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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比昙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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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开头去,继续手上的活,猛然一只手在我面前横扫将锈架打到了地上,颖荣满脸怒容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众星捧月的和硕格格么?如今你无品无阶,我堂堂一个郡主和你讲话,凭你也敢不理不彩!”
我向她怒目注视,她冷笑道“怎么?受不了这话了。难道我是打小伏低惯了的么?你不知道当初自己那副骄傲的模样有多讨厌,人人当你是宝,哼,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千金贵体!!”她走到我面前,斜眼看我道“可惜呀,你的好日子都到头了,如今若不是我家,还不知你要在哪流落街头呢!”她的声音尖锐刻骨,十分刺耳。
我眼眶渐红,只得暗自咬牙,昂首道“我阿玛是受人陷害,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高声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方道“做你的清秋大梦吧。他是让人告发,人证物证样样俱有……说起来,只怕你还不知道吧,告发他的就是你的贴身婢女吴尔库尼!!!”我耳边仿似响起一声惊雷,只震的目瞪口呆。
她看到我的神情,越发得意道“说起她来,我还倒真听说过一些始末。据说她早年就装聋作哑借机入府了。只是这小妮子太也天真,怎么可能瞒过你阿玛,没多久便让他发觉了。当初我公公豫亲王一力主张要杀了她。可惜呀,不知怎地偏偏让你搅了局。最可笑是你阿玛平生杀人无数,可居然为了你,对她生出侧隐之心来,留下了她的性命——养虎成患。要不是当初我公公让你大娘喂了她药,成了真正的聋哑之人,这回还不知道这贱人要说些什么出来呢!”
我只觉全身冷汗直冒,身子抖个不停,她朝我慢慢走进,眼中尽是狠毒的笑意,一字一顿道“你阿玛万万想不到,他一世要强,到头来赫赫英名,居然丢在他宝贝女儿的手上!”我猛然间只觉天旋地转,她的话如同一支引火线,将我记忆中的片断一一点亮,飞快的闪过眼前。
我紧紧的咬住下唇,伸手扶住身前的桌子,劲力到处,指甲纷纷折断,而我恍然不觉。颖荣站在身边看我,甚是得意,冷笑道“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绝不苟活于世,让人耻笑,自己痛苦。”
就在这时,多尼走进房来,看到屋里的情形,他急步上前探身看我道“莪儿,你怎么啦?”又听他问颖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你和她说了些什么?”颖荣冷笑不答。
多尼伸手放在我肩上道“莪儿,你说话呀!”我看向他,沉声问道“是……是吴尔库尼害我阿玛么?”
他脸上闪过一阵青光,转向颖荣低喝“你给我出去!”颖荣大怒道“到如今你还这么维护她,我可是你是妻子。”
多尼眼中冒火道“你出去!”
颖荣尖叫起来“别人个个忌讳不及,只有你笨到往上帖,眼下要不是我舅舅尼堪外兰,你早就受更大的牵连了,还敢这么和我说话。都是她害的,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她冲上来向我拳脚相加,多尼一一阻挡,怒叱不已。
我处于争乱之中,却茫然不觉,只看向多尼道“是她么?真的是她么?”颖荣力争不下,退开一步边喘息边冷笑道“你现在还问来又有什么用?哼!你阿玛的尸首都已让人开棺作贱了!你这会儿便是找到吴尔库尼,便是让你下到阴间,只怕也……”
我全身如暴裂开来一般疼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向她步步逼近“你……你说什么?……什么开棺?……什么??”
她看着我,眼中流露恐惧之色,不住后退,半晌方道“就在你初进府晕迷之时……九王墓闹的不可开交,我府里的下人跑回来说,那里人山人海,陵墓之外,棺木、陪葬之物,遍地都是,惨不忍睹,你阿玛……你阿玛被拖出棺外,鞭仗四十……”我只觉喉口腥甜,胸中气血翻腾,一张嘴,大口鲜血疾喷而出,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又是这样似曾相识的梦境。只有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狂奔,仿似有什么怪物在身后“咻咻”地发着气息追赶过来,我慌不择路,在惊恐中跌撞前行,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已落入了一个无底的大洞中,两侧风声急过,四周也没有可抓握的东西,头顶一束晕光越缩越小。就这样直坠下去,也许未落到底,便会死去。
那样也好,又何必苦苦挣扎呢?那个晕亮的所在,苦楚孤独,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就这样吧。倘若坠落下去,或许,竟然可以见到我日夜思念的亲人!
