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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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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声音微有颤抖,许久才压抑住自己的气息,艰难地说:“他说,自己在新的住处不习惯,好像从此之后就没有了家一样,所以,半夜无眠,索性冒雪走到我家门外,又不好意思进来,只能在门外站一会儿,好像离我们能再近一寸,也是好的……”

李舒白见她双眼含泪,仿佛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在使君府之中幸福生活的黄梓瑕,她的眼睛茫然望着空中一点,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她仿佛在望着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那是她已经永远逝去,永难再现的往昔少女时光。

禹宣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期,是她那时记忆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部分。

他移开了目光,压低自己的声音,以最平静的嗓音说:“听起来,他十分依恋你们。”

“是……他对我们家人的重视,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甚——所以,他也就更难原谅,破坏了他最重视的东西的我。”

“除此之外呢?”李舒白又问。

她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他。

他神情平静,双手十指交叉,将下巴搁在指上,目光深暗地逼视她:“除此之外,必定还有什么,让他认定你是凶手。”

黄梓瑕轻轻咬住下唇,良久,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说:“书信……我给他写过一封书信。”

“怎么写的?”

时隔已久,但黄梓瑕依然清清楚楚记得上面的内容。她缓缓地,念出那上面最紧要的几个字——

“前日赴龙州所查案件已真相大白,二人实属殉情,所谓凶手只是殉情未死,苟活于世。唏嘘之际,心口如沸,思及你我若到此种境地,我是否亦能舍弃家人,踏上不归之路?”

听着她一字字吐出当初写给别人的情信,李舒白握着那个琉璃盏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强自压抑心中的波动的暗潮,缓缓问:“什么时候写的?”

“就在……我家人血案的前两天。”

“便是在你家人出事之后,禹宣出示官府的那封信?”

“是……”

“罪证确凿,不是么?”他的唇角凉凉浮起一丝冷笑,目光比刀锋还要锐利,“你自己亲手写下的书信,就是你最大的罪证。”

黄梓瑕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自己亲手做下的事情,无力回天,她不想辩解,亦无法辩解。

暗夜深更,树影重重。月亮已经被云层遮掩,除了覆照在他们身上的灯光外,触目所及唯有一片黑暗。

李舒白手抚着琉璃盏,沉吟许久,才望着她缓缓开口,说:“你与禹宣之间的恩怨,我不便过问。你自己,好自为之。”

她抬头望着面前的李舒白,他在灯光下泠然生辉,光华流转,所以显得格外决绝冰冷。

她默然行礼,准备退下。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李舒白又说,“相比同昌公主和禹宣,还有一个人,你得放在心上——太极宫中,今日有人传信给你,要你立即前往觐见。”

黄梓瑕愕然,问:“现在?”

“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吧。”李舒白说,“既然她有事找你,你近期大约也离不开京城了,而且她将要托你的事情,必定与郭淑妃及同昌公主有关,所以我想你留在京城接触此案,或许也有必要。”

“是。”

他用一双沉静而深邃的眼凝视着她,说:“最近郭淑妃动作频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皇后召见你,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黄梓瑕默然点头,听得他又说:“望你有自知之明。若不能完成,可不必逞强,到时我自会出面。”

她依然点头,却倔强地说:“我会做好的。”

他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说:“不自量力。”

六青梅余味(三)

第二天一早,黄梓瑕才刚起身,发现同昌公主府上的人就已经等在房门口了。名叫邓春敏的这位宦官一脸苦相,哀求道:“杨公公,您就快着点吧,昨天公主说了让我来带您过去的,您就当救救我吧!”

黄梓瑕看看天色,诧异地问:“公主这么早就过问此事了?”

“公主还未起身,但万一醒来便问此事呢?我就得赶紧带您进去呀,您说是不是?”

在邓春敏的哀求眼神下,黄梓瑕不得不迅速洗漱,然后跟着他前往同昌公主府。

同昌公主府果然是金为栏杆玉为墙的地方,虽不如皇宫宏伟壮丽,但那檐头贴的金饰、花间避鸟的金铃,竹帘上用金银丝细致编制的花纹,种种细微处的奢靡,都呈现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效果。

黄梓瑕静立在同昌公主府的前院,等待着她的宣召。

清晨露水未散,头顶雀鸟啁啾。她正在看着,旁边有个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可怜声音传来:“杨公公,你也来啦?”

黄梓瑕转头一看,正是大理寺少卿崔纯湛。他垂头丧气地带着四个大理寺的小吏,和她打了个招呼后,一脸悲苦地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杨公公,早膳用过了吗?”

