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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之绝顶-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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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恍惚一闪,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原来是这位贵客。”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像一根穿了线的针,针头慢慢地刺出来,细线把那些她已经深埋的东西翻在光天化日下。
“如果你不愿见”
“药王谷的央神医登门,我不亲自款待,岂不失礼?”她站了起来,一整衣襟,头高高扬起,“走。”
出藏剑阁,出北凌楼,穿过重重屋宇和长廊,初冬的空气有点凉,她的身子轻轻颤抖。
是因为冷吧。
她的脸色没有血色,但自己不知道。她来到众华轩,一脚跨进去。厅堂上站着那样一个背影,没有穿惯常的白衣蓝袍,而是披了一袭黑斗篷,从头到脚裹在里面。但就算是换了衣服,她还是第一眼看出了他的身形,脚步一顿,好像脚下突然变成无底大洞,看不清深浅,即使明知踏上了实地,竟也觉得摇摇欲坠。
不应该是这样。他忘记了他们的约定,但并不算辜负。而且,即使被辜负,又怎样?没有这样一个男人,没有这样一个朋友,是的她会有遗憾,但也仅是遗憾而已。她曾为此难过,但早已过去。
她不是那种失去了一段感情天就塌了的女人。
她有自己的天地要去支撑。
可是在这一刻,她觉得天塌了。
瞬息之间,众华轩尘瓦飞扬,天旋地转,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慢慢里回过头来。
那容颜,她以为她早把它扔到了一边。现在才知道它一直扎根在最深处,到了这一刻,掀翻了这从春到冬的所有日子,张牙舞爪腾空而起,她几乎不能招架。
为什么那天你没去?为什么书信也没有一封?为什么你不去也不告诉我一下?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在那里,从天亮等到天黑?
第一百七十章
风吹来明明是冷的,骨髓却似岩浆翻腾,嘴里发苦,眼睛发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微微颔首,像个陌生人那样,冷淡而得体地唤:“大小姐。”
这三个字,似冰雪,冻住一切沸腾和滚烫,她的骨血一瞬间冷却下来,眼睫都快要结冰。
啊,大小姐。
“央神医。”这样的冰冷令她清醒,令她得以保持娑定城大小姐的骄傲,令她没有失声问出那些话,令她没能干出令自己颜面尽失的傻事,很好,很好。她淡淡地一笑,在主位坐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确实许久不见了。”他说。面前是一团火红的颜色,她仍然红衣胜火,容貌也一样如同冰雪吧。他走近一点,又告诉自己得维持礼貌的距离。他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模糊,但他记得她偶尔瞪起眼来,眼仁如在白玉盘里的葡萄。她笑起来的样子,又如阳光溅出乌云。甚至是流泪的样子,都一一存在于他的脑海,被时光描成一幅幅图画,反复摩挲。
现在她就在面前。
看得到她的影子,听得到她的声音。
也不久吧,两年不到,可是,娑定城虽然还是当日的娑定城,人却早已经不是当日的人了。中间隔得这样远,这样远。那些不能成眠的夜,那些想起她的时刻,汹涌而来,堵在肺腑,几乎要冲出喉咙,那一刻无法说话,只能挤出一句:“大小姐,还好吗?”
“很好,有劳记挂,神医呢?”
“也很好。”那些压在胸膛里的东西啊,竟然想泛滥到眼睛里来。他微微一笑,仰头看壁上挂的云石画,将那一点点失态倒流回去,“娑定城的房子,还是这么堂皇轩广啊。”
卖兵器果然比卖药赚钱很多。
两人耳畔同时响起这句话。当时的扶柳轩里柳树才发出新芽,一树浅碧如同烟雾。两个人的神魂都有一阵说不出来动荡,像是要被重新扯进那个初春的院落里。但,这现在是冬天,而这里是众华轩,扶柳轩里的春天,早已经过去了。
百里无双哑声道:“神医是来赏画的吗?”
“当然不。”他低了一回头,收拾那些四散的思绪,脸上显出温和的浅笑——如对待一个老朋友般的笑容,显得亲近却不容靠近,“我来是给大小姐道喜的。”
“是吗?不知喜从何来?”
“从容仰慕大小姐的芳华,愿与大小姐结百年之好,特地托我来说媒。”
这几句话,他说得很慢。但总算说完了。
百里无双听得也很慢,第一遍居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次后寻思了一遍,才知道。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嗡直响,听错了,应该是听错了,她不敢相信。
她看着他,瞳仁那样黑那样深,“你要我嫁给唐从容?”
