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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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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殿里,尹梅意一呆就是三天。这三天里,没有一名宫女太监敢靠近她,都是将食水往她面前一放,就急忙躬身退到殿外。而她坐在床沿上,就如一具活尸,不说,不动,不看。有时直令殿外守候的众宫女太监害怕:这个人还活着吗?怎么她不但身子一动不动,就连眼珠也是定住的?
第四天清晨,紧闭的殿门被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这人才一进殿,立刻“啊呀”一声,显然,他也被尹梅意恐怖的样子吓坏了。可他并未逃出殿去,反而紧走几步赶了过来:“梅意,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是哪个大胆的奴才,敢弄伤了你?”
这是嘉德的声音!不,这不是嘉德的声音,这个声音听着耳生得很!尹梅意侧脸,见是一个极英俊的男人,一个穿衮服龙袍、簪帝冠的男人,正站在床边,手足无措、惶急万分地看着她。他伸手就要来搀她。尹梅意一声大喊:“不要!”皇帝吓了一大跳,后退几步,定了定神:“梅意,怎么啦?你不认得我啦?”尹梅意偏头,奇怪地望了望他:“请问这位公子您是?”
“梅意?”皇帝又惊又急,“我是嘉德呀!你怎么啦?”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看得见我吗?”
“你?”尹梅意一个激灵,这人是皇帝!连忙跪倒,连连磕头,“臣妾宸王后参见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福金安!”
错愕不已的皇帝连忙去搀她:“梅意,梅意,天哪,我是嘉德呀,你怎么啦?竟是连我也不认得了?”
“臣妾当然认得皇帝陛下。”
“呵!”皇帝舒了口气,“快!别说那么多了,你快去梳洗一下,更换礼服。册立皇后的仪仗都准备好了,全副的鸾驾卤薄已候在殿外,我已颁下诏书,封你为我的皇后,群臣都在大明殿外候着了。你快打扮一下,准备受贺。”
尹梅意不动:“册封臣妾皇后?陛下是不是弄错了?臣妾乃是宸王后,如何能再去做我大宋的皇后?”
皇帝愣了愣:“哦,梅意,你瞧我这脑子,一见到你,我就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有个噩信忘了告诉你,三天前,父皇驾崩了,宸王素来孝顺,一听到这天大的噩耗,太过悲伤震惊,引发宿疾,众太医救治不及,他已然随父皇一道去了。”
尹梅意面无表情:“哦!这么说来,臣妾现在已经是个寡妇了?”
皇帝仍然催促他:“梅意,你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快,别再耽搁了,快沐浴更衣吧,可别误了立后的吉时。”
尹梅意却远远地避开他:“皇帝陛下,臣妾自幼承教,便知圣人明训:既为妇人,便须守妇道,从一而终,既嫁从夫,夫死守节。想皇后之位何等尊贵,臣妾既是宸王的王后,今他既已薨逝,臣妾自当谨守妇道,居孀守节,哪还有资格统御六宫,母仪天下?皇帝陛下的美意,恕臣妾万难从命!”
皇帝听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梅意,大天白日的,你在说的什么胡话?什么从一而终?什么居孀守节?你知道刚才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吗?”尹梅意深吸一口气,又跪下了:“若陛下疑心臣妾守节的诚意,现就请陛下降圣旨,待臣妾诞下腹中的孩儿后,赐臣妾一死,以保全臣妾及宸王的名节和声名。”
皇帝又惊又喜:“梅意,你你你已经有喜了?好,太好了!你要生个男孩儿,我马上就册立他为太子。”又伸手想去搀扶她,但一看对方那目光,手又缩了回去,只在地上踱步,良久方道,“好吧,你起来吧,我准了你的请求。这几天的事太多,你可能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我先送你回王宫,等你回转了心意,就马上告知我,皇后的位子,我永远都会为你留着。”他凝视尹梅意满头满脸满身暗褐的污血,试探地问,“梅意,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哪儿?你当时,是不是看见,或者听到了点什么?”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一句回答,他只得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样东西递了过去,“梅意,我曾答应过你,这对玉佩,你拿一方,我留一方。这一方,你拿着吧!”
等默无一言的尹梅意接过“美意延年”玉佩,皇帝望着自己手中的“嘉德必寿”玉佩,怅惘地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哀声乞求,“梅意,我只望你莫辜负了上天和我的心意,莫让这对玉佩分离的时日太久!”
