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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6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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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就意味着新生,原野无际,长草随风,在石砾上摇晃,则意味着心头的平静。
    他把一杆斑竹笔拿起来,不急于在摊开的宣纸上写字,只是放在视线下凝视。
    据说此笔经过十八道工序,翻转过来,尾尾端的形状显得秃凹怪异,而笔毫色彩斑斓,已经吸过墨水,齐崭而富有弹性,锋上出来一只毛,他揪掉这根乱毛仍兴趣十足地看这毛笔,想到刚到中原,见到毛笔的时候。
    他刚来中原。见到这些毛笔,觉得所携带的钱财不多,能省则省,自己用一包羊毛做一个得了,不料几个弟子笨手笨脚忙了几天,扎出来一个毛刷子,不要说去写去画,连墨都沾不住。终于有个弟子忍不住,拣了一杆回来,放在他面前。他比较那只秃了毛的,再看大伙做的。感到两者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当时就一个劲儿叹气。
    朝廷对外的政策很是宽仁,太学对他们也非常地优厚,他已经不必考虑这些,只是这几年来,经过对外界的接触。自己地思想受到巨大的冲击,这时,每当看到贵重的法衣,就觉得上头都是一条、一条布条,丑陋得不堪入目。
    他不是冥顽不化的顽固,否则也不会把牛羊交给儿子,带弟子来中原求学,见识中原的风情人文,但他也不可能完全改头换脑,接受中原人的思想来自我菲薄。菲薄长生天。他年龄已经大了,并没有学会写多少字,但总是在比较两种文化,求同存异。
    可惜的是,他无法让两者紧密无缝地融合。而这期间,别的萨满已开始入乡随俗,抛弃自己的衣袍,换上中原人的服饰,背四书五经,抓着头皮吟诗作对。甚至放弃一些萨满教地禁忌。不再修炼自己的内心,不再拿手鼓做法式……
    他在感情上失落呀。佩服中原地能工巧匠,喜欢兼杂各种毛色的软毫,感激中原的皇帝,却格外地失落。
    笔终于落了下来,沿曲线弯了几弯,勾了一个两条腿的怪物,写道:“有贵人来  ”
    他翻来覆去地看看,对这半画几字的纸张很满意,喊了一声,坐地下回忆书文的一名弟子几乎是跳着起来,爬起来,窗格子上地阳光便照到他脸上,他的头发结成五六个辫子,拉回去收在头顶,用一块四方的硬木卡叠着,有点像古代的雍人。
    浑河大萨满往窗外看了一看,悠悠地说:“喜鸠在枝头上叫,你出去看一看吧。”
    弟子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地出来,闭着眼睛去找,远远能看到几栋房子一侧伸过了一个大树枝,蹑手蹑脚地绕过去,站到下面,透过枝枝丫丫的往上看一番,突然听到一只鸟在那儿“嘎嘎”,连忙回过头,目测一下这棵树到“萨满”院落的距离,眉头一下拧了起来,骇然道:“这儿一只鸟叫,怎么让师傅听到的?!”
    狄阿鸟恰好经过。
    路勃勃看此人抬着头,在树下漫无目的地打转,走过去看他看什么。两人打了一会儿转,在这一块小地方未免要碰头,待脚跟攒到一起,面对面地相互看。
    那弟子心里怪怪地瞄了一眼,转过头,往回走。
    狄阿鸟已经漫不经心地走到他前头,就听到路勃勃喊:“萨满。阿哥,萨满,就是他。”
    那弟子大大吃惊,他前几天跟几个太学学生打过一场架,一听“就是他”,心里猛惊,连忙转个弯跑,卷了一阵风到一堵院子,也不走正门,一跺脚,不知怎的腾空上了墙,消失在墙头。褚怡揉了揉眼,目瞪口呆地说:“你们快看,这人会飞。”
    狄阿鸟和狄阿孝互相看一眼,连忙给路勃勃摆手,手指绕了个弯那么一勾,路勃勃就转过头,一颠一瘸地绕院走,脚步很重。
    狄阿鸟看一眼,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抄,狄阿孝跑了几步,一纵身,两只胳膊像大鹏那样一摆,两腿缩到胸前,也踩上四尺高的墙头,褚怡浑身一震,更吓一大跳,连忙朝走正门地狄阿鸟走去。
    几个学子正在院里晒太阳。
    他们先看萨满弟子突然蹿上墙,“嘭”地跳了下来,毛乍乍的,一动不敢动一动,旋即见这人往六尺宽的屋山后墙跑,连忙掉转头,不自觉地挪动脚步,用目光追他身影,看这眼熟的“强盗”邻居,去自家小解的茅房干什么,刚刚追看到,就见那人呼呼咚咚回来,双手一摆,把两个手无缚鸡地书生推坐地上,往门口跑。
    两个书生“哎吆”,在同伴的搀扶下,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咚”地一声,又跳下了一个人来,而正往大门口跑的那蛮族学生两臂左右顾臀,一步一步退回来。
    其中一个想也没想就知道这儿要当战场。一蹦回屋,而其它几个则胆战心惊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小少年自后面爬上墙上,沿着墙一晃一晃地走,回答他们说:“抓萨满。”
    此时,那弟子被狄阿鸟、狄阿孝一前一后夹在中间,回头看一看,再往前面看一看,决定选身上有伤背后有门的狄阿鸟做突破口,再不后退,猛往门口冲过去。口中叫道:“闪开。”
    狄阿鸟似乎怕被他撞翻,果然闪了身。
    那萨满弟子往前一推。推了个空,和狄阿鸟擦身而过。
    他扭头朝狄阿鸟看,心里不免得意,见狄阿鸟转背在后,脸上好像挂着笑容,一下觉得哪儿不对。尚未来得及细品,腿上被什么绊到,身子腾空而起,穿过门槛翻一个跟头,刚要爬起来再跑,只听得哈哈一声笑,一个身子从后面扑过来,摞在自己身上。
    霎那间一阵慌乱,一只胳膊从肋下一穿,别了自己的胳膊。又一只胳膊揽了自己脖子,把自己的头勾了起来,而一张屁股却坐在自己侧腰上,自己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此刻也只能朝前看去,前面是一个极为俊秀地小少年。弯着腰,左右看。
    狄阿鸟问:“还跑不跑?!快带我们去你住地地方吧?!”