这句话,后来的日子里,反复在央落雪的梦境里回响,回声巨大,震得他醒来。窗上冷月森森,再也不能成眠。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但那个时候,他还是答:“唐门与娑定城门当户对,从容和大小姐珠连璧合——”还有许多吉祥的好话,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佳偶天成他都可以说出来吧,即使每说一个字,心脏都在收缩,他也可以说出来吧?
不过百里无双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微笑了起来,“好,很好。”脸庞那样消瘦,脸色那样苍白,眼睛里浮现奇异的血色,她坐在那里微笑,“唐门和娑定城联姻,药王谷做媒,三大势力都聚到了一起,到时是不是要请问武院主婚呢?”
婚事就这样开始筹备了起来。
新郎是唐从容是唐门家主,新娘是娑定城第一铸剑师百里无双,提亲的媒人是药王谷大弟子央落雪,请来主持婚事的则是问院院主萧平君。
四大势力,第一次汇聚在一起。江湖上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盛事。
虽说成亲前新人不宜见面,但唐从容还是到了娑定城一趟,在娑定城待客的众华轩里,见到了他的未婚妻。
他微微吃了一惊。
他记忆里的百里无双一直是在虚余寺上见面时的模样,红衣高髻,眉心红芒,大有仙风。眼前的百里无双打扮和模样都没有改,他却几乎不认得她。
非常瘦。
眼睛非常黑。
“大小姐似乎不适合当一个新娘子呢。”他直言。
“我想,这起婚事,是两家的事,而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唯有声音,还和当初一样,低低的轻哑,隐隐有力,“我确实不会是一个好妻子,即使成了亲,我也不会在唐门长住,望家主体谅。”
这话说得很低,但姿态一点儿也不低,唐从容却不以为忤,“正好,我恐怕也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一切就随大小姐的意思。”
婚礼定在来年正月十三,唐从容的生日。
那一天几乎所有能赶到唐门的人,都赶来了,整座锦官城都人满为患。纵使杭州花家为贺唐门家主娶亲,包下了所有客栈的房间,然而还有一大批人源源不断地赶来,最后连平阳县都住满了唐门的客人。
到了成婚那一夜,唐门已经被挤得密不透风。坐唐门内席的都是江湖风云榜中有数的人物,没数得连新娘新郎的面也没法见着,街上的流水席坐满了人,甚至有许多人干脆饭也不吃,坐在屋顶上等着观看这场百年难遇的婚事。
央落雪位列上席,正对着门口,人头攒动间,新娘子在喜娘的牵引下走进来,唐从容上前,接过她手中红绸的另一头。
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来,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他的心上,每一步,都凹下去一个脚印,永远地留在那里。
她嫁人了。
成亲了。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看着俯身。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她的红衣真耀眼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满室都是红光,她的红嫁衣耀着他的眼睛,眼前仿佛只剩下这片红光,她的背影融化在这唯一的色彩里,渐行渐远。麒 麟小 说 70xs。
黑暗如墨汁一样倾倒下来,红光洇洇地被它淹没。
眼前一片黑暗。
没有一点光亮的,死黑。
他的一只手里犹拿着酒壶,慢慢地,把左手的酒杯凑到壶口去酒。
酒洒出来一点,但也只有一点,他并没失态,席上没有任何人发觉。
大家都在看唐且芳呢。他和唐从容感情最好,今天看唐从容成亲,高兴得有敬必饮,不敬也找人对饮。鞭炮声片刻响起来,整个场合热闹极了,他拎着酒壶,下席。
他走得有些慢,但没有走错路。
唐门他并不陌生。当初给唐从容的外甥女花千夜治病,他常在药王谷与唐门间两地往来。耳边传来的水波拍岸声告诉他,听水榭到了。
今天的听水榭一定漂亮。开席前他就到这里转了一圈,看到檐下挂满灯笼,水面无波,又倒映出无数灯笼,水天两重世界。
幸亏,那时来看了一眼。
不然,我一定会很遗憾没能看到你的新房。
他就在湖边柳树边坐下,就着冷风喝了口酒。酒是冷的,风是冷的,整个肺腑都是冷的。
冷透了。
有个人走来,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把他的酒壶也拿去,“你怎么也下席了?”来人问。他听出来了,原来是唐且芳。
他想开口,酒气却翻上来,险些要吐,喘了口气才平下去。酒气一阵接一阵涌上来,心里面的事被酒泡着,像一朵朵干花经了水,止不住地膨胀,还原。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呢。”他靠着树干,说,“从容会好好对她。从容的脾气,我最清楚。别人很难接近,一旦成了自己人,就会特别好。”
“是啊,他们俩一定过得很好。”唐且芳咕哝着答腔,“从容成亲了,成亲了。”