当天,尹梅意就回到了宸王宫。才进宫门,就有个凶讯在等着她:尹夫人死了!三天前,乍闻皇宫中发生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巨变,心忧爱女的她震惊慌恐之下,当场仆地气绝。
尹梅意又把目光投向漆黑深邃的殿顶,叹道:“唉!娘当时也不想再活了!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那娘还活着干什么?可娘腹中已有了孩儿你,又怎么能去死呢?从此,娘只当自已是个活死人。二十七年来,这一身的白,所有人都以为娘是在为那条狗服丧,实际上,娘是在为自己,为二十七年前那一夜惨死的所有人服丧!而嘉德他恨透了那条狗,是以,他虽非常宠爱你,却只让你身居世子之位,而一直不晋封你为宸王。”
赵长安淡然一笑:“什么世子、宸王,都不过是昙花开谢的过眼云烟而已。”他拥着母亲,向往地道,“等天一亮,孩儿和娘就离开这里,远远地,永远离开这里,到那山远水长之处,寻一个安静无人的所在,盖几间茅舍,围一道竹篱,在房前屋后种满娘最喜欢的绿萼华梅树,再和叔叔、荷影一道”
“荷影?”
赵长安一笑:“哦!孩儿还没跟娘禀告,她就是那位永福郡主,实际上,她是姑苏晏府家的女儿,孩儿与她已有了白首之约!”尹梅意欣喜地笑了:“这样说来,娘马上就能当婆婆了?”
“是!”赵长安坦然以应。
“娘倒是更盼着能早些有孩子叫娘奶奶!”说到这儿,尹梅意方才转霁的脸色又暗淡了,“只可惜,你爹他却是永远也听不到这一声唤了,唉!”她抬眼望着身侧的那一排殿窗,目光渐转痴迷,“二十七年前,娘被那一夜的事寒透了心,以至于迁怒于他。可后来,娘时时会想,娘是不是错了?事情成了那样,想来也不能全都怪他。当时情势那么险恶,他也是情非得已。可一着棋错,再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从此以后,只要逢那月色正好的夜晚,娘就会睡不着,只望着那里,只盼着那窗子又被敲响,就像这样——”她又屈食、中二指,在空中轻叩了三下。
第六十四章 夜半私语时
“娘!”赵长安心一酸,正欲设法岔开这个感伤的话头,忽然,“咯咯咯”三声轻响。母子二人一怔,不约而同的盯着那扇发出声响的殿窗。那扇殿窗,竟然真的被人连敲了三下!三声虽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静夜之中,听起来却是分外清脆响亮。
尹梅意面色大变:“他!是他来了!”赵长安一跃而起,正要冲过去,“吱呀”一声,窗子已被人从外推开了。窗外廊庑下,如水月色中,一个人着淡黄缂丝衮服龙袍,头簪帝冠,站在那里。炯炯清眸里,全没了平日那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尹梅意低低的“啊”了一声:“嘉德?真的是你?”皇帝感伤的笑了:“梅意,二十七年了,足足二十七年了!知道今夜,直到这一刻,我才总算是明白了,当年你何以要拒绝我,让那两方玉佩永远分离!”
话音中,未见他如何动作,母子二人眼前一花,然后,就见他已经站在了殿中。他注视赵长安,温和地道:“年儿,你和你娘要走了?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吗?我苦苦等了你娘二十七年,等了你三年,莫非,最后等来的就是这种结果?”
尹梅意摇头:“嘉德,你。。。。。。何苦要来?你来这里,能做什么?”
皇帝却盯着赵长安苦笑:“我为何不来?来做什么?今宵七月初七,乞巧之节,我来这长生殿,夜半无人听私语啊!”
赵长安一惊,以他精湛深厚的背离,无论何人,只须走进他身周九丈内的地方,他都能发觉。可刚才他在听母亲回忆往事时,心神激荡,震惊万分,就忽略了周遭的一切动静。而皇帝的功夫亦极高,在靠近殿窗时又屏住了呼吸,是以赵长安竟未有丝毫的察觉。
他扭头,避开皇帝的视线:“皇上纡尊降贵,深夜来此,不觉着这样子做,太有失万乘之尊的身份了吗?”
皇帝亦淡淡地道:“身份?你还知道这世上有‘身份’二字?朕有失身份?那你呢?你一跑三年,又不失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朕的骨血,朕嫡亲的长子,大宋的国本,现在的储君!将来的天子!可你什么时候有考虑过你的身份?哈哈,现在居然还想逃!当娘的不愿做皇后,当儿子的不愿做太子!”他倏地转身,声音中已有了怒气:“朕就不明白了,究竟是哪个地方、哪件事上,朕亏待了你们,你们要这样时时、处处、事事跟朕作对?”
