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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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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灿的日头已经爬到远半尖顶开始照耀。虽然呜呜的野风仍是拂草拖衣,揪打人脸上的乱发,可抬头却是焕然一洗的一顶天穹。那广袤无际的尽头,袅袅白云如花似绢地流动,巍巍黑白山峦上不见翱翔的苍鹰。
停驻休息的众人刚惬意一会,就见一蓬尖尘从身后的旷野地上刮过。
龙青云一边接过下河取回来的清水消乏,一边留意这奔驰极快的一骑。单凭渐已可闻马蹄和娇叱声,他就断定那是个姑娘,立刻升起了猎艳之心。
有人眼看他身子无端端直了许多,盯住绕丘而来的女骑不放,已迎头上去说话。龙青云但看那骑蓦然一嘶慢下,忙不迭地夹马驰到跟前。他认得这是龟山婆婆的养女,阿妹的结发女从,又早就听说老三想吃下她这只白天鹅不成,见不得男人向她走近,便稍稍收住心猿意马,假惺惺地问她:“阿倩儿,你急风一样追个什么?!也不热吗,喝点水歇一歇,一起去看阿姑?”
花倩儿这才知道围截自己的是他的人,连忙按下即将出鞘的刀,理了乱发问候。她得知龙青云不是来看女儿的,又一次问起阿玛森大会。龙青云听她说起老三上次在龟山阿婆那里递的话,心里已开始忽悠忽悠地响。他的确不想让龟山婆婆再主持,倒并不是因为崇尚儒巫的缘故,而是怕她主持不了。
这盛会不仅仅是让萨满祈祈福,跳跳舞的,不但要安排前所未有的仪式,还需要注意部族首领的饮食生活和对待镇上的态度,对他们进行结连、击破。而从这上面考虑,中原朝廷常会有一些大型的祭祀和会盟借鉴,请到礼官是最佳选择。
他不敢把下面心腹给予的这建议流露,更不想得罪在族里长辈那扎根极深的龟山萨满,一味地说老三胡扯。花倩儿察觉他有推脱之嫌,就推敲起“试金石”:“我听人说,镇上冒出一件宝贝,能辨金土之别。不知道大爷听说了没有?”
她身上就带着这石头,说话时不禁紧张,后面几个字都要带了颤音。
龙青云浑然不觉,见她问及,只是觉得她好奇,就带着对狄南堂的同情,换了一副深沉的面孔感慨:“最怕有人被迷了心窍。我一有机会就会问明白的。”
“问谁?”花倩儿问,“老爷子为他修房子的田先生吗?”
龙青云被此话闪亮,心想:看老爷子对他好点,不少人都不舒坦,小小一个女子,却知道他的重要。想到这里,他虽不知道这女人是真这么想,还是碰巧呼对了人,忍不住斜过目光看她,此时再看她那布满香汗的面颊,更觉端淑圣洁,心中不由一荡。
二十余里飞快过逝,眼看已是龟山。龙青云东扯西拉地试探,已渐渐已被她吸引,心中不知不觉想: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不一定。可也是今日才知道家中尚有这般奇女,难怪老三拼了命也想把她弄到手。可惜的是,他只知道宝物贵重,却不舍得下本钱。若是让我拿家中妻妾来跟他换,除了龙妙妙的阿妈是正妻,又有生一双女儿的功劳,把其余的全拿去也心甘情愿。
正想到这里,三个自山上冲下的女子打断他的心神。他见当中一个是自己的妹妹,料峭含愠,连忙下马打哈哈,也正是此时才知道,阿妹不是对自己而发,而是紧紧盯着下马的花倩儿,赶过去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怒气冲冲地问:“你这一天两夜去哪了?!”