“你脾气不好,我不会把她嫁给你。她要嫁的人,一定要像从容一样,家世好,为人好,一定要我信得过。”他又灌了一口酒,“这样我才放心”
唐且芳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风声呼呼从耳旁过,呼吸变成一件费力的事,血液里好像有泡沫升起来,又破灭,眼睛涩涩的,脸上凉凉的,有什么滑进嘴角,有点咸。
他不想她嫁人。在席上他恨不得把那根红绸绞成碎片,再带她走得远远的。可这是他一手造就的戏,唱到这里他不再是主角,他要看到她安稳地成家,他要看到她嫁给一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
“你要适应啊,唐从容的脾气开始是有点怪的不过习惯了你会喜欢他。这么多年我也只有他这么个朋友,我不知道还有谁比得上他”他喃喃地说着,神志渐渐模糊,好像有人来扶他,于是他就被扶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就在他走后不久,听水榭里驶出一叶小舟,笃,靠在岸边。麒 麟小说 70 xs
听水榭内灯火融融。
红灯红烛红衣红字,喜气洋洋。
新娘子坐在床畔,盖头垂在面前。喜娘把秤杆交到新郎手里,让他挑盖头。
她看见他吉服底下的鞋子,黑缎底绣着五彩祥云,虽然她不懂针线,也知道这手工极其精致。她还看见他衣摆上半截流苏,那是系在腰间的荷包垂下来的。
唐从容她不是没见过,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至少她知道他是个温和知礼的人,可是在这样一刻,心跳得异常缓慢,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在发白。
手心出了一把冷汗。
害怕。
居然是“怕”。
说出来一定没有人相信,她从来没怕过什么,却怕成为别人的妻子。
怕成亲。
婚事是她自己答应的,也许答应的时候情绪不稳,可之后她反复思量过,嫁给唐从容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要成亲还有比唐从容更好的对象吗?
可唐从容渐近的身影带给她极大的压迫,未知的、莫名的恐惧扼住她的喉咙,她感觉到秤杆伸到杆头底下,感应到它的那一片肌肤寒毛根根竖立,她刷地站起来,自己掀了盖头。
喜娘和下人们吓了一跳。
唐从容人如其名,倒从容得很,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有把剑在浣剑池里,今晚必须拿出来。”她听到自己这样说,明白自己有多过分,但是,她没办法继续下去,“不然会伤到剑的炎气。”
如果这是一出戏,她已经唱到头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除了那个人之外,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成为她的丈夫。
这喜气洋洋的一切,如果不是那个人,就变得这样可怕。
明白这一点让她很苍凉。她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无能,甚至连恨的力量都失去。她会答应成亲,不能说没有报复的成分。是的,你让我嫁,所以我就嫁。看看我们谁会后悔。
她没有后悔。她知道再回到那一天,她还是会这样决定。不这样,难道哀求他,让他娶她吗?是的,不后悔。只是疲倦,累极了。她唱着这出别人的戏,吉服如同枷锁。
她对唐从容充满歉意,“对不住,我——”
“我明白。”唐从容柔声道,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一点也不生气,“我早说过,一切都随大小姐的意思。要离开随时都可以,我会向他们解释。”
百里无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唐从容微笑,“我们谁也没欠谁。”忽然眨眨眼,“你的嫁衣是落雪送的。”
她已经听不明白他的话,声音穿过耳朵,大脑却不清楚其中的意思,她只想快点离开,她踏上了驶向岸边的小舟,在洞房花烛夜,离开了唐门。
酒席上仍然热闹,没有人知道他们庆祝的婚事里,已经没有了新娘。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连新郎也没有了。麒 麟小 说 70xs。
唐家人说新郎同新娘效仿闲云野鹤,游山玩水去了。央落雪却深知这两个人的脾气绝不会在大婚头一天就出门。
能解释这件事的唯有唐且芳。
“他们没有在一起。百里无双回了娑定城,从容——”唐且芳咬了咬牙,“从容不知去了哪里。”
央落雪立刻往娑定城去,“快一点!”他吩咐驾车的展元。
快一点。
他必须在自己彻底丧失知觉之前,看她得到安稳且不可动摇的幸福。
马车一路都驶得很快,快到娑定城的时候却停住。
“展元?”
回答他的是一枚刺入穴道的金针,紧跟着又一枚。
“展元你要干什么?”
央落雪什么也看不见,但被刺入的穴道位置和次序让他心里一惊。
金针度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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