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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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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白冷眼看着他,并不说话。

“难道就因为我出现在大宁坊,和吕滴翠说了几句话,王爷便认为我与那个孙癞子的死有关?”他终于忍不住,急着开口替自己辩解,“王爷您觉得,我会孤身一人前往大宁坊,去杀一个浑身烂疮的病鬼?我只要吩咐一声,那个孙癞子就有一百种死法,您说是不是?”

李舒白靠在椅上,看着跳起来急着辩解的韦保衡,连睫毛都没眨一下:“韦驸马,你多心了,本王只是想说,你毕竟是同昌的驸马,私下与一个年轻女子相会,似乎欠考虑。”

韦保衡愣了愣,才脱力地重又坐下,低声说:“是……谨记王爷教诲。”

在公主府中盘桓许久,眼看又是彩霞满天。

驸马亲自送他们到宿薇园外,然后有点忐忑地说:“王爷慢走,我先去看看公主那边是不是需要我。”

李舒白点头道:“去吧,府中上下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必要好好照顾公主,最好不要出门,不要与外人见面。”

“是。”韦保衡态度恭谨,一一应了。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后,顺着小路走到角门处。

夔王府所在的永嘉坊离公主府并不远,穿过兴宁坊就到了。公主府在长安东北角的十六王宅,从西南角门出来,正通向长安城各坊。

两人见天边晚霞灿烂如锦,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也不管夔王府的车马正在等着他们,在公主府中慢慢走去。

这座长安城最知名的富贵府邸,在落日的余晖中,金碧朱紫的颜色交相辉映,高台小阁,曲廊华堂,就像迷离虚幻的蓬莱仙山,瀛洲岛屿,仙人所居。

然而住在里面的人,却似乎都有着难以自拔的痛苦与怅惋,那么,这样华美的亭台楼阁,是不是算浪费了呢?

黄梓瑕正在想着,听李舒白低声说道:“昨日大宁坊,果然如驸马所说,热闹得很。”

黄梓瑕听他忽然提起昨日的事情,不由得转头看他,点了一下头。

“孙癞子死的时候,有关人等全都聚集在大宁坊了——张行英,吕滴翠,吕至元,钱关索,还有……韦驸马。”

“更难得的是,每个人都有杀人的理由。”黄梓瑕说。

“嗯,但我想你必定也觉察到了,驸马从一开始便似有若无地将我们的目光引向豆蔻,你觉得他的用意是什么?”

黄梓瑕点头道:“第一次到公主府时,驸马便当着我和崔少卿的面,有意地看向墙上的豆蔻画与诗,引起我的注意,顺理成章地引出了府中豆蔻之死这件事。”

“但我已经让人探听过,驸马身边确实有一个侍女,比他大十岁,名叫豆蔻。”李舒白停下脚步,驻足在空无一人的青石小路上,低声说,“从小照顾驸马长大,而且,驸马执意不让她出嫁,就算到公主府,也要带上她——上月,她溺死在知锦园的小池中。”

黄梓瑕若有所思,点头说:“菖蒲也对我这样说。”

“还有一点,或许你不知道。”李舒白望着面前郁郁葱葱的草地,那上面星星点点的夏日小花开得绚烂,却一朵朵凋零在灼热日光下,无人理会,“豆蔻家中有姐妹十余人,因为哥哥娶妻办不起聘礼,所以十二岁签了押卖身到韦府。她聪慧乖巧,隔年到了韦驸马身边,照顾着当时才三岁的韦驸马。二十年过去,她从低等丫头到了驸马身边最重要的人,但一分积蓄也没有,因为她有七个吸血虫一样的哥哥,每一家都要她供养。”

黄梓瑕默然点头,听到李舒白又说:“她最大的姐姐,比她大二十多岁,她入韦府作丫头之后,大姐难产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吕滴翠。”

黄梓瑕愕然抬头看他,问:“那么她们有没有联系?”

“没有。豆蔻这么多年来养着兄弟们,是她一直认为,兄弟才是自己家人,而嫁出去的姐姐,已经是外姓人了——何况,大姐比她大那么多,她出生前大姐便已嫁给了吕至元,两人连见面机会都不多,而吕滴翠的母亲难产死后,那几个舅舅自己都是好吃懒做的主,哪有心思管大姐留下的这个孤女。我估计,豆蔻很可能连见都没见过这个外甥女。”

黄梓瑕点头,若有所思:“滴翠的母亲与豆蔻是姐妹,或许,这个外甥女与小姨,长得有点相像。这也是公主为什么在看见她的时候,忽然不适,并且让人将她打出去的原因。”

“所以豆蔻的死,必定与公主有关系。”

黄梓瑕皱眉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可第一次说起豆蔻时,驸马为什么要故意对我说披帛这样容易戳穿的谎言?”