我放弃了求生的意念,忽然间,看到了盛京的宫阙。大娘曾说过,想回这里看看,那么在她离世之时,她一定曾来过这里吧。这儿有许多美丽的往事,有我出生的额娘的房间、有我不舍的小小庭院。自宫门口看进去,穿过殿堂,一重又一重,景色有了一些变化,到底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害怕抗拒,可是足步不停,仍往深处去。
四周好似有些绿荫花丛,可我无暇细看,只往宫庭进去,转廊、屏风、窗幕,阴暗的里屋有一个人挨着窗边的一点亮光背对着门坐在那里,不知谁从旁唤了声什么,那人转过头来——福临!!!刹那……无数面庞叠加上来,阿玛、额娘、大娘、十五叔、十二伯……一片片闪烁过去,亮照着凌乱的王府,一片哭声,四处狼籍……“为什么???”我厉声问他,他看着我,慢慢的,慢慢的,嘴角扬起,忽然爆发一声狂笑,这笑声一发不可收拾。由一人之声变幻为多种奇异的笑声四下里围扑过来,我奋力伸手挥开,却见福临渐渐远去,缩小、变薄、隐入黑暗中……
“为什么……?”是呀!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是多尔衮的女儿,前事种种,尚有许多不明白不甘心,怎能就这样放弃。我挣扎起来,却一度跌落火堆,炽热难当,转眼又觉身在冰寒之中,刺寒透骨。原来求生,有这千般痛楚,万般不易。
第十一节 大署
我渐觉身陷于一团迷雾之中,四周有朦胧的影子,间歇又有一些依稀的亮光与人声,只是隔着重重迷雾,听不真切。被这迷雾围困,视觉听觉都仿佛忽然全部丧失,好在,还能感受气息。疑心是闻到了自已家中那株桂花的清香,幽幽转转,引领着我穿过层层迷雾,忽然,这香变了味道,又像是檀香,像是曾经熟识的某人身上的味道,我感到伴着这香味,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是额娘么? 我用力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她面色苍白,脸上泪痕未干,正低头看我,目光中尽是悲怜,只听她轻叹道“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是苏茉尔,我顿时清醒了。看着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柔声道“苏嬷嬷来迟了,好孩子,你受苦啦。”我无法自控,泪已簌簌而下。多尼在她身边探身道“莪妹妹,你总算醒了。”他双目红肿,只是重复着“醒了就好”。
苏茉尔道“格格,你愿意随嬷嬷进宫么?皇太后知道了你的近况,很是挂念。特地叫嬷嬷来问格格,倘若你愿意,今儿个就随嬷嬷回宫静养,宫里有最好的御医,一切都有嬷嬷照应,你可愿意么?”
我向她茫然注视,想到宫闱,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与抗拒,正要拒绝,忽然心中一动,倘若要见福临,除此之外,只怕别无他途。
苏茉尔见我不答,又道“皇太后知道你的心思,因而另修膳了别的寝宫给格格独居,可以静心养病。况且,眼下信郡王不日便要出征,你这样的身子又怎能缺少照顾。”
我轻轻点头,她喜道“这就是了,我去安排一下,立时便能走。”说罢她转身出房而去。
多尼走近床旁,向我深深凝视道“你若是不愿,哥哥一定会留住你的。”
我摇了摇头道“哥哥,你也要保重身子,嫂子那儿,也不要责怪她了,若不是她,我……我至今懵懂不知,对阿玛只有更加愧疚。”他含泪点头。我顺着他的肩望出去,屋外明月在天,树影铺地,已是夜深时分。
当晚,便由苏茉尔领路,我置身于一顶软骄中,路经紫禁城各处关卡,都未有丝毫懈迨,直进乾清门,入后宫之中。我被安置在一处幽静的侧宫内。早有宫女在此等候,将我服侍停当睡下,外面已敲起了四更,苏茉尔又柔言劝慰了一番,方才离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窗外隐隐透入一丝日光,方才渐渐睡去。
醒转时,只觉室内光线昏暗。我睁目许久,环顾室内,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正迷茫间,床侧的门帘轻轻掀起,一人伸头进来,看我已醒了,便走至床前微笑道“格格醒啦!奴婢进来好几回,您一直睡着呢!”
