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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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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人立即奔出,前往太医院。

王皇后抱着皇帝的身体,感觉他的身躯在微微痉挛。她心中咯噔一下,额头顿时渗出细细的汗珠来。她咬住下唇定了定神,缓缓抬手,取过旁边一枝灯烛来,拨开皇帝的眼皮照了照,却发现瞳孔涣散,收缩缓慢。

她的眼睛顿时在瞬间瞪大,直到强迫自己深呼吸数次,才勉强镇定下来。她将皇帝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之上,转头缓缓地叫道:“长庆。”

她身边的大宦官长庆赶紧应了一声,俯头要听她说话。

皇帝却已经恍惚醒转,他无力地抓着王皇后的手,嘴唇动了几下,可声音虚弱无力,在周围的慌乱之中,王皇后一时没听清楚。

“陛下,您……慢慢说。”她俯下头,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他嘴唇蠕动,艰难地发出几个字:“夔王……”

王皇后点头,仰头对长庆说道:“召夔王进宫。”

皇帝又抓紧她的衣袖,嘴唇颤抖,如风中之烛。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只艰难地以口型,做出三个字——

“杀了他。”

王皇后看着他的嘴型,微微点了一下头,转头叫住正在往外走的长庆:“免了夔王,你让御林军王统领去请神策军王中尉来。”

大明宫咸宁殿,在太液池以西,地势平坦之处。

王宗实与王蕴步入此处,已是夕阳西下时。女官长龄在前殿等候着他们,一见他们过来,立即将他们延请到后殿。

王皇后正坐在床边,双手紧握着皇帝的右手,默然出神。待长龄唤她,她才转头看向他们,抬手背沾了一下眼角,说:“陛下龙体不豫。”

王宗实走到床前看了看皇帝,见他面色淡黄,神智微弱,便俯身唤他:“陛下?”

皇帝只眨了一下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王宗实站在床前,看向王皇后。王皇后神情已经恢复,只淡然说道:“陛下旨意,召夔王进宫杀之。”

王蕴神情剧变,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看向皇帝。

而王宗实则将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说道:“也好,十数年前,我们就该杀了他的。”

王皇后握着皇帝的手,缓缓说道:“如今因鄂王之死,杀夔王是名正言顺。只是这个人,却不好杀。”

皇帝的目光,转向王宗实。

“近日,阿伽什涅正好产卵,这许多鱼卵,若赏赐给夔王一二,也是他身蒙皇恩。”王宗实皱眉思忖道,“只是,所谓师出有名,陛下仁德之君,处置一个人总该光明磊落。以奴婢看来,陛下可借佛骨而昭彰夔王恶行,令天下人皆知其可杀、必杀之处。”

皇帝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个微弯的弧度。

这表情在殿内已经渐暗的光线之中,显得狰狞而可怕。

一直握着他手的王皇后,因他这个诡异笑意,而不自觉松了一松手,但随即又握紧了。她转头问王蕴:“如今御林军在宫中的,有多少人?”

王蕴呆了一呆,才说道:“今日在各宫门当值有五百二十余人,若要不知不觉再调动人马进宫门的话,恐怕只能在酉时和卯时换卫时再调集三四百人,再多的话,或许就要被其他兵马司察觉,进而让夔王得了风声。”

“这么说来,是千人不到。若夔王没有防备还好,若有防备,恐怕不足用。”王皇后皱眉道。

王宗实神情平淡地说道:“无妨。等夔王进宫之后,我会立即调集神策军进宫,到时候即使夔王有所觉察,也来不及了。只要他人在宫中,还怕他飞天遁地而去?”

王蕴静立在他们的身后,身形一动不动。他沉默地看着面前三人,默然抿紧自己的双唇。

他想起自己对黄梓瑕的承诺,她已经答应与他携手此生,而他也答应过要帮她解救夔王。

如今她已试好嫁衣,准备与他一起南下蜀地。

而他却正在准备,杀掉夔王李舒白。

他只觉得心口冰凉一片,脑中嗡嗡作响。心里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问,怎么办,怎么办?

杀了夔王之后,如何才能瞒过她,让她不会察觉到自己杀害夔王的事实?

怎么可能瞒得过?她是黄梓瑕,是轻易可以洞明他所有心思的人。就算他可以骗得她一时,夔王一死,天下人尽皆知,他又如何能骗得她一世?

只这一刹那,他只觉得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忽然明白过来,无论夔王死或者不死,他既然被选中参与这个阴谋,至此,便已经背弃了黄梓瑕,他们之间将永无可能。

第287章御香缥缈(4)

王宗实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抬手轻拍一下他的后背。

王蕴悚然一惊,立即想到,如今是皇帝弥留之际,王家今后几十年的气运皆系于此,他又如何能分心去管别的事情?