“看来,你破案很有办法,但对朝廷却不熟悉。”李舒白淡淡说道,“当时崔少卿和你一起去的,从公主对滴翠的异常态度来看,驸马和豆蔻必定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也许他希望提醒你,但挂名来走过场的大理寺少卿,又有什么必要知道这些丑事呢?”

黄梓瑕又问:“吕至元知道豆蔻的事吗?”

“吕至元承揽到公主府的蜡烛,与豆蔻并无关系。像他这样的人,你觉得若是知道的话,他会不来找豆蔻要好处吗?”李舒白凝视着她,唇角也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值得玩味,不是吗?”

黄梓瑕默然,两人便不再说话,慢慢走出公主府。眼看着前面便是角门,外面是诸王高官的宅邸所在,深墙大院,静无一人。

就在他们走到临近角门的转弯处时,看见从偏门外走过的一个人。

禹宣。

她还以为他早已离开了,却谁知他直到现在才走,而且,不偏不倚就在她前面。

不自觉的,她的脚步停滞了一下,落在了李舒白的身后。

禹宣并没有发现他们,他看起来似乎神情恍惚,如同玉树的身姿也略微显得脚步虚浮。

李舒白缓缓回头看她。见她茫然望着禹宣,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愕还是哀戚。

“你不好奇吗?”李舒白顿了顿,又说,“去看看吧,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黄梓瑕应了,这才回过神来,愕然抬眼看着他。

李舒白却已经向着等候在门口的马车走去,说:“回府再说。”

黄梓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脚向着禹宣离去的方向跟去。

她之前在蜀地时,也曾经跟踪过犯人,而此时虽然步伐微乱,但前面的禹宣看起来心绪更为繁杂,压根儿也没有理会周围的人。

在这黄昏的街角,寂静无人的时刻,他在大宁坊与兴宁坊之间的街道上走着,她在他身后远远跟着,看到他手中捏着的东西,是一封信。

十二怀蔷宿薇(二)

看到他手中捏着的东西,是一封信。

那信纸是淡淡的绯色,偶尔日光在上面闪过,边角处有一丝金色的花纹流动,极为美丽,一看便是女子闺阁之物。但那上面写的东西,黄梓瑕却离得太远,完全看不清楚了。

走到大宁坊的兴唐寺前,他终于在香炉之前停下来,将手中那封书信拆开来,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抿住那轮廓与唇色都极其完美的唇,慢慢地抬手撕掉了手中的信。

然后,他将手中那几张信纸碎片放进了香炉,又驻足站在香炉前,眼看着那几张碎纸彻底化为灰烬,才转过身,沿着安兴坊向着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而去,头也不回。

等到禹宣消失在转角,空无一人的街上,黄梓瑕跑到香炉边,看向里面。那信纸质地十分厚重,又有描金花纹,即使化了飞灰也不算轻薄,只随着焚香的气流,缓缓地飘动了几下。

也不知为什么,黄梓瑕抬起双手,就像是抓蝴蝶一般,将其中最大的那一片,拢在了掌心之中。

纸片还带着微微的余热,而她小心地拉下袖子将双手用衣袖垫住,隔绝手汗,然后合拢被衣袖遮盖的双手。

她将这温热的秘密隔着薄薄的绛纱包在掌心中,不敢再动双手,怕手掌的一点轻微移动都会破坏掉纸灰的完整。

她合着手掌,捧着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街上狂奔向崇仁坊。

周府的门房已经很熟悉她了,所以直接就请她进去了。

今天也依然呆在僻静院落中鼓捣尸骨的周子秦,看见合着手掌奔来的黄梓瑕,吓了一跳:“崇古,你的手怎么了?被人钉住了?”

她小心地打开自己的手掌,露出里面的纸片:“你帮我弄一个东西。”

“……纸灰?”周子秦疑惑不解,“这个,哪里来的?”

“兴唐寺的香炉中。”

周子秦露出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对她说:“崇古,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有了病,要去看大夫,你不是从不信鬼神的吗?跟你说,生病了就抓一把香灰冲水喝下去之类荒唐无稽的事情,你绝对不可以做!你要是做了的话,我绝对会鄙视你的!”

“这是一封信。”黄梓瑕无可奈何地将纸灰抵到他面前,“里面有我急需知道的线索。如果你能把上面的字显露出来的话,我就……请你吃饭。”

“谁还没吃过饭啊。”周子秦鄙视不屑,用一张纸轻轻地插入她手掌与纸灰之间,然后轻轻抬起,将那片灰挪到纸上。

“那你自己说吧,要什么。”

“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将我像今天中午一样丢下,然后自己去查案!”他开出了条件。

黄梓瑕解释:“中午是去公主府了,公主没有发话,我怎么能带别人过去?”