“唉!你打她干嘛?”龙青云扯住她的胳膊问。
“她偷男人去了。还不该打?”王芳草急忙落井下石,受了龙青云冷冷一个眼神,才闭上嘴巴。
“没你的事,你滚开!”龙蓝采一把把虚弱的龙青云推了个仰八叉,威胁说,“不想出丑的话,就在一边看着。”
龙青云只好爬去一边,正待指挥其它人来拉蛮横不讲理的妹子,却见花倩儿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最终缓缓地拨开被巴掌带动,糊了眼睛的头发,忍住即将夺眶的眼泪,下定决心说:“我去了阿鸟家!”
“阿——!你这个臭婊子!”龙蓝采厉叫一声,抓住她的头发,扬起拳头括了过去。眼看一蓬头发在空中摆了起来,花倩儿娇柔的短呼惊疼了龙青云,他连忙扭头闭眼,不忍心再看。
“你敢跟我阿姐争男人。活腻了!”王芳草刻毒地在龙蓝采的拳打脚踢中嘲弄,不时跳动着跟上去,在余暇中往花倩儿身上踢。
一向怜香惜玉的龙青云再忍不住了,攥了拳头,找上这个好欺负的,打将过去。王芳草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即痛呼一声,弯腰哭了起来。
怒火烧红的拳脚暴风骤雨一样发泄。龙蓝采浑身剧烈地颤抖,只想要让花倩儿为自己的愚蠢妄为和欺骗付出代价,每听到呻吟,胸中就多一份痛快和嫉恶。她把花倩儿按倒在地,把“臭婊子”的呼骂改成针对花容月貌的仇恨,转而竭力叫嚷:“打你这张脸。让你去勾引!”龙青云和身旁的男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花倩儿柔顺地蜷缩身子,不自觉地恼她没分青红皂白。
刀花马浪(修改版) 第一卷 十四节
更新时间:2009…5…2 0:40:25 本章字数:4230
第一卷点石成金寻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十四节
同情花倩儿的喜鹊记得龟山婆婆,等她回头叫来老人,龙蓝采已经气喘嘘嘘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声逼问他们夜里都干了啥。龟山婆婆蹒跚来到跟前,不禁落下混浊的眼泪。她走过去,弯下去,抚摸花倩儿那布满汗珠的面颊,见她极力忍耐地蠕动,心疼地抱拢起她的身子,回头大声责问:“一会好得叫她姐,非要她做你的侍从!一会就想要人的命。看你还像话不?!”
龙蓝采倔强地看往一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争辩而吼:“你问问她?她跑去跟人家睡,对得起我哥么?!”
急了,她又喊:“都是你教她的?!”
龟山婆婆气得脸色发白。
皮肉之痛让花倩儿的愧疚感减轻了许多,她挡了一下让自己昏沉的阳光,无力地扶住龟山婆婆,啜吸道:“我不碍事的。大爷找你还有要紧的事,上去说吧!”
这话让龙青云打心坎里不是滋味。他觉得花倩儿挨着打还记着自己有事要谈,分明是识大体的女人,而自己却也想在这里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去找男人睡觉了,的确不应该,这就端起少有的架子,看住龙蓝采说:“别闹了?!”