“还没有。”黄梓瑕瞄着他脸上五根手指印,淡定地说。

“我也是啊。”他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只好悲哀地捂着自己的脸颊,说,“早上起太早,惊动了我家母老虎,结果……”

黄梓瑕想起他朝中第一惧内的名号,只能笑而不语。

崔纯湛自觉尴尬,又说:“她也是心疼我早早起床忙于公务,想要多与我厮守,只是不会表达,杨公公你说是不是?”

“正是。”黄梓瑕正色说道。

见她肯定自己的妻子,崔纯湛开心了,一回头看见一个侍女袅袅婷婷地提着食盒进来了,顿时更开心了:“太好了,咱还能先吃上早饭。”

那侍女抿嘴一笑,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面点和粥端出。崔纯湛招呼大家一起坐下用膳。

邓春敏赶紧上来给每个人舀了一小碗粥。崔纯湛看着那个长相清秀的侍女,问:“你是公主身边人?”

“奴婢垂珠,自小跟着公主,后来又陪嫁出宫。”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加上脸颊粉嫩,虽然五官不是顶漂亮,但那股温柔模样却让人见之难忘,“公主说崔少卿杨公公等可能不熟悉府内情况,所有需要,可问我便是。”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着公主府千门万户,不知如何下手呢。”崔纯湛说着,又看向邓春敏。

邓春敏赶紧说:“奴婢邓春敏,与垂珠和魏喜敏一样,都是自小跟着公主在宫里长大的,一年前随公主出宫。”

“你们府上有几个人?”崔纯湛问。

邓春敏顿时犯难了,垂珠却如数家珍道:“回崔少卿,公主府如今共有正副管家及大小账房四十二人,宦官七十八人,侍婢一百二十八人,厨工门房杂役二百四十七人。”

“随公主出宫的有几人?”

“当时有宦官七十八人,侍婢三十六人。其余人等大都是圣上谕旨修建公主府时陆续自民间买来的,还有十余人是几个养马、仓管及花匠等,一年来陆续投靠的。”

黄梓瑕见垂珠说话做事清清楚楚,便问:“魏喜敏平日,是否曾与什么人结下冤仇?”

垂珠略一思索,说:“魏喜敏与我同在公主近旁做事,他一直尽心服侍公主,战战兢兢,忠心不二。”

邓春敏却在旁边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黄梓瑕便问他:“邓公公,您与魏喜敏同为内侍,日常可有发现?”

魏喜敏赶紧说:“其实,其实就在前日,我发现他与……内厨的菖蒲似乎起了一场争执。”

“哦?”崔纯湛赶紧放下筷子,问,“他怎么会与一个厨娘起争执的?”

邓春敏手足无措,说:“我……我不知道。”

“菖蒲倒不是厨娘,而是主管府内大小厨房、四季膳食的,公主常夸她做事稳重。”垂珠见状,便代他说道,“她是驸马家养的奴婢,公主下嫁时驸马带过来的。她今年该有三十来岁了,尚未婚配。至于争执的内容,我们就不知道了。”

“争执?我和魏喜敏的争执?”

菖蒲论相貌倒有中人之姿,只是一脸不苟言笑,嘴角深深两道法令纹,令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一点风韵都没有。

她正在制定明日府中的菜式,见他们来了,便将纸放在一边,仔细思索着,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

后面的知事赶紧取出笔墨,开始记录。

菖蒲见这阵势,脸色有点变了,问:“这是怎么说的?难道你们认为魏喜敏的死和我有关?他那……他那不是天谴么!”

黄梓瑕忙安慰他说:“请姐姐放心,只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下魏喜敏平常的事情而已,你只管回答就行。”

菖蒲依然一脸疑惑紧张,迟疑道:“不知……是什么事?”

“你们前几日的争执,可以详细给我们述说一下吗?”

“哦……那件事啊。”菖蒲声音略略提高了些,明显心中还有不满,她说,“奴婢平日在府中管着上下的膳食,而魏喜敏则是公主身边伺候的近侍,原没什么交情,也不曾交恶。谁知他前日过来找我,向奴婢索要零陵香,我说没有,他竟当着厨房上下一干人骂我。你说,奴婢从驸马家中开始就管着厨房二十多人呢,他劈头就这样让我没脸,算是什么意思?可他毕竟是公主身边红人,所以奴婢当时只能任他骂着。谁知现在……唉,死者已矣,算了吧。”

黄梓瑕又问:“你是管膳食的人,他怎么会向你索要零陵香?”

“说起这事,也算奴婢倒霉。前几日刚好……从某处得了一点,这香料挺名贵的,奴婢亦舍不得用,就献给公主,谁知公主不上眼,就落在魏喜敏手中了。他用完后觉得奴婢手头肯定还有,理直气壮继续来讨要,真不知脸皮怎么会这么厚!”

黄梓瑕继续刨根问底:“请问姐姐这零陵香是哪儿来的?”

