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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6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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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胤绪回头笑道:“秦哥忒地小瞧俺,这厮如果求饶,俺偏要打他个满堂彩,如今瞧着竟也算条硬汉,俺倒不和他计较。”
    连志清本来拼着被痛打一顿,也绝不肯在常胤绪面前示弱的,没成想对方又不动手了,反而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所措。
    啪啪啪,数声击掌,顾宪成缓步而来,朗声赞道:“好!好一位铮铮铁骨的读书人,不畏强横、清操砺于霜雪,真吾辈中人也!”
    顾叔时,泾阳先生!监生们出一阵惊呼,这位顾先生不仅是惊才绝艳的金陵四公子、南京乡试解元,万历八年庚辰科荣登二甲第二名,还不畏当朝权贵,抵忤权相张居正,与刘廷兰、魏允中组织三元会,其后更被京师清流君子目为文胆、谋主,在年轻的监生心目中,真是偶像级的人物呀!
    但见大名鼎鼎的泾阳先生顾宪成异常和善的看着连志清,脸上的笑容温暖和蔼,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勉励之意,那种惺惺相惜的神情叫监生们羡慕得狂,只恨刚才挨打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旁观者即是如此,在连志清眼中更不得了,他面前的顾宪成,简直就是在自己彷徨无依时伸出巨手的神灵,简直光华灿烂、令人心醉神迷,哪怕立刻为顾宪成去死,他都不会有丝毫迟疑。
    秦林和徐文长对视一眼,然后无奈的苦笑,至少在眼下的京师,在争取普通读书人上,秦督主还争不赢顾先生,厂卫大魔头哪有清流名士那么光彩照人?
    顾宪成一动,三大骂将也跟了过来,江东之满面笑容的冲着连志清拱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义之所在,虽百折而不悔,连贤弟所为,实令吾辈肃然起敬。”
    江东之是万历五年的进士,成名已久的老前辈,连志清只是个秀才选出来的贡生,连举人资格都没有,被这么一赞,顿时受宠若惊,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羊可立则神色凛然:“博士、学正在哪里?岂容监生平白被殴辱?”
    几名国子监的教官本来不想管这麻烦事的,见赫赫有名的都察院三大骂将都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
    李植则格外恭敬的朝赵锦作揖:“参见赵都堂。学生窃闻秀才见官不跪、过堂不打,何况监生?常小侯爷身在国子监学习,竟仗势殴辱监生,正好有赵都堂在此主持公道,必能惩恶扬善,维护国朝读书人的斯文体面。”
    这下子把赵锦架了出来,国子监的监生们再不怕常胤绪逞凶,争先恐后的在赵都堂跟前控诉常胤绪殴打连志清的罪行。
    连志清也不亢不卑的把赵锦盯着,他已瞧出这位赵都堂和秦林、徐文长、常胤绪一边关系比较好,倒要看他怎么说。
    赵锦为难了,他是阳明心学嫡传弟子,做到正二品左都御史,见事那是相当明白的,自然知道徐文长当年抗倭有功无过,胡宗宪是受严嵩牵累蒙冤入狱,便如戚继光受张居正牵累一般无二,连志清刚才骂他实在不应该。
    但常胤绪身为监生痛打同学,这也是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而且打得很惨,掉了两颗牙,流了满嘴血。
    赵锦性格正直、办事公道,即便偏向秦林,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是不能的,便点点头:“唔,刚才常胤绪确实打了连志清……”
    顾宪成垂着眼睑微有得色,江东之、羊可立、李植眼神互相交流,个个暗笑不迭,要敲山震虎,逼得赵锦惩治常胤绪,叫秦林大大的落个面子,也好出口恶气。
    喂、喂,常胤绪有点慌神了,莫说他还没袭爵,就算袭封了侯爵,被左都御史参上一本,那也够呛的,毕竟常家的威风不如另外几家,早年从鄂国公降成了怀远侯,他可不想在自己手上又降成什么伯。
    “徐老头子,该你这绍兴师爷出马了,”秦林嘿嘿笑着,拍了拍徐文长的后背,“好像绍兴师爷也可以兼职做讼棍吧?”
    瞧秦督主这说的……徐文长哭笑不得,形格势禁也只能出马了,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然后大声道:“常胤绪打连志清,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轰的一声,顿时议论哗然,不少士子监生乱骂徐文长胡说八道,腆颜无耻。
龙潜于渊 970章 卧碑文
    “你、你!”连志清被打得掉了两颗牙,喷出满嘴的血,徐文长还说他合该倒霉,常胤绪无罪有功,真把他气得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一口血沫子喷在地上。
    赵锦雪白的眉毛皱了皱,觉得徐文长的说法恐怕有点强词夺理,宋应昌、周希旦、陈与郊见监生们群情汹汹,也都面露尴尬之色。
    身处这个官场之中,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老实人,宋应昌这几位,党同伐异的事情也没少干过,但叫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把白的说成黑的,还是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了。
    唯独秦林老神在在,脸上挂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徐文长是天字第一号的绍兴师爷,也就是当世头号大讼棍,他老人家出马,那还不手到擒来?