随即他指派手下说:“看住她。再胡闹了用绳子捆。”
龙蓝采见他的目光一改没大没小样,变得慑人心神,也只是口头不服。
王芳草倒惦记那一拳,仗着龙蓝采会给自己撑腰,叫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上这狐狸精了。”
龙青云腾了真怒,见龟山婆婆和花倩儿往上走,孤女寡婆的背影悲凉,便给旁边的人说:“连她也看住喽。她再敢冲我放个屁,你们就用耳刮子教她说话。我看,都她在底下挑拨的。”
王芳草的确在底下添油加醋地挑拨过,尤其还拿出花倩儿曾诱惑白碧落,白碧落坚贞不惑的内幕空穴来风地渲染,不然龙蓝采哪能见面就能火冒三丈的理由。她听得龙青云这么针锋相对地拉脸,大脑里“滋啦”直响,半点也忍受不住,立马反驳。
可刚一开口,龙青云身边的武士就给了她一巴掌。王芳才一下惊呆了,她印象里的龙青云都是一幅脓包样,哪像现在这样又凶恶又陌生,差点连怎么去哭都忘却。
龙青云不管她,看龙蓝采又上劲,就说:“你先问问她有没有挑拨。阿哥怎么疼你,你心里该明白,有没有向着别人的道理?等问好了,阿哥给你想想办法。”
※※※
进了龟山婆婆的暗帐,龙青云再没有见到花倩儿。
他借看大女龙琉姝的机会张望,心中涌出几分淡淡的惆怅。
这个时候,龙琉姝正在泉水边舀蝌蚪。她但见狄阿鸟坐在不远的石头上发愁,就使劲用水了撩他。激过的水花乱珠子一样溅去可见底色的水纹里,发出“哗啦”的水声,使得挽着裤腿样摸鱼的龙沙獾怕惊跑自己的鱼。他忍不住提醒狄阿鸟说:“阿鸟。快跑!”
正闹着,土玉带几个孩子飞一样来喊:“你阿爸来了!”
龙琉姝还没什么举动,却听“扑通”一声,一抬头,见狄阿鸟一脚踩到水里去了,不顾裤腿沾湿就往岸上涉,还得意忘形地舞手,便挪动几下,堵了他的路嚷:“快叫阿姐,不然不叫你去。”
狄阿鸟大急,弯腰豁了一片水开路,把堵路的龙琉姝泼湿,上来见她闭着眼睛无目的地尖叫,玩心又起,就掂了一只脚,在她撅起的屁股上轻轻点一脚。龙琉姝重心不稳,紧张地“啊,啊”大叫,但晃了几晃,还是嘴巴朝下地栽去浅水。她乱扑乱打中“咕咕”呛了两口水,又觉得胳膊被浅水里的石头擦到,蠕上岸就呜呜地哭。
顾不得来告诉自己的人又喊“琉姝,你阿爸”,她就挥着眼泪,飞快跑去撵狄阿鸟,口里大声地威胁:“逮到你看我怎么样?”
狄阿鸟光着脚一路,从慢走的龙青云两人身边跑过时,把后面一身湿水的龙琉姝抛在龙青云面前。他跑了一路,又寻又喊,却是山远音回,偏西之日发亮发烫。一回头,但见龙琉姝被人疼惜地抱起,撑出胳膊指住自己,幡然醒悟到什么,心中一片荡动。
“也不说清楚!骗我。”他黯然嚷道,接着低着头,转去荒地,踩着硌脚的石头和野草丛慢慢地往上走。很快,一只蒺藜扎入他的脚,他也不喊半声,只是跳开后,把脚撑起来,低头去看、去挖。
逢到龙青云向上看,只能见到狄阿鸟孤零零的一背立在乱石地头,连影子都因距离和高低不同而看不到,便问吃了大亏的龙琉姝:“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像比你还要小。”
“倩儿姑姑捡的。听土玉姐姐说,他的阿爸给不起阿婆牛羊,就是不来接他。他天天都等,却等不到。”龙琉姝撅着嘴巴说。这时,她终于想好了怎么报复,就远远冲狄阿鸟大喊:“乌鸦鸟,你阿爸呢?!你阿爸不要你啦!去死吧。”
“是呀。他的穷阿爸不要他了。”龙青云拨动她的湿发,亲昵地抱着她往山谷下去,“你的阿爸却出牛羊让你来学习,爱你的阿爸不?”