    那弟子犹豫了半天,只好答应。
    他爬起来,觉得几人似乎不是找自己的,来者不善,一进院儿避开自家住地屋子。往别的萨满住的屋子领。心说:“领去找他们看这几个人的来意,要是歹意。让他们顶着。”
    狄阿鸟几个先踏进的一屋,是四个年轻萨满住的,他们已跟中原人的读书人没太大区别,法器呀,家乡杂物呀,要么抛了,要么深藏起来,墙上挂着山水画儿,旁边贴着求来的几个字:“学无止境。”
    这几个萨满其实不算萨满,是一些草原上地贵族子弟,带着金银挥霍,认识一些斯文败类,什么恶习都要沾一沾,还因为是从一个没有拘束的地方到一个有拘束地地方,脸皮都格外地很厚,要是花得没钱了,张口就给一些认识的中原子弟借,借不来就要,要不来,就伙同恶棍下手抢,大部分的是非都是他们给惹来,祸及别的萨满的。
    狄阿鸟进来,鼻孔里钻着香气,看着一起玩骨牌,围成一堆哈哈大笑,头也不回的斯文败类,怎也不相信他们是萨满,摇了摇头,拉着那弟子出来了,再去另外一个房间,第二个房间是几个苦读地萨满,狄阿鸟跟他们说了几句话,见他们都忙着温书,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虽确信他们是萨满不假,却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种,也连忙出来,微微摇一摇头。
    他走一圈,把几十个萨满看遍,问:“有没有法力高深的萨满?!”
    那弟子看他不像是来斗架的,带着往自家屋子走,到了里面,皮索,手鼓,金银铜铃,鹿骨马尾,各陈一处,才有些萨满的感觉。那弟子往里面喊了一声:“师傅。”浑河大萨满就说:“你带着贵客进来吧。”
    狄阿鸟进去,就见一个铁骨铜皮,皱纹似刀刻的老萨满,连连点头,高兴地说:“终于找到地方啦,终于看到师公啦。”
    那弟子往外看一看,说:“刚才带你去看的,都是。”
    狄阿鸟摇一摇头,微笑看向面前的老萨满,和他拥抱,相互拍一拍,说:“那些人或许是萨满吗?!我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怕和他们说话,长生天离我越来越远。”
    浑河大萨满微微颌手,两目似电扫过几遭,似乎漠不在意地问:“亲翁是不是要做些法式?!”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法式虽可通天,我暂时还不需要。”
    浑河萨满试探着问:“家里有病人。”
    狄阿鸟还是摇了摇头,说:“有病的是我呀。”
    一旁的弟子笑了起来,说:“你有病才怪,抓我时,劲儿有一匹儿马子那门大?!”
    浑河大萨满说:“问吉凶?!”
    狄阿鸟依然摇头,说:“祸福自有长生天意志,谁可扭转?!”
    浑河大萨满眼皮跳动,怪罪说:“那我就不有帮忙了?!那阿及乃,去准备酒肉,招待好他们,让他们走吧。”
    狄阿鸟笑道:“不忙。
    师公举办法式,可征牛羊几何?!”
    浑河萨满说:“这可不好说,法式大了,能得到几十头牛,几十头羊。”
    狄阿孝从外间进来,看了一看,说:“直说吧,我阿哥来拜师地?!”
    浑河萨满摇头,说:“恐怕不是来修行的吧?!”
    狄阿鸟一挥手,让多嘴的狄阿孝出去。说:“师公看病,一年能得几何?!”
    浑河萨满说:“若是有大勿鲁斯首领贵戚。一次,大概可以得到百十头牲畜吧?!不过,这样的事,一年也遇不到一次。”
    狄阿鸟说:“问吉凶呢?!”