    江东之、羊可立和李植齐刷刷一挥袍袖,慷慨激昂的朝着监生们鼓动,痛斥徐文长这个斯文败类。顾宪成则不失时机的拉了连志清一把,抢上前来,剑眉挺立、目光如炬,怒视徐文长:“青藤先生,顾某敬你老前辈让你三分,没想到你如此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是可忍孰不可忍!说不得,顾某今日就要替这位连先生讨个公道!”
    好啊!江东之、羊可立和李植带头鼓掌叫好,众监生也齐声鼓噪。
    还别说,顾宪成这卖相实在是好,满脸写着急公好义、刚正不阿八个大字,众监生尚且如此,被他拉着的连志清就更不消说了,含着两包热泪,呆呆怔怔的看着顾宪成,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感动得无以复加。
    秦林见状摸了摸鼻子:靠,姓顾的这是偶像派啊!问问丫信曾哥还是春哥,都可以选快男了……
    不过转念一想,秦督主又轻蔑的撇撇嘴。怕啥,咱这边是实力派的,徐文长这种老戏骨,至少是金鸡金马金熊奖得主水平,哼哼哼!
    果然,被千夫所指的徐文长阵脚丝毫不乱,笑盈盈的道:“顾郎中,恐怕姓徐的并没有信口雌黄呢。连志清该不该打,并不是徐某说了算,也不是你顾郎中说了算,就连赵都堂、秦督主说了也不算。”
    “岂有此理!”顾宪成不怒反笑,朗声道:“常小侯爷当街殴辱监生,致使血流披面,五城兵马司不敢管勋贵,顺天府不敢管,我顾宪成职责不在这里。难道赵都堂还管不着?就算赵都堂都管不着,江兄、羊兄、李兄还可以上本参劾,难道当今天子还管不得吗?”
    好个顾宪成。词锋如此犀利,话里既驳了徐文长,又隐然威胁赵锦,如果处事不公,监察御史们恐怕就要将此案告到御前,到时候他这左都御史脸上须不好看。
    赵锦白眉一掀,口中出一声冷笑:叔时啊叔时,你用心太重,何必又来激老夫?老夫岂是黑白不分之人?
    遭到张居正的贬谪。赵锦依然在江陵相公死后,冒着得罪万历的风险上奏章为他辩护,同样,现在他并不会因秦林的缘故,就对常胤绪徇私枉法。
    常胤绪可真有点慌神了。因为感觉徐文长就是胡说八道,而顾宪成步步紧逼,气势很足啊!
    “别急,拭目以待,看徐老头子怎么指鹿为马。哈哈,”秦林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轻松。
    常胤绪稍稍安了点心。
    还别说,徐文长这厮,别人说他胖还真就喘上啦,正儿八经的道:“顾郎中说的没错,哪怕当今天子,也管不得此事。”
    大胆!顾宪成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大声叫道:“诸位都听见了,九五至尊统御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阴徐渭竟说陛下也管不着,实在狂悖已极!”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也都做出正人君子指斥奸佞的姿态,和顾宪成同仇敌忾,狠巴巴的瞪着徐文长,仿佛为这句话,就要和这老头子不共戴天了。
    “我靠,这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哪?”秦林嘿嘿笑着插科打诨,心头把顾宪成等人又鄙视一番,装得这么忠君,其实他们自己在万历面前也没什么好脸色,经常要摆出副犯颜直谏的架势,不骗顿廷杖不舒服似的。
    赵锦到这里不得不有所表示了,低低的喝了一声:“徐渭,不可强逞口舌之快!”
    “学生所言,句句是实,”徐文长冲着师叔拱拱手,然后转过脸面向监生们,大声质问:“诸位在这国子监读书,就该明是非、懂道理,难道字也认不得么?要知道老夫说的有没有道理,请随老夫来!”
    说罢,徐文长抬腿就进了国子监的大门,众人心头好奇,无论官员还是教官、监生,全都跟了进去。
    徐文长一直走到国子监明伦堂,骈指朝着左边一块石碑点去,回头冲着顾宪成一伙和监生们冷笑:“顾先生,江、羊、李三位先生孤陋寡闻倒也罢了,诸位监生在国子监读书,难道认不得字,识不得本朝太祖洪武爷圣训?”
    徐文长指的那块石碑,是打横放着的,生着青苔、字迹模糊,看起来不知道放在那里有多久了,在明伦堂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面,显得非常斑驳古旧。
    可他的举动,在监生群中立刻引了一阵骚动,不少人惊呼道:“卧、卧碑文……”
    顾宪成、江东之等人顿时脸色难看得要命,面面相觑,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
    赵锦终于可以不做违心的事情了,他颔微笑:徐文长啊徐文长,你实在老辣!