他勉强收敛心神,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只专注地望着皇帝。

只见王皇后定了定神,俯身轻声问皇帝:“陛下对于储君,又有何示下?”

听她提起储君二字,皇帝的呼吸沉重,他死死地盯着王皇后,许久,又将目光转向王宗实,喉口嗬嗬作响,许久才挤出两个字:“俨儿……”

王皇后立即明白他是信不过自己,毕竟,太子李俨虽然是她一手抚养长大,但以前她与惠安皇后是姐妹,如今却已被戳穿身份,自己只是一个与王家毫无关系的人,与太子李俨的关系也已经不再亲密。

她握着皇帝的手,在床前跪下,含泪说道:“陛下放心,俨儿是我姐姐的孩子,朝中人尽皆知。他又早已立为太子,长我的杰儿五岁,自然比七岁的杰儿更合登大宝。而且,俨儿母亲是王家长女,只要朝中有王家在,他必能安然登基。”

王宗实见势,也点头道:“陛下放心,他是故惠安皇后的独子,也是陛下嫡长子,老臣等定当竭力,扶助幼主。”

皇帝这才出了一口气,他将目光转到王皇后的脸上,呼吸又急促起来。

王皇后看着他的神情,却不解他的意思,便凑到他面容之前,低声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怔怔地盯着她,望着她明艳照人的姿容许久,才闭上了眼,缓缓摇了一下头。

王蕴骑马向着永昌坊而去,心事重重,一路沉默。

长安已经宵禁,千门万户一片寂静,只有他的马蹄哒哒敲打在街道的青石上,隐隐回荡。

他抬头遥望天际,下弦月细弯如钩,金红色的月亮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中,就像一掐带血的伤痕。

他驻足望着这抹月牙,只觉得夜风吹来,身上寒冷至极。

王宅之中,人声已静,唯有黄梓瑕的室内亮着一盏孤灯。他轻扣门扉,隔着门问:“梓瑕,可歇下了吗?”

“还没有,你稍等。”里面传来黄梓瑕起身的声音,随即便过来开了门。王蕴见她衣衫整齐,头发一丝不乱,便知她未休息,便问:“怎么还未休息?”

“明日便要随你入蜀,正在点检东西。”她说道,“虽然常觉得自己身无长物,但不知怎么的,收拾起来却也颇有一些丢不下的。”

王蕴往屋内看了看,看见她收拾的两三个包裹都散开在榻上,里面有衣服与各式杂物,却并没有那个卷轴在。

他迟疑了一下,却也不问,只说:“我正是想来跟你说一声,明日我们恐怕无法出发去蜀地了。”

黄梓瑕诧异地看着他,问:“宫中出事了?”

“不……不是。”王蕴立即摇头道,“只是明日正要将佛骨舍利送出宫到各寺庙供养,到时候估计又是一场忙乱。我始终还是无法顺利脱身,这不,今日被抓住了,让我明天非去不可呢。”

黄梓瑕端详着他强自露出笑意的面容,又转头去看天边的斜月,没说话。

王蕴见她只是看着月亮,便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还有事,赶紧先回去了……”

“是和夔王有关吗?”黄梓瑕淡淡地问。

王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什么?”

“没什么,随口说的——我在街上听说他从宗正寺出来了,还主持了接佛骨仪式。所以我想,你这大半夜还在忙碌,是不是与他有关。”

王蕴皱眉,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不,与他无关。”

黄梓瑕看着他的神情,只微微笑了一笑,也不说话。

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又立即解释道:“其实我是在想,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你应该关注我才对,不然,我可是会喝醋的。”

黄梓瑕听着他戏谑的话,不由得默然低头,说:“是……”

“没事,开玩笑的。看你这局促的模样。”王蕴说着,轻轻握了一握她的手,说,“这几日外头迎佛骨,怕是有人会趁乱滋事,你在家中多休息。”

“好。”她任由手被他握着,乖乖地应了。

这乖巧的模样让王蕴只觉得心动,仿若扎手的玫瑰花终于被剪了下来,去除了所有的利刺,供养在水晶瓶之中。如今的黄梓瑕,也难得成为柔弱而温顺,安静站在他面前的女子。

他忽然之间起了侥幸的心理,心想,或许她不会知道的。或许如今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夔王的帮助,她已经知道人世风雨的可怕。所以她会放弃过往的一切,将那些案子和尸体抛诸脑后,选择一条安安稳稳的道路,陪着自己走下去。

或许她会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改朝换代了也漠不关心,就连旧主出了事,也不会生出太多嗟叹。