我觉得她有些面熟,盯着她看时,她笑道“格格不记得奴婢啦。奴婢是阿果,格格当年初入宫时,奴婢便侍候过您呢。”听了她的话,我点了点头,由她搀扶着坐在床上。
阿果道“格格睡了这么会,精神好像好了一些,要用午膳么?”我问“已是中午了么?”她答道“是,刚过了午时”。说着走到窗前,将厚厚的窗幔微微掀起一角,立刻便有一束强光照进屋来,我咪了咪眼睛,她连忙放下窗幔道“虽已过了十月,不知怎么今年还是挺热的,因而用厚帘子挡着。”
她服侍我吃过些粥点又道“皇太后打发苏嬷嬷来看过两次,因见您睡着,没有打扰便走了,格格倘若想见皇太后,奴婢这就给您回去。”我摇了摇头,靠在床上不再说话,她呆了一会,也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数日,苏茉尔每日都来探看,并向我转述太医的叮嘱。太医诊验我是因遭受打击,心肺二脉皆有损伤,但若能静心调养,脱离困厄心境,自然会慢慢的好起来。末了,她还说起了皇太后对我的牵挂,只等我体力有复,便可去见她。
我沉默不语,虽遵医嘱每日按时进药,但是体力恢复却慢。其实在我的心里,也许还是不愿意面对太后。往年对她的亲近之心,这些日子细细回味,却仿佛都变了味道。真要再见到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而皇太后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事,此后不再提及见面之事,平日起居一切都由苏茉尔安排的详细周到。
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这日,我在午后醒来,未见阿果在房中,便自己起身倒茶来喝了。在房中坐了一会,觉得没有睡意,便扶着门慢慢走出睡房。外厅也空无一人,我稍做停留便来到屋外。天气已有了一些凉意,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四下打量。
这是一个小巧的庭院,房前一条青石小径通向外门。小径旁种着几株茶花,一树紫荆。庭院两侧均有房舍,一面高大的红墙将院子团团围住与外界隔开。这就是皇宫,看似华丽,实则却是一个孤独的地方。回想我第一次走近这片红墙之内的激动心情,真有恍若隔世。
我站了一会,转身回房。在里屋坐下不久,就听到外厅有些轻微的动静,我以为是阿果回来,便掀帘走出,抬头间,却看到一人站在厅里四处张望,竟是福临。
他一见我,脸上顿时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道“听小良子说起,朕还不信呢!东莪,你真在这里。”他朝我快步走近,我一时间迷迷茫茫,待看到他一脸欢喜的神情,却顿时清醒过来,不由的怒火中烧,直瞪着他。他见到我的神情,不由的止步不再向前,说道“东莪,你怎么了?”
我慢慢地道“我怎么了?你不知道我怎么了么?”他看着我,面色渐渐变白道“你不要急,你听朕说……”。
我微微冷笑道“你要说些什么?说我阿玛是乱臣贼子?要篡谋你的皇位么?”我声音渐高,情绪忽然暴涨开来,无法抑制,猛地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不由得摇摇欲坠,他上前一步欲抻手相扶,我朝他怒目注视,他遇上了我的目光,只能退开。
我只觉头痛欲裂,身子一阵阵打晃,忙抻手扶住椅背喘息不止,室内只听到我粗重的呼吸之声,我一边喘息一边怒问道“你既认定我阿玛是谋逆之臣,又将他削爵后逐出宗庙,却为何……为何还要惊扰他的……入土之躯,还要……还要开棺……鞭尸!!福临,你当真这么恨他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只摇得手中扶着的椅背都吱吱作响,他如石膏一般站立不动,他的目光中不含一丝希望的看着我,他与我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中间隔着我们的童年、我们的仇恨,却是咫尺天涯,再也跨不出去。
他的面容惨白轻轻唤道“东莪……!”这声呼唤如电击一般在我周身流过,刹时之间,宫庭内触目的红墙、硕大的屏风、树上秋蝉异常响亮的啼叫声都变的分外清晰。我紧紧咬牙,将那些回忆颗颗咬碎,咽下肚去。眼前昼然出现父亲清瘦的身影,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在布战台前皱眉苦思,他穷尽了毕生之力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下场么?
我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椅上放声大哭。自父亲病故以来,种种变故遽生,就算心中有无数悲痛,都拼命一一忍住,不愿于人前示弱。但这一刻,居然在这个仇人面前,诸般防备一一崩溃,泪水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倘若天可怜见,便让我在这哭声与艰难喘息声中死去吧!
时值深秋的午后,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宫女都避了开去,连秋风都仿似被这嚎淘大哭惊动,没了踪迹。良久良久,我才慢慢收声抬头,福临一直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关切。
我深吸口气,觉得胸中空荡荡的,就像五脏六腹都随泪水流了个干干净净。福临轻声道“你体力未复,还是先回房去歇息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遭此巨变,尚能活到今日,便是因为心中有这句话要问你,你当真恨他到这般地步么?”他的脸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我看到他紧紧咬牙,却是一语不发。室内异样宁静。我看着他,只觉心不停下沉,他根本无法给我答案,我实在是多此一举了。我与父亲一身热血关爱全都错放在了这个世上最冷漠无情之人身上。
我慢慢站直身体转身道“你走吧。”他黯然不语,我道“皇上不愿离开,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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