趴在一块石头上,狄阿鸟眼睛通红,极力控制自己发酸的鼻子和眼角,不甘心地回答:“我阿爸有了点事,还没来得及。”
他看着人家父女消失,才从石头上拣路,冲无人的野地里小心地走。
他边走边玩,不一会就恢复了开朗,找到翘课的感觉,哼着带着“牛马羊”、自己也不知道的词调边走边晃,直到看到龟山婆婆在另一条路上才停下。这是一条隐蔽的路,龙沙獾他们都警告过狄阿鸟,说这里有妖怪,不让来。狄阿鸟但看着龟山婆婆走过消失,心里发虚,却沾沾自喜地想:我就来。你们都害怕吧,我回去就说给你们,让你们也害怕我。动不动就敲我的头,我是羊毛球吗?
虽然是这么想的,他已左右警惕,呼吸加重,不断用一句胡乱找来的“子说,没坏力乱神”来哄自己。这样揉着有点痒的眼睛,悄悄走了十多步,山色陡阴,太阳也突然不见了。他只觉背部一阵阵发冷,不禁紧张地往四周看。
这时,悚然的风吹洞穴声又急又怪。他当即耳朵一竖,扭头起来就跑。跑不多远,自觉得自己不像好汉,不禁“呵呵”一笑。
而后,他明知有龟山婆婆在前面却不当她在,只是沾沾自喜而又自欺欺人地夸耀:阿婆常常来的。她怎么不怕?她会念的法术,我也都会。
安抚了自己,他这就凝出慎重的眼神,一点一点地移回原路,慢慢儿往下走。这时,太阳又开始照耀,将他的影子照成蹑手蹑脚的老怪。
这更鼓舞着狄阿鸟走下斜兀的岩阴。
他沿着杂凑的石头片铺成的路,往下,再往下,渐渐找到一个很大的洞,发觉风吹怪石声早就没有了,连忙念了几句咒语,丢了一块小石头进去。
“谁?”龟山婆婆略微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狄阿鸟心中狂笑,却又扎起老怪拔根的架势往里深入。
里面很暗,火光在洞壁上涂抹了一层蜜油,升起几分静谧和神秘。投眼望去,满洞都是人物虫鱼,大如手掌,小如枣核。虽然狄阿鸟还弄不明白什么叫感动,心灵却也生一种重来也没有过的颤动,他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慢慢地走览。
那些牛羊马熊,金翅鸟,龙虎狮,和各种各样姿势的人就像乱鱼一般从眼前游动,之间印着的祈愿文、颂辞、咒语和火焰犹如腾动的力量和神明,使狄阿鸟忍不住用手指放在上面,划着走。他边走边想:它们是妖怪,还是妖怪的画像?
不知不觉,他停留在一个弯身射虎的人面前,羡慕地去摸他的弓。
他用指头反复地描,却觉得阿爸射箭时和这人的姿势一点也不一样,更不会把身体使劲往后弓,就把吐沫吐到指头上,去抠里面的填料。
突然,龟山婆婆的说话声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只好分下心,往里再走。
这时,龟山婆婆的话清楚了,却是厉声地嚷:“一天两夜呀!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丢了正事,不回来告诉我一声。你被人家打,活该被人家打。既然你心不在长生天那里,我看你还是迟早嫁给青水算了。”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一个低楚难过的声音在里面响起。狄阿鸟一听就知道是花倩儿阿姨的,心里不禁恼恨,顿时把龟山婆婆从慈祥可亲的地位拉到恶毒的巫婆之列。
“我也是为你好。你就好好呆在这里面凿画,等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龟山婆婆恶狠狠的口气稍有收敛,叹得一口气,用事实洞察的语气说,“她今天要是杀了你呢?!谁能拦!”
“我不怕——”花倩儿说。
“可是我怕。”龟山婆婆几乎是老泪纵横,“你不安分呀。你!我看你还是嫁给青水算了,你想要什么。你说!”
狄阿鸟觉得龟山婆婆是逼可亲的阿姨出嫁,想起自己的“阿妈”还没着落,又气恼又在心里叫:“千万别答应。”
接着,里面响起“噼啪”打人声和悲回的咽气声,一时间,又有风吹呜山洞,如荡泪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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