“哼,你不能说我是大理寺派给你的助手么?”他瞪着她。

黄梓瑕无奈:“好吧……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一定都叫上你。”

“太好了!”周子秦顿时眉开眼笑,使劲地拍着黄梓瑕的肩,“我最喜欢跟着你了,崇古!跟着你,有尸体!”

黄梓瑕假装没听见:“那纸灰上的字……”

“放心吧,交给我!”

周子秦打了一盆水,将纸轻轻放在水面上,然后以最轻微的动作将下面的纸从水中抽走。

纸灰轻轻漂浮在水面上,周子秦又从旁边架子上翻了半天,找出一小瓶东西来,小心地将里面盛的淡绿色液体沿着纸灰的边沿倒了一圈,说:“这可是我按照古法,用了几百斤菠薐菜反复煎熬过滤才提炼出来的,平时我也舍不得用呢。”

液体慢慢扩散开去,渗透进纸灰。整片纸灰在那液体的侵袭下,忽然渐渐有字迹在黑色的灰上显露出来,那是纸灰上残留的墨色在飞速消失,比纸灰稍微快一点,所以显出一种淡色的痕迹。

字迹消失只有一瞬间,仿佛只是黑字上灰色的颜色一闪即逝,虽然并不清晰,但勉强可辨。

“月……华……巟……照……尹……”

周子秦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努力辨认着:“什么意思?”

黄梓瑕呆呆地看着那片纸灰上这五个泛白的字体飞快消失,整片纸灰终于溶解在水中。

她慢慢的,艰难地低声说:“我想,第三个字是流字被撕掉了一半,而下第五个字,应该是君字被撕掉了一半……”

“月华流照君……”周子秦恍然大悟,“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抬头看她,问:“情书?”

黄梓瑕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说不出话,只茫然地坐下来,望着那片灰迹。

在绿色液体的侵蚀下,整片纸灰已经化为灰烬,半沉半浮地散开。

那残留的几个字,终于,永远消失不见。

周子秦还在自鸣得意:“不错吧?我发现菠薐菜的汁水可以除掉衣上沾染的墨迹,然后又在古籍中找到提取汁水的办法。用了这种特制汁水之后,纸灰上的墨迹会在纸灰溶解之前一瞬间,先被菠薐菜汁水褪掉颜色——虽然只有先后这么些微的时间差,但已经足够我们看清字迹了。我实在是太厉害了对不对?”

黄梓瑕勉强点头,说:“对。”

周子秦这才发现她不对劲,忙问:“崇古,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好难看啊。”

“没……什么。”她低声说着,望了那盆已经变成灰绿色的污水一眼,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周子秦还在担心地看着她。她避开他的目光,看看外面的天色,站起来说:“多谢你帮忙,我……先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你每天奔波,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没时间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张行英家的那幅画,我记得之前王爷说要向大理寺借阅的。”

回到夔王府,黄梓瑕觉得身心俱疲。

她强打起精神,照例先去见李舒白,告知了他那封信上的内容。

李舒白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中把玩着那只琉璃盏。琉璃盏内的小鱼顺着缓缓回荡的水漂浮来去,身不由己,只能徒劳地摆着尾巴维持平缓。

“坐实了坊间的流言,不是吗?”李舒白望着水中的小鱼,声音如此时盏中水,只泛起平缓的些许波澜。

“是……”她低声应道。

他终于转过目光看着她,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迟疑与思忖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终于还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仿佛在劝慰她,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流言往往只反映一部分真相,或者,干脆是虚假的烟雾。”

黄梓瑕不知他这句话的意思,在他面前站了许久也理不清头绪,只好转移了话题,问:“不知大理寺是否从张行英那边拿到那张画了?”

“没有。”

她诧异地抬头看李舒白。

“大理寺前去查看时,张行英打开柜子,却发现那幅画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她回想着当时张行英收好卷轴放回去的场景,微微皱眉,“张家父亲十分珍视这幅画,有重要事情才会拿出来悬挂祭拜,平时都锁在柜中……怎么忽然就丢失了?”

“大理寺的人认为,他是执意不肯交出,阻碍调查,所以在他家搜查了一番,但是并未发现。”李舒白淡淡说道,“原本,还可以说是凑巧,但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有问题了。”

黄梓瑕心口掠过一丝不安,问:“不知大理寺准备如何处置?”

李舒白瞄了她一眼,说道:“今日大理寺已经直接到京城防卫司传唤张行英了,估计第一天应卯就被叫走,在防卫司内也会颇有传言吧。如今京城防卫司已经发话,让他先找出那幅画来,再去衙门。以我看,若近日无法交出那幅画,估计他会有点麻烦。”

黄梓瑕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会注意此事。”

李舒白又将旁边的一叠纸拿起,交给她说:“这是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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