    读书人都知道这玩意儿,反倒是秦林秦督主不懂,扭过脑袋问常胤绪:“常兄,这是个嘛玩意儿?”
    常胤绪睁着牛眼张口结舌,别看他在国子监混了几天,其实一窍不通。
    “此是太祖洪武爷在位时颁下的十三条圣训,从国子监到府学州学县学都有,叫生员务必遵守,”宋应昌在旁边听到了,低声告诉秦林:“徐文长所指,恐怕就是里头的第三条……”
    宋应昌话音未落,徐文长已大声道:“顾郎中,说你孤陋寡闻不晓得这块卧碑文,应该是冤枉你了,大约老弟进学时,老师没和你仔细讲过吧?来来来,顾郎中请上前来,徐渭读来给你听。”
    顾宪成顿时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臊得无地自容,徐文长这家伙够毒,让他上前听训,岂不是私塾先生训蒙童么?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也愁眉苦脸的,这番把脸丢到姥姥家了,早就荒废、没有实际执行的东西,谁能想得起啊?瞧顾叔时这下弄的,进退两难嘛。
    一片肃静,鸦雀无声。
    “我来读,”连志清推开两名搀扶他的同伴,走到卧碑文前面,朝着碑文拜了拜,这才念那上头的第三条:“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
    朱元璋定下的圣训,朝政得失利弊,相关官员、山林隐逸、百姓农夫、商贾小贩都可以评价指摘,唯独不许生员来唧唧歪歪!
    有的人认为这是朱元璋要生员们安心学习,不要议论朝政耽误了功课,但更多的人觉得他根本是想钳制言论,因为在这个时代,除了秀才生员之外,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以文盲居多,就算给他评议朝政的权力,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呀!
    于是,读书人的主体,生员不准议政,普通老百姓可以议论却没有相应的能力,等于叫全国上下通通闭嘴,一切悉听朝廷安排。
    这么不合情不合理的规定,当然在朱元璋死后,就没有继续执行了。
    不过,大明朝凡事以祖宗成法为大,后来社会情况生了改变,过去的规定不合时宜了,也并不去废止这个规定,而是在实际操作中不再执行。
    比如出门开路引的规定,在全国各地都不再严格执行了,秦林刚到蓟州时,要不是正好撞上白莲教叛乱,他是不会遇到查路引的。朱元璋规定贪官剥皮实草,万历年当官靠俸禄得活活饿死,几乎无官不贪,谁真被剥了皮?
    这样做就有个问题,那就是不合时宜、实际上不再执行的规定,在理论上还是具备效力的,所以经常有人提到“法纪废弛”,其实废弛的法纪,大多数是经历了两百年的时光变迁,不再适合这个时代的条款。
    可这些条款,毕竟在理论上还是有效的,更何况卧碑文,实乃大明开国皇帝洪武爷朱元璋的圣训!
    怪不得徐文长说秦林、赵锦管不得,连当今天子也管不得呢,谁还能管到太祖爷头上去?他颁布的圣训,就摆在这里呢。
    徐文长一锤定音:“所以,刚才连志清以国子监监生身份妄议朝政,指摘东厂督主为奸佞,已违背卧碑文上的圣训,常胤绪打连志清,是自觉维护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的圣训,谁也不能说他有罪!”
    哦也,秦林和常胤绪对击一掌,哈哈,讼棍就是讼棍,徐文长给力!(未完待续)
龙潜于渊 971章 忠奸难辨
    “顾郎中,你还要不要上奏弹劾常小侯爷?”秦林看着顾宪成,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满脸的奸诈狡猾。
    常胤绪也把胸口挺得高高的,下巴快要仰到额头上去了,那副表情仿佛在说:告我呀,有种告我呀!
    顾宪成脑袋上热汗直淌,心头跑过了不知多少匹草泥马,想想也真够倒霉的,要不是徐文长提起,谁想得起朱元璋这道卧碑文?都有将近两百年没执行过了,坑爹啊!
    江东之、羊可立和李植也尴尬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明朝的痼疾就是这样,明明不再实际执行了,却又不明文废止,说起来还是正儿八经的太祖圣训,谁也没法子驳倒,撞上就只能活该倒霉。
    此时内阁三辅臣早就托故走了,一干心学弟子还留在这里陪着徐文长,赵锦自重身份不动声色,宋应昌、周希旦、陈与郊等人就低低的哂笑,看顾宪成出丑露乖。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顾宪成变得萎靡不振,都察院三大骂将也全都熄火装哑巴,一干监生兀自愤愤不平,但其中老成些的已开始替连志清捏了把汗。
    卧碑文不是刻在石头上就算了的,违反它会遭到严厉惩处,洪武年间在国子监前竖立长杆,凡妄议朝政、诽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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