    浑河萨满说:“小运小灾,无人肯问,若问关系到邦国、族运的大事。自然没人吝啬上千头地牲畜……只
    狄阿鸟说:“我想问一问师公,要是有人带着酬箭过万地牲口,师公肯不肯出些力气?!”
    浑河萨满有点儿惊慌,眼神闪烁不定。
    那阿及乃不敢相信地问:“哪儿有这么慷慨的人?!要是真有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替师傅答应。”
    浑河萨满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怒道:“住口。不许多嘴。”
    那阿及乃撇撇嘴,反驳道:“我没听说什么人有这么慷慨过,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儿?!要是有,师傅不肯,我肯。”
    浑河萨满说:“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他微微摇一摇头。苦笑说:“馈箭太厚,容我多想一想。”
    狄阿鸟问:“师公还要考虑什么?!”
    他举了袖子,往自己两肋看来看去,笑道:“我只是来拜师地,没带一分一文。刚刚是在试师公,看一看师公能传授我些什么,师公要是愿意倾囊传授,将来,我一定能让长生天地厚恩泽备上万人。”
    浑河萨满慢慢点一点头,说:“好说。”
    狄阿鸟很高兴。下炕拜一拜。抱上了名,说:“倒是不能一天到晚都侍奉在师傅身边。”
    一直钉在炕上的老萨满一下流露出惊慌。也连忙起身,说:“怪不得。怪不得气宇不几,满面红光。”
    狄阿鸟把他扶坐回去,央求传授,老萨满让弟子去准备食物,想了一想,从“天似穹庐”讲起,说:“长生天将世界一分为三:滕格里住在一座神山之上,主宰万物地荣衰,有人说神山是我们的天白山,怕是未必,教中流派有两种说话,一说此山在大漠地西边,高千仞,名字就叫滕格里,一说,上古时期有一座山,为世界之脊,名为昆仑,之后众神之间爆发一场大战,它就消失不见了,只有那些不知所踪的匈人称之为昆仑;地上,自然住着人类和万物;而地下住地是一些妖魔鬼怪,万物除了长生天之外,都不能长生,众神也不例外……”
    狄阿鸟想了一下,说:“师公知道不知道,草原上有多少族人?!”
    浑河萨满说:“数不清,长生天能随时让游牧的少年、少女繁衍一族,能随让一个小的族群强大,也能让一个强大的民族,转眼间灭亡,唯有,唯有——”
    他犹豫片刻,说:“唯有雍人例外,他们从来也没有灭亡过,我想来想去,觉得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把自己的一杆毛笔拿出来,让狄阿鸟看一看,指着说:“因为它。它把什么都记了下来,即使国破了,后辈们也能读懂。草原上的百姓却是不行,他们一旦与部族失散,断绝了音信,长大了儿子都认不出自己地母亲,而那些留下的洞窟图案,只要长生天挥一挥衣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狄阿鸟暂时不感兴趣,胡扯了一会儿,说:“师公教我一只歌吧。”
    老萨满想了一想,“哼哼”吟唱道:“杭盖罕山只有土丘大的时候,汪洋大海只有水洼大的时候,参天榆树只有嫩苗大的时候,空中雄鹰只有雏儿大的时候,大公羊只有羊羔大的时候,可汗用火石击燃,皇后用嘴吹旺;以火石为母,以火镰为父;以石头为母,以青铁为父。青烟冲入云端,热力可达九天;脸像绸缎般闪光。面似油脂般发亮。那发明火的火神啊,我们向您敬献奶油和肥肉,我们向您敬洒醇香的奶酪!祈求您赐予最大的福分,让我们在幸福中永生!”
    狄阿鸟知道这首歌儿地,问:“师公为什么要教我这一首?!人人都会唱地?!”
    浑河萨满把笔推到前面,说:“发明火的神灵永远长在,而点燃火石,让百姓富足的巴特尔才能称汗。”
    狄阿鸟不由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说:“一个有心点燃火石的巴特尔。怎么能让那些百姓们知道他将来会福泽百姓呢?!他们要害怕火烧了他们地家,怎么办?!”
    浑河萨满说:“让长生天告诉他们吧。”
    狄阿鸟笑了笑。说:“那就让长生天告诉他们吧?!”
    浑河萨满凝视狄阿鸟半晌,良久道:“我不行,我和我的族人都有自己要侍奉的可汗,不过,我和别乞萨满有一些交情,他应该要来京城了。不如我把长生天的旨意告诉他,“”
    狄阿鸟知道他说的别乞萨满是逼死余山汉的那一位,后来还把萨拉师公迫害致死,没有想到他和面前地师公有交情,有点儿担忧,害怕这一位师公会出卖自己,慢吞吞地说:“有地地方没有嘛,永远信奉我们萨满教地人岂不是越多越好,难道长生天也要拒绝吗?!再说了,我只是说一说而已,师公不可太敏感。我哪有什么所指,我只是赖于长生天之力,养好了伤,希望能离长生天更近一些。
    浑河萨满逼视片刻,说:“宝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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