“不是我和娘要跟您作对,而是您自己在跟自己作对!您当初若是不弑父屠弟。。。。。。”
“住口!”皇帝大吼,声音凄厉狞恶,虽然,赵长安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
“你不是朕,没经历过当年的那场风波,哪知朕当时所处的情势有多么险恶?心里又有多么绝望?而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又有多么无奈?”他痴望尹梅意,“梅意,你只看见、只记着我为了夺取皇位,做出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他不清楚,你确实晓得的。我当时,已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呀!那个畜生的冷酷狠毒,你又不是没领教过,我若任由其宰割,等他称帝后,你、我,哦,不,还有他!”他扫一眼不敢抬头的赵长安,“我们三个,会是多么悲惨的结局?可以断定,我们三个,都会被他凌虐的凄惨万分,也痛苦万分。至少不会像他那样,死的那么干脆利落!为了救你和我,我逼宫夺位,缢死亲弟,可。。。。。。万万没想到,我虽得到宝座,却失去了你!梅意,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当年还不如就让赵裕仁一刀一刀的剐了我,一寸骨头一寸骨头的扎散了我,一点一点的剥了我的皮,让我慢慢地熬上三年五载各种非人的酷刑后再咽气,烂在那间石牢里。。。。。。”
尹梅意已经状若疯癫:“求求你,嘉德,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若早知会失去你,日日夜夜备受这种相见不得、相聚不能、无穷无尽的煎熬,唉,真不如当年就听天由命好了,至少,那样的话,你还会记着、挂着、想着、念着我!”皇帝眼中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而尹梅意早已泣不成声:“嘉德,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至少,我要让咱连的好儿子,这个死读书,读死书,食古不化,守规矩早把脑袋受坏了的好儿子听听,知道他的爹爹,亲爹!为了他今天能过上尊贵体面的还日子,当年曾吃过什么样的苦头,受过什么样的罪。。。。。。”
赵长安心中叹息:当年父亲一点都没做错,太子之位被废,心爱的人被夺,又面临性命之忧,人生的种种打击、不幸接踵而来,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下,若换做自己,就只为救心爱之人,让她不受凌虐和欺辱,也会拼死一搏的。可结果怎么又会成了今天这样?当年到底是谁做错了?先帝、赵裕仁、娘,还是。。。。。。爹?还是都没错?错的只是命运?是那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人力无法抗拒的命运吗?先到此,他道:“就算当年,您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情由,但您之后为什么要炮制出一块传世玉章来,枉害了许多的人命?”
“哼!朕称帝后打开国库,发现里面除了少得可怜的一些散碎银两外,竟然空空如也!而东泰殿保贮的所有玉玺也全没了!原来,朕英明神武的父皇和仁孝友爱的四弟早有预谋,把玉玺和所有的财富全不知移去了哪里!没了玉玺,朕成了个身份不明的皇帝;而没有银子,就连登基当月所有臣僚的薪俸朕都发不了,那些官员们凭什么还对朕三拜九叩,三呼万岁?凭什么还尽忠职守,帮着朕治理天下?”
“是以,”赵长安黯然,“您就编造了个传世玉章。一则,抛砖引玉,好让全天下的人都来帮您寻找真正的传国玉玺和惊人财富;二则,您利用了人的贪心和欲望,让江湖中人为了一块莫须有的传世玉章,自相残杀,好削弱武林的势力。这可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呀!”
皇帝苦笑:“呵呵,那些所谓的大侠英雄,平日里口口声声的叫嚣行侠仗义,而实际上,又有几人真的行过侠,仗过义来?而他们在‘除暴安良、济困扶危’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私心里没先为自己拨过一番小算盘?没名没利的事,天底下除了你这个傻孩子,还有谁肯做?就连宁致远,乍一看,他好像的确是个不计名利的侠士,可他现在不也是名利双收了吗?哼哼,搞点小恩小惠,收揽民心,藐视朝廷威严,祸乱天下的,不正是这些假仁假义、争名逐利的伪君子吗?朕不过略施小计,把传国玉玺更名传世玉章,甚至都懒得专门去做一块玉章来装装样子,只抛出个话头去,可笑那些英雄大侠们,就全都闻风而动了。二十七年前,传世玉章才现身一年多,武林就几乎灭绝,二十七年后,朕看那些英雄大侠们又要蠢蠢欲动了,于是就又抛出了这块狗骨头,让他们互相咬去!只是,再没想到,这次它会祸害到朕的亲人,年儿你的头上。”
赵长安硬起心肠,避开那怜爱横溢的目光:“皇上这话错了,我怎么是您的亲人?我们和陛下之间没有任何瓜葛,说真的,要不是黏在往日陛下对我和娘的照拂还算。。。。。。周到的份上,我此时真想手刃陛下,好为那些被陛下加害的冤魂报仇!”
“年儿!”一听他竟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狠话,尹梅意、皇帝齐声惊呼。皇帝一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低声问:“年儿,你。。。。。。能把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再说一次吗?”赵长安勉强控制住自己,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我说,我恨不能一剑就杀了你!”
“啊?”皇帝的脸瞬间成了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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