黄梓瑕送王蕴出了门,在黑夜之中伫立良久。

王蕴走到巷口,回头再看她。她一袭浅色衣裳,站在黑夜之中,朦胧的夜色侵袭了她的身影,只留下淡淡一抹浅影,就像是被黑暗遮盖的世间,唯一的留白。

他感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想奔回她的身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但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他拨转马头,向着前方而去。

这些年来,关于她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如泉水般流过。从懂事开始知道的,自己那个早已定下的未婚妻;到十四五岁时,第一次听到她的事迹;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她,看见她侧面的线条,与低垂的凌霄花一般迷人;十九岁时知道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毒杀全家时,羞耻又愤恨的心情;去年春日的重逢,即使她扮成小宦官,但他的眼中还是在瞬间将她的轮廓与记忆相融……

到如今,她爱过一个人,又爱上另一个人,却依然不爱他。

这个世上,最有资格得到她的他,却一直得不到她的心。

王蕴穿过长安夜色沉沉的街道,看着天空那轮血色残月,一瞬间忽然有个念头冒出来——

或许,只有夔王死了,自己才有机会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猛地一勒马缰,仿佛自己也不敢置信。但随即,他的心口又猛然跳动起来,他深深地呼吸着,仰望着天空这轮血月,甚至连唇角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想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肯定和皇帝当时那抹狰狞的笑容,一模一样。

然而这又如何。从此之后,这个世上,再无她心里那个人了。

“梓瑕,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无可奈何。”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催马向着大明宫而去。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在这样的星辰夜空之下,只是口唇微动。所有的声音,还未出口,便已经消散在夜风之中:“无论如何,明日之后,你便只有我一个选择了。”

第288章宿昔烟痕(1)

长安。残月已降,星辰漫空。

初春的夜风凛冽无比,七十二坊万籁俱寂。

半夜响起的叩门声,让夔王府的门房们骤然惊醒,惊惶不已。不知道在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怎么会有人半夜叩户。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们打开小门,看向外面的人。

星光之下披着斗篷的身影,修长纤细。檐下的宫灯光芒淡淡,照在她的面容之上,映出她苍白的脸颊和明净的双眼,让门房们都骇得叫起来:“杨公……黄姑娘?你怎么会夤夜至此?”

“我来见王爷。”她低声说着,将自己的斗篷帽子掀下,往里面走去。

有人为难地看着天色,但机灵的已经赶紧往后面跑了,往里面通传进去:“黄姑娘求见王爷!”

今日净庾堂值夜正是景翌,听到声音立即起身,整理好衣服跑了出来,竭力压低惊喜的声音:“黄姑娘!”

黄梓瑕向他点点头,轻声问:“王爷歇下了?”

“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而且之前宫里来了消息,陛下召王爷明日一早进宫。”

黄梓瑕走到门口,轻叩门窗。景翌看了看外面,机灵地拉着其他人一起煮茶去了。

只剩下黄梓瑕站在门前,还在想着要不要叫一声时,门已经打开。李舒白站在门内,静静地看着她。他只穿着纯白的深衣,无任何纹饰,连头发也垂在肩头,未曾梳起。门前悬挂的灯烛明亮,灯光流泻在他身上,使他周身似乎蒙着一层淡淡荧光,格外显目。

许是刚从梦中醒来,夜风徐来,廊下悬挂的宫灯微晃。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在水波般的灯光下,也缓缓荡漾着,水光潋滟。

黄梓瑕在门外向他裣衽为礼,低声说:“深夜到访,还请王爷恕梓瑕冒昧。”

他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回答,只看了她许久,才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臂。

隔着衣袖,他感觉到她柔软的肌肤,微微的温热,才恍然而笑,自嘲道:“真是的,我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一跳,一种奇异的温热瞬间涌满了她的胸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这要是梦,也不错。”

李舒白微微而笑,牵着她的手往内走去。

黄梓瑕跟着他进内去,两人在榻上坐下。他随手拿了一根簪子将头发挽起,一边问:“怎么了,宫里有什么动静?”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簪子,又拉开抽屉取过梳子,对着镜子帮他梳头。

李舒白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抬头看着她。

她若无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帮他梳头,慢慢挽成发髻,说:“王爷忘记了?之前在蜀地,您受伤的时候,都是我帮您梳头的。”

李舒白从镜中凝望着她,明亮的铜镜映照出她低垂的面容,如一朵黄昏中低垂的莲花。而那双被睫毛半遮半掩住的眸子,便是花瓣上最清澈明净的露珠。

他情难自禁,低低说道:“那时你我朝不保夕,狼狈不堪,可现在想来,却是我此生最难得的一段美好时光。”

黄梓瑕睫毛微颤,抬起头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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