“是……奴婢相识的人送的。”菖蒲低下头,一脸难堪,显然抗拒这个话题,“总之,那人也只送我这么一点,再多没有了,之后奴婢与魏喜敏就再没见面了,第二天就听说他死了,据说是……被雷劈了,奴婢也很诧异,想不会是老天爷看不过他这么强横霸道吧?”

黄梓瑕点头,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魏喜敏死的时候,你身在何处?”

“那日是观世音得道日,府中要吃素食的。所以一上午奴婢就在厨房中盯着那些人,免得有荤腥混进去了。万一被公主发现了,这可是大事,您说是不是?”

崔纯湛随口应道:“这倒是的。”

旁边已经有宦官过来通报了:“公主已经起身,各位可以前往觐见了。”

崔纯湛与黄梓瑕便先丢下了厨娘这边,向着公主住的地方行去。远远便见一群身着锦绣罗裙的侍女迤逦而下高台,每人手中都有一片金光。等到近了才发现,原来她们手中托着金盘,里面正是同昌公主吃完后撤下来的早膳。

黄梓瑕在心里想,如果周子秦在的话,他肯定会说,金盘多没用啊,银盘就实在多了,还可以验毒!

同昌公主身着艳红襦裙,一头秀发挽成松松一个云髻,一个人坐在阁内接见他们。她端坐在榻上,发间只插着一支钗。但这支钗的华美精致,却令黄梓瑕这样从不在意首饰的人、连崔纯湛这样的男人,目光都落在上面,一时无法移开。

这是一支玉钗,通体由一块玉石雕琢而成,雕工精细,清晰呈现出九只鸾凤翱翔的姿态。而最为难得的是,这块玉石,居然是一块不折不扣的九色玉,也不知道是哪个巧手玉工妙手偶成,竟凭借着玉石自身的颜色,雕出了九只颜色各异的鸾凤,展翼飞翔,意蕴生动至极。

黄梓瑕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九鸾钗了,整个天下仅此一支,号称内府镇库之宝。当今皇上没有交给王皇后,却赐给了自己的女儿,足见对同昌公主的珍爱。

阁中并不见驸马踪影。公主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说:“驸马昨日受了伤,太医说要敷药。我觉得药味难闻,因此打发他到偏院睡去了。”

崔纯湛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早上被老婆扇过的那半边脸颊,神情复杂。

公主与驸马,看来感情颇为冷淡。

黄梓瑕的脑中,一闪而过李舒白的话。

他说,同昌公主与禹宣,颇多市井流言……

她强行制止自己再想下去,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如初:“不知公主对魏喜敏一事,有什么看法?可以为我们述说一二吗?”

公主微微撅嘴,说:“此事我当然存疑了!首先,魏喜敏是个从来不信鬼神的人,你说他怎么会在那天挤到荐福寺去参加法会?”

黄梓瑕微微诧异,问:“他不信鬼神?”

“是呀。”公主侧脸想了想,问身边的一个侍女:“落珮,你说是不是?”

落珮赶紧说道:“正是呢!平日里魏喜敏不是有头痛顽疾么,一痛就指天骂地的,还常说世间若有佛祖菩萨,那就先让自己那二两肉先长回来呀……哎哟,总之都是些肮脏话。这不昨晚还有人说呢,魏喜敏正是因平日犯了大不敬,所以才遭了报应呢!”

“前天晚上,听说他与膳房的菖蒲闹得难看,你们知道的,菖蒲是驸马家那边的人,能由着他胡来么?我正想训他,谁知垂珠问遍了府中所有人,都不见他的踪迹。没想第二天就听说他在荐福寺死掉了!”同昌公主蹙眉道,“是以我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至少,将他引到荐福寺去的人肯定大有嫌疑。”

崔纯湛说道:“公主言之有理,臣等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负公主期望!”

他这一番场面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同昌公主直接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黄梓瑕:“杨公公,你有什么看法?”

黄梓瑕说道:“目前尚不得而知,看来崔少卿与奴婢还要先行询问过驸马才知道。”

同昌公主挥挥手,说:“崔少卿先去吧,杨公公等一等。”

等崔纯湛五人走出门口后,同昌公主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黄梓瑕身边。

黄梓瑕站起,恭敬地向她低头行礼。

黄梓瑕身材修长,而同昌公主个子娇小,比她矮了约摸半个头。她抬眼凝视黄梓瑕半晌,才笑道:“早就听说公公大名,能得夔王如此青眼之人,果然仪表非凡。”

黄梓瑕勉强笑了一笑:“公主谬赞。”

“我说的话,会有谬么?”她瞟了她一眼,笑意盈盈又走到窗前,懒懒地靠在那里,问,“你看到本宫戴的这支九鸾钗了么?”

黄梓瑕点头,说:“精妙至极,巧夺天工。”

“公公,你毕竟不知道女子心思。虽然我只要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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