心事,觉得望着放榜那个日子,更有个挨一刻似一夏的光景。只这等挨来挨去,风雨催人,也就重阳节近。
    那贡院里衡鉴堂那三位主考,他三位自八月初六日在午门听宣见,钦点入闱,便一面吩咐家中,照例封门回避,自己立刻从午门进了贡院。那些十八房同考官,以至内帘各官,也随着进去关防起来。紧接着便有顺天府尹,捧到钦命题目。三位主考拆了封,十八位房官一齐上堂,打躬参见,就请示主考的意旨,这科要中那一路的文章,以凭遵奉去取。那位大主考方老先生,便先开口说道:〃 方今朝廷在整饬文风,自然要向清真雅正一路拔取真才。若只靠着才气,摭些陈言,便不好滥竽充数了。〃 那一位方公也附会道:〃 此论是极,近科的文章本也华靡过甚,我即奉命来此,若不趁此着实的洗伐一番,伊于胡底。诸公把这话奉为准绳罢!〃 那位旗员主考也随着人云亦云。,众房官都晓得二方的文章,向来是专讲枯淡艰涩一路的,所以发此议论;但是文章是件有定评的公器,所谓〃 羽檄飞书用枚皋,高文典册用相如〃 ,怎好拿着天下的才情,就自己的范围?大家心里都窃以为不然,却又一时不好空口争得。只得应着下来,依然打算各就所长,凭文取士。
    不想内中有个第十二房的同考官,这人姓娄名养正,号蒙斋,是个陕西拔贡出身,荐升刑部主事,乃伪周天册万岁武则天时候,宰相娄师德之后。他从年轻时候得了选拔,便想到他祖上唾面自干的那番见识,究竟欠些褒气,因此一登仕途,便有意居乡介介,在朝侃侃。久而久之,弄得一个执性矫情的谬品;老着那副笑比河清的面孔,三句话不合,便反插了两只眼睛,叫将起来,因此等闲人轻易不去近他。他却又正是专摩二方的文章发的科甲,因此听了那二位方老先生的议论,大是佩服,高谈阔论的着实赞襄了一番。众人也不去辩驳他,各各默然而退。
    只这一番,别一个不知怎样,安公子的功名,已先是早被安老爷料着,果然有些拿不稳了。那知天下事,阳差之中,更有阴错,偏偏的公子的那本朱卷,进到内帘,十七房是不曾分着,恰恰分到这位娄公手里。
    那日正逢他晚餐已过,酒肴饭饱,有些醺然,跟班也去自取方便。他点上盏灯,暖了壶茶,一个人静静的把那些卷子批阅起来。请问这等一个宁刻勿宽的人,阅起文来岂有不宁遗勿滥的理。当下连阅了几本,都觉少所许可,就点了几个蓝点,丢过一边。随又取过一本来,看了看成字六号,却是本旗卷。
    见那三篇文章,作得堂皇富丽,真个是〃 玉磐声声响,金铃个个圆〃。虽是不合他的路数,可奈文有定评,他看了也知道爱不释手,不曾加得圈点,便粘了个批语。才想印上荐条,加上圈子,荐上堂去,忽然转念一想道:〃 不可,一则大主考既是那等交代在先,况且这卷子又是本旗卷,知他是个甚等巨族大家的子弟。
    倘然把他荐上去,他二位老先生倒认作我要收这个阔门生,我的情操何在?〃 便把批语条子揭下来,就火上烧了。在卷子上随意点了几个蓝点子,丢在一边。又另取了一本,放在面前阅看。
    他正在看着,只听得窗外一阵风儿,扫得棂纸簌落落的响,只吹得那盏灯青焰焰的光摇不定。他不觉一阵寒噤,连打了两个呵欠,一时困倦起来,支不住,便伏在手下那本卷子上待睡。
    才合上睛,恍惚间忽见帘栊动处,进来了一位清癯老者,那老者生得童颜鹤发,仙骨姗姗,手中拖了根过头拐杖,进门先向他深深的打了一躬。他梦中见那人来得诧异,礼也不还,便问道:〃 汝何人也?无故到我这关防重地来何干?〃 只见那老者蔼然和气的答道:〃 正是,予何人也?〃 因把那枝拐杖指定方才他丢开的那本卷子说道:〃 此来特为着这本成字六号卷子,报知足下,此人当中。〃 他一听这话,觉得是说人情来了,便一脸秋气说道:〃 怎的我问你是何人,你也自道你是何人;况我奉命在此衡文,并非在此衡人。便是此人当中,文衡谁掌?
    我不中他,其奈我何?要你来干这闲事。〃 又听那老者说道:〃 郎官不可这等执性。士先器识。果人不足取,文于何有?况这人的名字,已经大书在天榜上了,你不中他,又其奈天何?〃 他那里肯信这话,便说道:〃 勿讲,我娄某自来破除情面,不受请托,那个不知,难道独你不曾听得?〃 那老者叹了一声道:〃不想此人,果的这等不明理,不近情,此事还须大大费番周折。〃 他听得当面给他出了这等两句的考语,就待站起来,逐了那个老者去。不想才待起身,便跌了一跤;爬起来,眼前早不见了那个老者,自己却依然坐在那个座儿上。再看了看那盏灯点了有寸许长,结了两个鬼眼一般的灯花,向着他颤巍巍乱动。他才悟道:〃 方才经的是番梦境。〃 呆了一刻,说道:〃 然则梦中所见的鬼也,非人也。
    我的这团浩然之气,鬼也吓得退的,不要理他,且干正经。〃 说着,剪了剪灯花,仍待批阅他手下那本卷子。及至一看,可煞作怪,那一卷倒丢过一边,手下放的,依然是成字六号那卷。
    他正在诧异,窗外又起了一阵风,这番不好了!竟不是作梦了!只听那阵风头过处,把房门上那个门帘,刮得起了进来,又闪了出去,高高的掀起。只这一掀,早从门外明明的进来了一位金冠红袍的长官。他见那位长官,不是个寻常装束,不道那浩然之气,也就有些害怕了,连忙站起来,避在一旁。问道:〃 尊神何来?有甚的见教。〃 只听那神说道:〃 你既知吾神何来,怎的还悟不到吾神的来意,也是为这成字六号,这人当中。〃 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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